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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图书馆:在上海,阅读可以有多种“姿势”
来源:文学报 |  李卓颖   张滢莹  2022年03月04日07:33
关键词:图书馆 阅读

南昌路是一条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水果铺、理发店、花店、五金店、西服店……这里拥有最普通的日常,穿插着无数行人对于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一见图书馆便坐落在这条街道上,斜对面便是小学的门口,小小的门外立着红色的欧式电话亭,一不留心便会直接从门外路过,而不会发现里面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图书馆。在工作日,五层的一见图书馆依然有八成的入座率——或许不禁会好奇,上海市首家“民营会员制图书馆”是如何运转起来的?

一见图书馆的小程序上写着一句话:“你一旦开始阅读,也就会永远自由。”在一见图书馆的新馆——碧云馆开业之际,我们与一见图书馆品牌活动负责人关博文进行了一次对谈。学临床医学的他,从前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走上一条与医学完全不相干的道路。创业时,他们又有着怎样的初心与抱负?

摸着石头过河,找到“不可复制性”

记者:为什么会选中南昌路?

关博文:本来没想选这么大一个空间,正好这房子要出租,房租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算。后来跟房东一聊,他觉得我们既然要做这个事情,就给我们减点房租。其实是很机缘巧合的一件事情。

也蛮巧的,这个房子从前也是书房。上海作家孙颙的外祖父曾经住在这个房子里。那是一位清朝的秀才,湖南人,当时在自己家里就有很多书。后来经过几轮周转,机缘巧合之下,我们把这个房子复原了它最开始的样子——一个有很多书的地方。

2019年7月开业,也走了一些弯路,摸了很多石头、踩了很多坑,所以其实准备了蛮长时间才开始扩张。

记者:在开店前期,遇到过一些怎样的问题?

关博文:我们一直在摸索这个模式如何才能具有商业价值。要想实现一见想要做的事情,前提是我们要活下去,不能天天亏钱,要摸索如何在赚到钱的同时不那么急功近利。我们应该主打空间、活动,还是内容?都尝试过后以后,才得出现在的方法论或运营经验。一旦得出经验跟方法论,就可以开始复制,开设新的场馆。

记者:目前南昌路馆的盈亏情况如何?

关博文:刚刚打平。我们也不指望能赚多少钱,房租较贵,能够盈亏平衡我们已经很欣慰了。

记者:你们目前的收入来源主要是什么呢?具体是怎样的运营模式?

关博文:一是靠会员制,二是举办活动。比如现在人们会有空间需求,我们楼上有空间,大家会在这儿看书、办公或自习。这是我们的收益来源之一,通过办会员卡,使用我们的空间,借阅馆内的图书,以优惠的价格参加馆内的活动。

活动也是我们的收入来源之一,我们每场活动都是收费的,但费用相比市面其他文化活动还是较低的。我们不是想要靠活动赚多少钱——通过活动,一个目的是引流;另一个目的是让图书馆活络起来;还有一个目标,希望能让大家交到朋友、收获成长。

在新开的碧云馆我们还会引进更丰富的内容,我们也因地制宜设计了一些空间去承载这些内容。碧云社区周边有四所国际学校,社区生活群体以家庭为主,小朋友们需要一个空间集合起来。

我们不仅要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图书馆,也希望成为一个辐射周围居民的社区文化中心。在工作后,如果想摄取文化方面的滋养,就可以到一见图书馆来,在这里不仅有知识、阅读,还有电影、哲学、艺术、各种社交活动……我们希望能涵盖业余的文化需求,以书为基础更多地形成各种内容。

我们的目标是把碧云馆(甚至日后每一家一见图书馆),周一到周日全天全时段排满各种丰富多元的内容。而活动区与阅读区是分开的,这样你想阅读就阅读,随时随地都可以来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

记者:最开始是怎么想到这个特殊的会员模式?

