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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态度】我们时代的文学书写:痛点与期待 黄梵:诗不该只是精英标配,而应是常人精神交流的工具之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黄梵  2022年01月11日08:36

开栏的话

在当下文学的热闹与蓬勃之下,开放的争鸣与真诚的批评是否还拥有一席之地?一个时代的文学生活固然诉诸活力与繁荣,但热闹的表象和对流行的追逐从来都不该是衡量文学品质的唯一标准。态度关乎内心,态度呼唤坚守,我们期待以直接而又真诚的探讨,直面文学现场,直击文学话题。为此,中国作家网开设《有态度》专栏,希望可以构建更健康的文学生态,引领更理想的文学生活。

专栏第一期从“总体视野”出发,观照文体,邀请作家、评论家围绕“我们时代的文学书写:痛点与期待”进行笔谈。

——编者

中国作家网:您理想中的诗歌是怎样的?

黄梵:很多人没有发现精神与物质之间的缝隙,比如,你无法用美的理念论证你的审美感受,这也是我教写作课,对写作经验一直采用归纳法的原因。所以,有些人的写作只是精神符号的游戏,有些人的写作只是物质生活的延伸,我心目中的诗歌,是试图填平精神与物质之间的沟壑,让精神与物质成为诗歌的一体两面。具体来说,诗歌意象既尊重现实的客观,也不忘激发主观想象的自由,既接受生活经验的验证,比如验证意象表达是否准确等,也接受人的意志想偏离常态生活的冒险。如果只谈个人诗学,我会要求自己写的诗歌,意象既清晰、准确又难以穷尽,成为从生活体验走向精神思考的通道。

中国作家网:您认为目前诗歌创作中存在哪些问题?

黄梵:如果把创作过于理念化和过于物质化,视为两个端点,那么目前整体的创作大致是哑铃形,两头大,中间小。能真正融合两者的诗人并不多。当然,这么做的难度比较大,是投身者少的主要原因,因为偏执一端,会容易一些,把理念物质化或把物质理念化,这样的诗歌平衡木并不好走。诗歌中的这一努力,并不是孤例,哲学中早已有过作为。比如,席勒当年就试图用“注意力”,来弥合精神与物质的缝隙。席勒和歌德都试图用创作来弥合,席勒是自上而下,从精神下嫁经验,歌德是自下而上,从经验上升为精神。我把李白和杜甫也视为这样的对应,李白对应席勒,杜甫对应歌德。能让两者融洽的当代诗人,也有不多的一些,比如娜夜、蓝蓝、杨健等。

中国作家网:目前的文学评论中存在哪些问题?

黄梵:我是诗人、小说家,从来不是评论家,只因为在大学教书,看了一些评论,不敢妄下结论,只能谈点印象。印象中,评论只是“名家”的锦上添花盛宴,原有的发现、挖掘、矫正功能体现不够,相反,夏志清发现张爱玲,汪应果发现无名氏,是体现这类功能的榜样。我自己讲授写诗课和小说课时,发现有大量微观的基础问题亟待研究,实际上,大家对文学的社会学、观念流转、代际和群体意识等,投入了主要热情,在我看来,这是文学史教育之害,大家太想做适合后人做的事,都想在文学史上一锤定音,哪有那么简单。其实沉潜在文学史之下的基础问题,反过来才会真正决定文学史。比如,诗坛曾有“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争,那不过是精神与物质嫌隙的人群化,试图只用人群的审美嗜好,来一决高下,是徒劳的。

中国作家网:针对当下诗歌创作及评论中存在的问题,您认为可能的解决路径是?

黄梵:新世纪以来,诗坛出现了一股清流,生活经验和精神理念孰是孰非,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诗歌成了融合两者的中介,颇似当下书店的样貌,既是买书读书清谈之地,也是审美生活的体验之所,精神与物质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这是诗歌普及的征兆。所谓的问题,也是诗歌因网络普及带来的,其实不必过虑。比如,普通人对无门槛写诗的热衷,这是人自我肯定的需要,对诗歌普及反倒有利,只是诗歌评论应该有“主心骨”,或者说写诗可以无门槛,自娱自乐皆无妨,但评判诗歌高下是有门槛的。评论的“主心骨”来自诗学的合理与否,印象中,已有的诗学太依赖美学或哲学,与人性和经验挂钩不多。比如,诗意的人性根据是什么?大家喜欢从诗学理念的高度,通过“空降”来评诗,怂恿了一些创作的过度理念化。或者反过来,有些人把生活体验视为诗歌的全部视野,忘了文字只是对现实的模拟,诗歌还提供现实之外的其他可能,这也是诗歌对早期人类的贡献,即让人类视野能凿开现实,通向未来和未知。

