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写作:以审美创作反映现实
如果以2010年《人民文学》鲜明扬起“非虚构写作”旗帜为起点,那么“非虚构写作”已经走过了10年的文学历程。这10年中,非虚构写作掀起一股势不可当的文学旋风,引起学界广泛关注。然而,众声喧哗之后,纷繁芜杂的文本并未让我们如期领略“非虚构写作”书写现实的精神真谛。无论概念界定、外延厘析,还是创作实践、批评研究,当下的“非虚构写作”都略显混乱,诸多问题有待深入探讨与冷静审视。不仅如此,我们还真切感受到“非虚构写作”在狂热追逐现实真实之余,其文本思想性与艺术性不可避免地受到质疑。同时,我们对这种状况也缺乏必要的警惕与积极的反思。那么,“非虚构”应如何“写作”?
首先,应摆正“非虚构”与“写作”的主次关系。从字面意义看,“非虚构写作”的中心词为“写作”,“非虚构”是其修饰语。但在实际运用中,我们常常忽略了这样的限定,堂而皇之地将“非虚构”越位于主语。显然,“非虚构”与“非虚构写作”之间不能简单地画上等号。“非虚构”根底上是真实,是“非”虚构、不虚构与不可编造,而非“反”虚构。概言之,“非虚构写作”本质上是以“非虚构”的形式进行文学写作。
“非虚构”在中国作为一个概念或范畴的提出,并非倡导者的突发奇想或偶然为之,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肌理与复杂的文学内因。简单来讲,大抵有四:一是对“后先锋时代”虚构文学“个人化”创作现状的反拨;二是对以“报告文学”“纪实文学”日渐偏离“非虚构”轨道而陷入“单一化”“模式化”与“体制化”窠臼的匡扶;三是对新世纪以来“底层叙事”日渐显露的“表象化”“类型化”与“客体化”苦难书写弊病的矫正;四是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消费主义和娱乐化书写而引发的“仿真化”“虚幻化”与“符号化”乌托邦图景的反正。事实上,“非虚构写作”的提出旨在重建一种严肃真实的写作伦理与介入现实的创作立场。它鼓励作家走入生活现场,深入现实内部,以亲历性、反思性与在场性姿态直视虚构文学面临的困境,打破传统的文学秩序,探索并实践更为宽阔的写作,使我们从个人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从微小到宏大等各个层面、形形色色的关切和经验在文学书写中得以呈现。可见,文学书写是其内核与目的,而“非虚构”仅是手段或路径。
其次,应凸显“写作”与虚构、想象之间的应然关系。作为文学范畴的“非虚构写作”在根底上依然体现为一种文学创作,无论其表现出怎样的具体现实的真实,这种真实都应是一种文学的真实。而这种文学的真实恰是在立足于“非虚构”的现实事件基础上,并通过虚构、想象等艺术手法超越这种基础之后呈现出来的。也即是说,作为文学的“非虚构写作”与虚构、想象之间并不截然对立,而是交相呼应、共同交融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文学世界。
不得不说,“非虚构写作”在文学真实的呈现上不仅不反虚构,反而需要借助虚构与想象来深化现实真实。因为虚构是对真实生活的高度提炼,是艺术想象的产物。想象是依凭记忆对大脑储存的材料进行加工而产生艺术形象的心理过程,只要不是漫无边际、不合逻辑的杜撰、编造与无根无由、不合情理的空想、幻想,其对于文学真实的呈现都是有益和必要的。虚构与想象可使现实的琐碎、芜杂精细化、条理化,抽象的情感、意志与体验形象化、具象化,从而渲染情感,强化主题,升腾境界,呈现文学的真实性。
遗憾的是,从“非虚构写作”的创作实践看,大多创作主体教条性地停留于“记录者”“观察者”层面,使作品徘徊在“反”虚构的层次。因盲目排斥虚构与想象而将其与“非虚构”进行简单的二元对立,致使这些“非虚构”文本无法与新闻写作、口述实录和社会调查等类型的“非虚构写作”区别开来,虽说最大限度地呈现了现实真实,但却丧失了鲜活的艺术意蕴与应有的美学张力。
最后,应厘清艺术真实与现实真实的逻辑关联。“非虚构写作”追求的是艺术真实而非现实真实。但实际创作中,我们却有意无意地将其混淆在一起。毋庸讳言,任何写作,无论是关于现实的描摹还是关于历史的记录,不管作者如何客观冷峻与零度叙事,都不可避免地掺杂着个人想象、情感、认知,甚至是兴趣与爱憎。加之作者的出身、立场与态度及所处历史时代和社会氛围等因素,又无疑会在创作中隐匿着某种“虚构性”的因子,或是带有创作主体的反思,或者回避某种情形以达到特定目的。换言之,作者以个体视角对现实素材进行观照,所呈现出的“真实”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作家个人意义上的“真实”而已。这种“真实”难免会带有“个体化”与“主观化”的倾向。
“非虚构写作”要将鲜明的人物性格、感人至深的情感表达及创作主体的个性才华作为艺术追求,在最大限度地立足叙述真实、情感真实与历史真实等基础上呈现艺术真实。唯有如此,“非虚构写作”方可重新激活文学艺术与人民大众生活的关联,展露时代凡俗质感和个体生命气息,将易被遗忘、遮蔽的日常瞬间及其潜藏的“巨大的、新的可能性”,通过作者亲历亲验的在场性书写予以呈现。
可以说,“非虚构写作”的精髓在于以“真实性”为大纛,反叛文学的“虚假性”,从而将创作还原到更为本质的层面,激活文学叙事活动中潜藏的“巨大的、新的可能性”。但是,无论如何零度叙事、客观地展现现实生活的真实,如何不动声色、冷峻地描摹人类此岸生活的困顿与伤痛,“非虚构写作”终要借助虚构与想象的力量,以审美的方式透过现实表象,直抵人类对彼岸世界的憧憬与向往。如果丧失了它应有的灵性与诗意,也就蹈空了艺术本质的核心要义,即使那种“可能性”巨大而新颖,也会昙花一现,湮灭于文学史的长河之中。
(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当代河南作家的区域文学经验研究”(2019BWX014)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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