关博文:现在市面上几乎所有书店用力的点都在文创、咖啡,对读者而言,买书的前提在于你翻看并喜欢这本书的内容,但大部分书店的书都是封皮包着的,需要让店员给你拆开。像日本的茑屋书店,它其实更多不是在卖书,而是售卖服务和一种生活方式。我们能不能参照这一种方式,在中国落地?我们开始不断摸索、调整。一开始也还没有想出会员制,但把书买回来总要有盈利的方式,所以我们就想盈利点在哪里。

现在的时代里,书有多种购买方式,但是我们想要营造一个空间能让人看书,所以没有一本书是包起来的,所有书都可以拿起来看,所有书都可以借走。也许这个模式不太成熟,但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方式。我们自己也是会员,没有把自己跟会员割裂,更多是希望一起共建这个社区,尤其是像我这样孤身一人在上海时,希望在这能找到精神寄托,我把这当做像家一样的地方。

在推行会员制的同时,我们的空间也成为阅读和活动交流的空间。去年6月开始活动比较密集,开始试着做读书会、电影交流。今年3月开始,主打活动更多,在知名度有一定提高后,就会有人愿意合作,一起做活动,现在累计做了300多场活动,日均一场。

打造社区文化中心,拓宽认知的边界

记者:一见图书馆高密度地举行各种活动,这也是你们与其他书店的其中一个不同之处。最近有哪些印象较深的活动,以及密集举办活动的原因?

关博文:上月跟电影《矮婆》的导演有一个线上的连线。我之前关注他蛮久了,去年疫情的时候,他在豆瓣上蹲着看谁去标记了他的纪录片,他就给别人发资源,我就向他索取了资源,看了以后发现他片子拍得蛮好的。正好他前段时间有一个院线电影上映了,我就跟他聊能不能在我们这做一次放映,他也欣然接受了。

我们主要侧重能帮助人成长的活动,开哲学讲堂、艺术课程。另一方面则是偏向社区的活动,社交属性较强——比如一起做花艺等活动都有。

因为我们店不卖书,如果没有活动支撑很容易泯然于众人。将丰富的活动填充在图书馆里,就有源源不断的客流,同时让我们图书馆的模式变得不可复制,我们自己有一套运营模式和内容输出模式。

一见碧云馆开始试营业,它跟南昌路馆运营方式又不一样,主要看周边的社区。后续还会陆续扩张。

记者:在不少书店以“网红书店”为标识时,一见的这种想法很清醒。但是“不网红”的话,在宣传上是否会有一定难度?目前大家获知图书馆信息的渠道主要有哪些?

关博文:渠道主要还是公众号以及其他的新媒体平台。另外是店里的海报,通过到店内能知道有活动,可以线上报名,也会有朋友带朋友来。南昌路馆没做什么营销,我们也不想让自己变成网红打卡地——大家来这拍照,然后就走掉了。最开始积累客群都是自然流量,之后人们互相推荐,慢慢人就开始多了起来。

会员也经常来,他们能跟我们产生很多碰撞,也会产生合作。我们想做的事,一个是回归纸书,另外一个是让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连接——面对面解决,而不是大家都停留在手机网络上的交流。我本身就是很愿意跟人聊天沟通的,来到这儿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跟你有些相同的点,关系就会慢慢变好,慢慢熟络。会员之间打招呼一两句就熟了,可能下面就产生了火花,有些会员也会在我们这成为朋友、谈恋爱、分手等等。

记者:对你个人而言,开店这种形式是不是也带来了额外的收获?

