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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依新作《物色》:我是青年评论不是家
来源:川观新闻 | 肖姗姗  2022年01月13日08:20

新年伊始,赵依的文学评论集《物色:文学的维度与标识》(以下简称《物色》)就由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了,这本集子收录了她近十年间创作的文学评论。作为一位从四川成都走出去的90后批评家,赵依本硕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现为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生,曾任鲁迅文学院助理研究员、《人民文学》杂志社编辑,现供职于《中国作家》杂志社。从事文学研究和小说创作,曾获“华语青年作家奖”短篇小说提名奖、《北京文学》优秀新人新作奖、“长征文艺奖”文学评论奖、《小说选刊》受读者欢迎小说奖等。

这本评论集可以看作是赵依作为一个批评家所提交的一份答卷。这也是赵依的第一本书,无论书名、封面还是内容,都让人有惊艳之感。作评论非易事,更何况如赵依这般年轻的文学从业者?十多年来,赵依一直沉淀自身,静心探究,用自身的生命体验去理解,倾听作家作品的生命,拨发出她独有的声音。

未来,赵依势必在这条旖旎之路上继续“物色”,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相信无论是下一部评论集还是她将要尽力而为的小说,都将予人以如此共鸣。

解题

中国古典文学的浸润

川观新闻:《物色》是你近十年间创作的文学评论,而我相信这十年间你写下的远不止这些,所以结集成册,本就是你“物色”的一个过程。能简单介绍一下这个过程吗?为什么会选择这几十篇入书?

赵依:很高兴您注意到了这本评论集自身的“选学”视域。我是学中国古典文学出身,书名取自《文心雕龙》“物色”篇,所谓“物色之动,心亦摇焉”,里面讲了自然对文学的影响和作用,谈了《诗经》《楚辞》汉赋和晋、宋作品里的自然与人的精神关系,总结了结合自然物象写作的原则和方法,用今天的理论来描述,大概就是自然文学、生态文学,内在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当中。现代汉语中,“物色”指寻觅、择选,需要动作发出者带着某种标准去审视、探求,所以并不单纯指向结果或现象,背后的维度和标识更为重要。也就是在这样的问题意识下,我将这本书设置为三部分:“视界·现象”从近年的文学前沿现象切入观察、生发思考,“视点·现场”对创作的最新成果进行考辨,研判特点与流向,“视域·回望”则通过重回文学源头昌明中国文学的价值谱系。每个部分只收录了一些相对有代表性的文章,比如第二部分的现场研究,就以对阿来《云中记》、周晓枫《星鱼》、林森《海里岸上》、王凯《楼顶上的下士》等作品的第一时间评论研究为主。

标签

年轻人,不悔少作

川观新闻:在这本书推出的时候,不自觉地已经有了一个标签,那就是“青年评论家”。感觉好像做评论这件事儿应该是年长者的专场,你的突然出现是一种惊喜。能谈谈你对青年学者从事文学评论的感受吗?就自身而言,你觉得相比传统意义上的评论家,你的传承与创新在何处?

赵依:文学评论作为文学生产和文学生态中的重要环节,与文学创作在互动中共同面对着阅读需求、学理规范、精神建构等社会、文化层面的议题。当评论家确定具体的评论对象时(现象、思潮、作家、作品等),深入的还是现象思潮及作家作品的内部,就文学文本乃至精神文本、社会文本作客观、严谨而又有新意的研判。从这个角度来说,“青年”不“青年”的,似乎不那么重要,无非都是当好文本的理想读者。但时间和阅历确实会沉淀智慧、洞见、经验以及由此而来的说话的腔调与权威,所以青年学者自主选择评论对象就显得特别重要,提出何种问题,启迪引导何种创作,这里面我认为比较重要的有几点,一是同代人彼此间的互动与对话,二是对经典作家作品的重读与跟进,三是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与发声的勇气。最近不断收到关于《物色》的鼓励,我时常回复说有很多不足和不成熟,其后又有了一句鼓励的话:“年轻人,不悔少作。”我想也是这样,人一生的思想景观难免不产生前后的变化,但能够时时标记自己的来路,对于成长中的青年来说也尤为值得纪念。此外,最近写了一篇短评《我是青年评论不是家》,以互文性的批评方法研读了孙甘露《我是少年酒坛子》,算是对一些时髦标签的警惕。

阅读

愿意重读经典和阅读新作

川观新闻:我看你从鲁迅到乔伊斯到曹植到阿来到周恺……这个研究和评论的范围挺宽泛,所以你是属于博览群书的那类人?还是说你会有的放矢?什么样的作品会激发你去思考去探究?

