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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幻觉术》:揭示文学的历史“内核”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陈岚  2021年08月28日11:12

汪天艾的《自我的幻觉术》既是一部文学评论集,又是人物传记、历史评论和思想史评论集,保持了其一贯的博学与精妙,游刃有余地游走于文学经典与历史之间。作者以名人传记和作品为视角,通过富于想象力的文学化演绎,来解读历史的细节;同时,通过推理、比较、解读隐喻等多种手段,赋予文学人物历史的厚重感。一个名人的一生反映的是一个国家、民族和整个人类的命运。

《自我的幻觉术》,汪天艾 著,漓江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

文学家是揭露历史的人,但文学家总是带有浪漫的乌托邦气质。他们知道自己是没法做成什么的(波拉尼奥语),可他们表现出无所畏惧。历史学家可能拘泥于寻找档案、论证数字为了追求准确地再现历史,在无意识中让语言变得过于学术和复杂。然而,汪天艾通过阅读者的身份实现了历史和文学的融合,浪漫与理性的融合,学理与虚构的融合。

出现在汪天艾笔下的有广为人知的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鲁斯特、聂鲁达、乌纳穆诺、伊莎贝尔·阿连德等,也有对中国读者来说不那么主流、但在西语世界妇孺皆知的作家作品解读,如乌拉圭作家马里奥·莱夫雷罗,西班牙作家豪尔赫·卡里翁、玛利亚·卡布莱拉等,在西班牙语文学爱好者的推动下,他们的作品《发光的小说》《书店漫游》等在近两年已经被翻译成中文。汪天艾对西班牙内战及战后的知识分子群像进行了特写,对当代人面临的现代性困境进行了反思,还对经典作家进行了重读。

作者娓娓道来的阅读经历中始终贯穿着两条主线。

首先,表达对战争和独裁的厌恶,对自由和民主的向往。在西班牙内战和战后独裁时期,弗朗哥政权大规模清洗和追捕异己,很多知识分子受到迫害,包括米格尔·埃尔南德斯、安东尼奥·马查多、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等。历史选择遗忘、妥协与和解,但是汪天艾却通过还原多位西班牙知识分子的生平和作品,重现一代人的创伤记忆,体现出作者对他们的无限同情。

《风暴中央:乌纳穆诺,一九三六》是开篇之作。对于汪天艾来说,乌纳穆诺就宛如高山上的树,迎着呼啸北风,他在1898年西班牙帝国衰败之后就深切关心西班牙命运,在1922年出版的《西班牙:思想之旅》一书中,他发自肺腑地呐喊:“西班牙让我心疼!”然而他的民族主义却被斥责为98一代知识分子对国家发展的过度悲观,控诉他们通过文学创作等种种渠道浇灭西班牙的希望。佛朗哥革除了乌纳穆诺萨拉曼卡大学校长的职位,西班牙也从此与自由说再见。

在内战战火中,坚持从事书本和知识交换、组建乡村教育使团的的玛利亚·莫莉奈尔,在1939年3月31日西班牙内战结束之后,遭受了大清洗和迫害,但是她依然相信只有知识和教育才能拯救西班牙,用15年的时间编撰了《西班牙语用法词典》。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她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家人,却听到西班牙工人总工会时,还会把手指放在唇间说“嘘”。

弗朗哥去世后,苏亚雷斯成为推动国家民主进程的关键人物。他不仅面临军队的百般阻挠,也有美国的干涉。在弗朗哥去世后的三年间,西班牙民主转型的关键时刻,美国中情局全面参与了西班牙的政权更替计划,包括参与针对苏亚雷斯的争辩,想要控制西班牙的民主进程,干涉西班牙国内政治决策。然而,苏亚雷斯顶住了美国压力,坚持专注解决西班牙内部问题,并与第三世界国家交好。多年之后,患有阿尔兹海默的苏亚雷斯已不记得自己曾捍卫过祖国的民主与自由,但是汪天艾重读他的墓志铭“协商是可能的”,以重现他对于西班牙民主化进程的重要性。

拉美军政府独裁时期的文学作品也是汪天艾特别关注的对象。通过伊莎贝尔·阿连德的《冬天之外》,汪天艾表达了对独裁政权下小人物的同情,和“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般对自由的希望。《火的记忆》《智利之夜》《突然死亡》都描述了1973年智利前总统阿连德自杀的那个夜晚。汪天艾把这些语句提取出来,文中的人民对阿连德的缅怀,也是汪天艾对处于世界体系外围的拉美国家掌握自己国运、实现民族自决的希翼。

在现代性危机中,地图上的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生产车间,每条生产线上的传送带把人送往不同的目的地,周而复始;每个人都是路易斯·戈伊蒂索洛笔下描写的人物,现代化、智能化让作为个体的人变得更加孤独。。在《同时发生》中,作者纯碎片化的方式对各个阶层人群进行白描,用这种方式,表达了机器时代对人的异化的担忧。

行文的第二条主线是深入挖掘作家之间的思想纽带。文人之间的人际关系往往是读者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却很少有人真正关注对彼此作品的解读,以及连接起他们的思想纽带。汪天艾擅长从作家之间的“朋友圈”来融合不同流派和不同风格之间的辩论。比如,聂鲁达和加西亚•洛尔迦之间的友谊,鲁迅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小文,纪德讲演中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解读,普鲁斯特与纪德之间一段文学往来轶闻,法国诗人安托南·阿尔托不止一次提到自己与奈瓦尔的共鸣,帕蒂·史密斯也毫不隐瞒自己生活的方式与阿尔托无异……作者依靠扎实的文学史知识,沟通起名人名作,实现对文本轻车熟路的驾驭。

评论家李敬泽曾说:“文学的整体品质,不仅取决于作家们的艺术才能,也取决于一个时代作家自身有没有一种主动精神甚至冒险精神,去积极地认识、体验和探索世界。想象力的匮乏,原因之一是对世界所知太少。”汪天艾集成了对世界,特别是对西语世界的丰富认知和想象力,与所评论的文学作品合二为一。

陈岚(浙江外国语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