《中性》:一部现代史诗
来源:澎湃新闻 | 程千千 2019年08月19日15:38
《中性》是美国作家杰弗里·尤金尼德斯的第二部小说。1993年,他因首部作品《处女自杀》在文坛一鸣惊人,而后销声匿迹,直到十年后《中性》出版,一举拿下了2003年的普利策奖。《中性》对于中国读者并不陌生。它早在2008年就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并几度再版。
今年《中性》再次推出新版,与新老读者见面。8月15日晚,上海书展期间,作家小白、止庵与黄昱宁齐聚钟书阁(芮欧百货店),围绕这部经久不衰的当代经典展开了讨论。
活动现场
从一个中性人的视角观察历史
活动开始,话题首先落在了《中性》的书名上。据黄昱宁介绍,《中性》英文原名为《Middlesex》,是小说主人公所居住的街道名称;而这一书名也一语双关地点出了主人公的特殊身份——他(她)是一个“中性人”。主人公遗传了一种罕见的基因变异,他/她同时拥有男性的XY染色体以及女性的子宫,其男性特征退化以至于自出生起便被当成女孩,其女性特征也无法完全发育,没有月经,不能生育,成为了夹在两种性别之间的人物,也体验了两种性别的生活。
那么作者为何要选择一个如此刁钻的角度来讲述这个故事?对此作家小白认为,这一视角非常有挑战性,能为一名作者带来写作原初的刺激。“身为一名作者我的体会是,如果把写作的起点设得特别难,入口特别窄的话,走进去了会发现更好的方向。”小白说。另外他也指出,《中性》讲述了一个家族几代人在美国的生活,美国战后几十年里大大小小的事件均囊括其中。叙述历史通常是很困难的,因为历史的讲述者必须持有立场,然而立场本身又会招致人们的质疑。所以在小白看来,尤金尼德斯选择一个不同于常人的中性人视角,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免责”,能够不为立场所困,避开冲突,更大胆地叙事。黄昱宁则补充道,小说的这一独特的设置,为书中所写到的历史事件与人物关系赋予了一种新的角度,因而呈现出令人兴奋的面貌。
《中性》书影
止庵则认为,小说主人公的中性人身份,其实是祖辈种下的因所爆发的果。主人公的家族原本是住在土耳其的希腊人,希土战争爆发后受到牵连,逃往美国。主人公的爷爷奶奶原本是亲兄妹,入境美国后隐瞒了血缘关系而成婚,而后主人公的父亲又与他的表亲结婚,为后代的健康埋下了风险。因此止庵指出,这部小说所讲述的其实是一个乱伦的后果,而乱伦又来自于一场战争和一个庞大的移民活动。“这里面有一个因果律,上一辈或者上两辈人种下的因,在下一辈人身上一定会出一个果。这种因果报应看起来是一个不太高级的东西,但人类最早的伟大作品都是讲因果律的,例如《荷马史诗》和《俄狄浦斯王》。”止庵说。
“但最高级的东西其实也是这样,”小白说,“亚里士多德曾说过,所谓悲剧就是不能成为的东西,能够避免的就不叫悲剧。而《中性》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命定的故事,最终所有的因都变成果。”
呼应人类古老观念,不断变换文体风格
关于《中性》中的乱伦元素,小白认为这非常难写,因为人类在生理上对此是很反感的;然而乱伦也是刻在人类的文化基因里的,全世界各民族起源创世时都有一个乱伦的故事。尤金尼德斯在描写乱伦情节时主人公尚未出生,所以是透过一个基因的视角来叙述的,如同一个神话的起点;同时使用的是古希腊史诗庄严简朴的风格,因此非常优美,不会引起读者的反感。
止庵认为,《中性》中多处与《荷马史诗》、希腊神话的映照,是对人类古老观念的呼应,体现了作者的野心,因此能看出尤金尼德斯想写的是一部现代史诗。
此外,小白指出,尤金尼德斯在写作中不断改变自己的文体风格,在神话风格的叙述之后,又进入了现实生活。“第二部分的风格非常现实主义,非常坚硬,战争群像都写得非常生动,”到后来因为主人公发现自己身上有两种性别,又进入了很现代、充满心理描写的风格。整本书的文体风格就在不知不觉中自然地转变了,因此尤金尼德斯是一个写作风格塑造能力非常强的作家。”小白说。
止庵还提出,《中性》一书的现场感很强,读起来见血见肉。对此黄昱宁解释说,尤金尼德斯最早从福柯的19世纪两性人纪实报告中获得创作灵感,经过长达9年的研究和材料准备,将小说情节与历史事实严密缝合,能够将读者带往历史上的时间点和空间点,让读者能够从一个很近的距离去观察历史场景。“当然这个中性人的视角是假(虚构)的,但这种近距离的描述非常生动,”小白说,“很少有作家能做到他这样,甚至在一个句子里转换了几个视角,非常聪明和迅捷,而且读起来一点都不晦涩,这种阅读体验是非常激动人心的。”
黄昱宁又提出,《中性》常常会被分界到“歇斯底里现实主义”这一风格中,这是英国文学评论家詹姆斯·伍德所提出的概念。“詹姆斯·伍德一直是不喜欢歇斯底里现实主义的,这种规模特别大、特别嘈杂、信息量很大的写作方式,他认为是一种漫画式的风格,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活的。但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来看《中性》,看完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说这看上去似乎是又一部新闻简报式的牺牲品,但读完后不得不承认它也深具人性,虽然用了独特的经验去写,常常出现既动人又好笑的情节,但又确实是呵护人性的。”黄昱宁说。她认为,连一个歇斯底里现实主义的反对者都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足以证明这是一本优秀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