赵依:博览群书愧不敢当,但我特别愿意重读经典和阅读新作。比如重读乔伊斯经典短篇《死者》后,我做了一例叙事爬梳,去探究乔伊斯所执着描述的那些重要瞬间的无尽可能,去观察乔伊斯为当时爱尔兰复杂景观创作的文学缩影,去思考现代小说技法对当下读与写形成的遮蔽和启发。集中阅读了鲁迅先生后,我做了一份思想提纲,是关于鲁迅文学精神在青年写作中的缺失,关注青年作家的想象中,鲁迅文学精神的不确定性,探讨亚文化和后现代语境中的写作如何延续鲁迅的文学精神。重读经典是很有意思的工作,经典是开放的,也是难以穷尽的。比如读曹植的书信文,就自然与古人有了对话,去思考怎么写日常、谈论日常,日常本身是什么,同时关注古典文学的语感和审美境界;比如每部作品都拒绝重复自己的阿来,从《尘埃落定》到《云中记》,再到最新的《寻金记》,都是常读常新、能给我很多东西的源泉;比如读了周恺的两本书,《苔》和《侦探小说家的未来之书》,我就会思考异质性的两种写作风格统一于一位青年作家,这种现象和现象背后的成因。

作为

要有学理和来路

川观新闻:现在文学评论界的水平还挺参差不齐的,也曾有不少争议,对你而言,文学评论应该怎么做?

赵依:这个问题好像不太适合“青年”来谈。但对我而言,文学评论起码要有一定的学理和来路,有敏锐的洞见和问题意识,饱含真诚与善意,怀揣自我在时代语境中的共鸣,同时本身也要得“文章之法”,写得像样。

自身

紧张犹疑保持敞开

川观新闻:有论者称“你的目光中有一种珍贵的紧张犹疑”,你如何理解?你的紧张来自何处?你又在犹疑什么?

赵依:我写文章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持有一种对话意识,这可能来自于古典文学的对话传统,我也写过严羽《沧浪诗话》、欧阳修《六一诗话》的一些读札,文中想要光大的就是这种对话精神。我的评论工作大部分是建立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在细读、复读和分析的过程中不断校正自己、倾听作家声音,以期从阅读经验出发,在经验的对话、校正中来寻找确认。文学评论在理论建构中也包含着对作家作品的阐释、引导,作家身处的时代与内心的关系、作品与世界的关系以及作家的内心与作品、读者的关系,也是文学评论探究作品的话语空间及成因所在,一切思想艺术真理、规律的探索都深藏于理论跋涉的长期历程,客观、准确、崭新的论著有赖于对自我前见的打破,从而实现持续性的融合与超越。因此,紧张犹疑存乎于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对话中,得出的观点和判断始终保持敞开,这当然与个人的勇气与气度相关,同时也是我从文学的秩序、文学史的发展中习得的目光。

写作

维系小说和评论的多声部

川观新闻:你本身是拿过小说方面的奖项的,结果摆在大众面前的,是《物色》这样一部评论集,你是不是觉得以评论的方式来发声会比小说更有意义和力量?