关博文:开店还有一个很好玩的事,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人,或奇葩的事情,会觉得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人,还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这样一种生活状态是很有意思的。一下子拓宽自己对人的认知的边界,会慢慢拓宽你的——不管是接受程度、还有对事物的理解能力、道德标准;能够认识到这个世界是非常多元的。每个人自己都是一个很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很好玩、或者说不为人知的东西。认识了很多这样的人之后,很少再会对一些事情有“他怎么能够这样子?”的想法。我虽然可能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但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充分尊重,也会跟他交朋友。

老一辈成长过程中没有这么发达的互联网,对一些事物的认知是相对较为单一的,我们也应该去理解他们的不理解。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他们的某些认知边界是被固定的,所以我现在不试图推翻任何一个人的观念。

摆脱短平快,留下思考的时间

记者:你想让大家实现一个动作的转变——从一开始看着书摆在那里,走进书店溜一圈就走了;到活动后真正对某个领域感兴趣、开始思考,并自主拿起书阅读这样一个动作。

关博文:随着抖音、微博等软件短平快信息的不断植入,大家已经习惯了短暂的、无须思考就能让人分泌多巴胺的事情,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以微薄的力量去改变一些东西,让大家回归纸质阅读、多去思考。举办文化活动倒不意在大家能在其中学到多少知识,而是希望调动大家的兴趣,之后再自己找书读。我们每场活动都配有书单,如果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就可以看这些书。

不管怎么样,向外获取的知识,最后还是要回归到一种向内的——自己与自己对话交流的方式。

记者: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1964年就指出:“电子技术就在我们身边,在其与古腾堡技术的碰撞中,我们变得麻木,又聋又瞎又哑。”韩国哲学家韩炳哲在《在群中——数字媒体时代的大众心理学》中也提到,“我们对数字媒体趋之若鹜,它却在我们的主观判断之外,极大地改变着我们的行为、我们的感知、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思维、我们的共同生活。如今,我们痴迷于数字媒体,却不能对痴迷的结果做出全面的判断。”你如何看待这个“当下的危机”呢?

关博文:我反倒比较辩证地看待。它其实给了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人群一个展现的舞台,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那些本来难以实现越升的人,随着抖音、快手的出现,生活稍微容易了些,至少从实质上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我们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有一定的时间去阅读一本书。快手等之前做的事,我觉得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一些乡土文化。每一个少数民族、稍微偏远的地方,他们的音乐、农民艺术、乡土艺术可以在快手上呈现出来,否则再过几代可能就消失了。因为有互联网,文化保留下来了。包括有些农民通过当地政府组织直播卖货。从这方面讲,它其实是在做慈善。但辩证来看,它又影响了大家好好思考,比如三分钟看完一部电影,好电影其实每一帧镜头每一幅画面都值得看和思考,三分钟听故事实际只是快餐式知识。

不能完全否定和我们所支持的东西相悖的东西。对于某一些群体来讲,它是有一定价值的。每个人爱好、阅读习惯、生活习惯不一样,既然对他们有帮助,其实就可以了。

记者:我平时周末会经常去听论坛,但是有些朋友会觉得论坛花上去的时间没有看书摄取知识的效率高,所以选择不去。我倒觉得论坛跟读书一样,是摄取知识不同的方式,接触真实的人和看书实质都是一种对话。书籍可能是一种更浓缩精华的对话,但通过听论坛中的讨论,我也能延伸很多原本认知体系之外的知识,通过进一步阅读相关的书籍和影像,从而拓展一个新的领域视野,而不仅是自己看自己想看的书。

关博文:其实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所谓读书也不过是获取知识或引发思考,通过多看东西,或多跟人聊天,也是相同的。看一本书相当于跟作家面对面聊天,只不过书将对话的精髓总结了出来。

所以一见在想通过传统阅读的方式,帮助大家多进行思考。哪怕你思考后发现阅读不适合我,也没关系,你可以去寻找更适合你的东西。我们没有强烈要求每个人都去读纸书——并不是灌输一种理念说读纸书才是唯一正确的增加精神食粮、改善精神生活的方式。我们认为其他短视频、长视频、电影等等,只要你思考了之后觉得这个东西是可以的,那就好。我们只不过是推出一种方式,其实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