中国作家网:就“青年写作”“青年批评”谈谈您的观察和发现。

黄梵:文学界对诗歌的定位,与青年人对诗歌的定位,截然不同。文学界还停留在把诗歌视为象牙塔的年代,但青年人已把诗歌视为青年亚文化的一种,是诸多时髦的身份标识之一。青年人对诗歌的定位,倒更接近古人,古代读书人有谁不会写诗?写诗只是古代读书人的诸多基本功之一。我也是从青年过来的,太清楚青年时期喜欢概括力强的理念,以此来弥补生活阅历的不足。所以,青年时期容易把诗写得比较理念化,这是常态,不必担忧。青年批评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会倾向肯定诗歌的哲学化,比如,对哲理化、格言化的诗歌,缺少警惕。也许哲理化是小说的最高境界,但诗歌肯定不是,这里就不展开谈。但是我不主张打压这种倾向,青年诗人和批评家,一定会因为接踵而来的丰厚阅历,自动超越青年时期。就像歌德中晚年回看当年的“狂飙突进”,他称自己得过青年的“时代病”。

中国作家网:就“当下文学如何参与社会生活”谈谈您的观察和发现。当下纷繁复杂的中国经验,对诗歌和诗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黄梵:我们每天都在生活当中,都在不知不觉参与社会生活,不一定非要采风,才算参与。你说的中国经验确实复杂,中西古今前现代后现代人道物道等,全都交织在一起,这也给了诗人和诗歌一个原创的时机,只是如果能意识到,古诗审美的人性依据还活在当代人的血脉中,古诗和现代诗因为意象,仍处于同一个共同体,我们就有可能使现代诗具有鲜明的中国风貌,使之成为现代诗的新传统。新世纪以来,已有一些诗人正在这么做。

中国作家网:您新近出版了《意象的帝国:诗的写作课》,在您看来,写诗是可教的吗?当普通人写诗,诗歌与生活的关系是怎样的?

黄梵:这本书试图通过教写现代诗,来重建类似古代那样的诗教。我主张识字人群都应该学会写现代诗,诗不应该只是精英的标配,要像古人那样,成为常人精神交流的工具之一。写诗可教,与绘画或钢琴可教的道理是一样的,可以把普通人教成专业人士,至于能否成为优秀诗人或一流诗人,则要看悟性和天赋。“人人写诗”会彻底改变社会的文化生态,思维生态,因为诗歌思维就是跳出固化眼光,寻求新出路的思维,对个人或社会都极有助益。人一旦拥有生活诗学,把诗歌看作生活中的平常“必需品”之一,就等于有了找到各种出路的思维利器,也能看清诗歌与生活其实暗渠相通。比如,我们对远方旅行的渴望,不过是想“区别”眼前生活的冲动,与诗人落笔纸上的写诗冲动,完全同源,都来自人性中的陌生化需要。

黄梵,诗人、小说家、副教授。已出版《第十一诫》《月亮已失眠》《浮色》《南京哀歌》《等待青春消失》《女校先生》《中国走徒》《一寸师》《意象的帝国:诗的写作课》等。诗歌代表作《中年》收入众多总结性选本,诗歌在海峡两岸广受关注,被联合报副刊主编称为近年在台湾最有读者缘的大陆诗人。长篇小说处女作《第十一诫》在新浪读书原创连载时,点击率超过300万。获《作家》金短篇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北京文学奖、钟山文学奖、《芳草》汉语双年诗歌十佳奖、金陵文学奖、《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美国亨利·鲁斯基金会汉语诗歌奖、博鳌国际诗歌奖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德、意、希腊、韩、法、日、波斯、罗马尼亚、西班牙等语种。

(本期栏目主持人:杜 佳  李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