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冬夜里有一台计算机
来源:文汇报 | 姚轶苒 2019年08月26日07:46
继《人类愚蠢辞典》之后,意大利“国民科普爷爷”奥迪弗雷迪又推出《叛逆的思想家:在不科学的年代告别愚蠢》,再次怒怼形形色色的愚蠢思想,献给每一个独立思考的读者。
奥迪弗雷迪是意大利家喻户晓的科普大咖,1950年出生,是意大利著名的逻辑学家、数学家,也是极其活跃的科普作家和评论家。他为意大利版《纽约书评》撰写社论和书评,还是意大利版《科学美国人》的定期撰稿人,由于奥迪弗雷迪在科普上的卓著贡献,1998和2011年两度获得“伽利略奖”,2002 年获得“裴诺数学奖”,2005年获颁意大利共和国功勋奖章。
在《叛逆的思想家》一书中,从甲壳虫乐队到梵蒂冈艺术,再到量子力学和怀疑哲学,奥迪弗雷迪“吐槽”式盘点哲学、文学、历史、艺术、科学等8大领域的78种重要思想。
若一个科学家敢说伽利略是“意大利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会立即遭到人文主义者的封口,被责备为科学主义者,被视作无知。但《晚邮报》1967年12月24日的一次采访肯定了他作为文学家的身份,甚至认为他不是一个普通作家,而是我们文学领域备受尊崇的大师之一!
这是对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一次采访,他的肯定不仅定义了伽利略在意大利文学的帕特农神庙中所处的地位,也确定了他自己的地位。因为,选择站在伽利略的一边,尤其意味着选择支持与伽利略相互亲近的阿里奥斯托和莱奥帕尔迪,总的来说,也意味着卡尔维诺确定了一种立场,支持将文学看作一种世界地图或知识版图概念,支持一种介于虚构现实主义和现实虚构主义之间的风格。
因为创作了由《分成两半的子爵》(1952)、《树上的男爵》(1957)和《不存在的骑士》(1959)构成的三部曲,卡尔维诺显然属于我们文学史上的这一股力量。到了20世纪60年代,他迁往巴黎,遇见了雷蒙·格诺,与后者创立的乌力波所秉持的文学思想正式结合。正如我们所知,他们追求的是写作的三重目标,即展现科学想象、逻辑语言和数学结构。
这种结合的第一个产物是卡尔维诺创造的一种新的文学类型——宇宙奇趣文学。通过现代艺术这一喜剧过滤器,他让文学与古代神话的宇宙建立了联系,与卢克莱修的诗歌形成了一种怪诞的对立。在20年时间里他先后创作和发表了33个这样的故事,将它们编成4个故事集:《宇宙奇趣全集》《零时间》《对世界的记忆和其他的宇宙奇趣故事》以及《新旧宇宙奇趣故事》。
它们不是科普故事,也不是科幻故事。因为它们并不展示科学图像,而是展开了蕴含在独立语句中的文学构思。这些构思吸引了作家的注意,常常能引出故事。它们并不强调对宇宙不远的将来进行一番预测,而是将遥远的过去拟人化,让它们作为假想的见证者发声。
其中一些故事在新类型之上又进行了新的尝试。它们被称为推演故事,故事中的宇宙和喜剧呈现出逻辑和悖论上的相似性。这种尝试最终完成于卡尔维诺最后发表的作品《帕洛玛先生》中。该作品中的短篇故事写作于1975年到1983年间,明确将重新评价被忽视的叙述之艺术作为目标。因此,此书提出了3个独立的语义变体主题:思维冥想、语言叙述和感官描述。它们以全部27种可能方式相结合。
经过宇宙奇趣故事和推演故事的科学及逻辑实验,卡尔维诺已经做好了向具有数学结构的作品过渡的准备。这一新结合阶段的首部小说是《命运交叉的城堡》,最早出版于1969年,是为某部关于塔罗牌的书籍撰写的一篇介绍。故事的叙述者正是从78张一套的子爵塔罗牌中选出的12张卡牌。剩下的66张则根据一种复杂的排列方案,穿插于前12张牌的故事中。
1973年,在《命运交叉的饭馆》中卡尔维诺再次进行了尝试。这一次的故事发生在纸牌排列之前。计划内的第三部作品是《命运交叉的汽车旅店》,按照预想,一些残缺的连环画会替代前两部中使用的精致的子爵塔罗牌和风格更为粗糙的马赛塔罗牌。
显然,卡牌随机配置产生的可能的组合,数量相当可观,甚至远远超出宇宙中粒子的数量。但卡尔维诺的兴趣并不在于愚蠢地制造这样一个反映其可能性的巨大数字,而是颇为机智地在众多的可能性中隔离出一种必要性,以曲折地抵达某种文学的真理。
1972年的《看不见的城市》依然是这种结合思想的产物,卡尔维诺自认为该作更为全面地体现了这种结合性。《看不见的城市》包含55个城市的描述,分为9个章节,以马可·波罗与忽必烈之间的对话为框架。描述与框架一同构成了一个理想棋盘的64格。又由于这55座城市被分为了11个类型,每种类型使用5次,书的结构也变得更为复杂。
这张网格以作为该书书名的“看不见的城市”为核心,卡尔维诺的幻想驰骋其间,恣意描绘着各个类型的城市:只被年轻人梦见,只有暮年者抵达的城市;人们从那里出发,却无法再归来的城市;产生于一个集体的梦,或者共同的对话的城市;由它们的过去或其原住民的欲望所定义的城市;无可分割的,或组合而成的城市;由桩基或是液压管路构成的城市;移动或者悬停的城市;地下的,或者映像的城市;令人难忘,或普普通通的城市;作为天空的复制品,或有一份它的复制品存在于天空中的城市;全是郊区,没有市中心的城市;以同心圆的形式向外扩张的城市;会遭到神奇动物侵入的城市等等。
在一篇同时期关于阿里奥斯托的论文中,卡尔维诺观察到《疯狂的奥兰多》拒绝开始,也拒绝结束。卡尔维诺的最后一部小说最初命名为《开篇》,然而他却拒绝写作续篇。这是一本起始之书,题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1979)。
小说主角是一名男读者和一名女读者。故事是关于他们如何徒劳地尝试找到并阅读这部小说的一个正确、完整的版本。由于各种各样不同版本的缺失、失窃、被扣押和审查,他们的努力失败了10次。而这实际上就是10篇小说,分别由10个作家用10种语言写作。他们只是得以阅读了10个情景不同、风格各异的开篇。
小说的深层结构更为复杂,因为42个符号方阵支配着它,这些符号方阵代表了内部与外部的读者与作者间所有可能的关系。所谓内部与外部,分别指书中的文本和书本本身。这些方阵让许多道理显现出来,卡尔维诺在《我是如何写作我的其中一本书的》里指出了它们。
其中一些告诉我们:真实的世界永远不会是一本书;真正的书人们不能写也不能读;人们写的读的都是假书;我们无法从真书中辨别出假书;读者永远想读的永远是另一本书;生活总会继续,而书却会终结……
但是,1985年9月19日,卡尔维诺的生活也突然结束了,享年62岁。从那个秋夜起,我们应该满足于他的沉默,唯有与其心灵相通者能听懂这种沉默。据说,某天在一次研讨会上,有人告诉博尔赫斯,那些跟他打招呼的人中也有卡尔维诺。而博尔赫斯回答道:“我知道,我认出了他,在沉默中。”
作者:[意]皮耶尔乔治·奥迪弗雷迪 译者:姚轶苒 未读·思想家20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