赵依:小说提供直接性的经验,评论则是提供方法和理论,一日三餐,会吃和会做同样重要,它们大约是能相互砥砺的,但对于个人,先成为大厨还是先成为美食家,各有各的契机。不过文学之路上还是需要自信才行,小说的叙事、故事能不能持续提供有意义的阅读,会讲故事的人不在少数,现实本身就是竞争者之一,很容易导致经验的迅速失效,解决的策略当然有叙事的技巧、语言的天赋等等,但人外有人也还是常见的,这时候就不妨听听理论评论的声音;评论的意义和力量也是如此,理论说到底还是得通过指导实践来验证,如果作家已经不愿意倾听,或者所有的论述仅停留于理论建构的自循环,文学评论是否还有信心去持续地发声、去不断地呼唤?这时候,好的小说就会为评论燃情。无论是文本本身,还是意义层面,小说和评论不会互相替代,而维系它们的多声部,需要经由文学普遍的精神性力量抵达源源不断的创造。

发声

评论应保持学术独立精神

川观新闻:英国著名评论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文学评论集《普通读者》中曾写道“能与普通读者的意见不谋而合,在我是高兴的事”,你觉得你的意见能否与读者契合?或者说你是否认同评论需要与读者达成一致?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声音?

赵依:伍尔夫的这句话,我想更多地是夹带了她身为女作家的“私货”,我们更像是在听一位有文化的女作家谈论文学与人生,谈论历史、文化、性别等关键命题,风趣幽默、机敏细致,完全不普通,但她为自己拥有广泛的读者而高兴,我想大部分写作者都会为拥有读者而高兴,我也如此。但具体到文学评论,它必须秉持学术的独立精神,能否与读者达成一致,不是它首要考虑的问题,但读者的反馈能够为它提供滋养。

四川

这里既是地理空间,也是文学空间

川观新闻:你在《物色》中对阿来、罗伟章、周恺等四川作家的作品都做了赏析,这是否还是与你身为四川人的情缘有关?你对四川文坛整体的水平与发展有没有一些看法?

赵依:四川有四川的文学传统,这里是我出发的地方,更是我时时回望、获得力量的地方。《物色》里讨论的四川作家作品,地域性是他们的标识之一,比如阿来的发端于四川阿坝的博物学、地方志,比如罗伟章立足于乡土四川竭力描绘的文明转型、城镇发展,比如周恺的方言俚语写作……地域性常诉诸方言、民俗、风物等地方传统的文化因子,建构大众关于地方独特性的想象,柯文曾在分析中国近代史研究时指出,面对一个难以理解的中国,可以把中国从空间上分解为较小的、较易于掌握的单位,以区域、省份或是地方为中心,探究不同地方的差异,可以更好地把握中国。李怡也曾指出地方不仅仅是中国的局部,它其实就是一个又一个不可替代的中国,是中国本身。所以四川既是一个地理空间,也是一个文学空间,现当代文学史上,“四川作家群”曾是拥有广泛影响的文学群体,当时的四川作家群创造的四川文艺并非地方文艺,而是隐藏在地方性怀旧中的某种普遍的乡愁,以一种共同体内部的写作和现实主义风格把四川作为一个整体的文学空间,展现“地方”与“中国”的联系。这既是阿来、罗伟章等作家走向全国的原因,也是我对四川文学的期待。《物色》中提示的班宇《渠潮》的标识性意义也是如此,新一代东北作家群所引发的关注和讨论,也不仅仅是东北文艺及其工业叙事的变化,而是从东北开始的文艺嬗变,解构着地方性与工业题材的束缚,从而实现普遍化的共情。

新书

对销量保持冷静

川观新闻:目前这部书已经上市了,无论是封面还是内容,都得到了业内的认可。你对它有些什么期待?比如销量比如反响?

赵依:无论是封面还是内容,都要感谢四川人民出版社“鲸歌书系”的精心设计与编校。期待《物色》能启发读者去阅读,不仅是与这部评论集展开对话,更是与这部评论集的所有研究对象进行对话,去借鉴、发扬古典文论,去立足现象、文本不断观察,去往文学的多重维度与未来走向。至于销量和反响,对销量保持冷静,对反响始终敞开。

未来

评论和小说兼顾之

川观新闻:最后,能谈谈你近期的创作计划吗?

赵依:最近读了一些作家新作,计划做其中几部作品的同期评论研究。然后也写一些小说吧,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