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不作:吴宓的读书治学
一 、 自我认知与他人评价
吴宓除日记外,没有留下鸿篇巨制,目前在报刊上可搜集到约300多篇文章,几乎都是1949年前所撰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没有留下学术文章,思想汇报材料倒是不少,如1967年9月22日日记记载,自1966年9月至1967年4月,他写述说、批判自己的文章,就有数十万言。1971年12月,写交代材料26页,也有1万字。这些东西如泥牛入海,当时重要无比,事后却无片纸。在我看来,吴宓一生贡献主要在四个方面:创办《学衡》,形成学派;从事教学,培养人才;开展学术研究,率先采取比较方法研究“红学”和诗学;旧体诗写作。他的学生则认为,吴宓“最丰富扎实、最有说服力、最能得到学术界公认的”,还是“作为一个诲人不倦的大学教授”。吴宓的诗人、教授身份举世公认,成就也最高。创办《学衡》并形成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影响深远,他也功不可没。那么,吴宓的学术成就到底怎样?有人说他是“国学大师”,显然是“过誉之辞”。作家叶兆言认为,他的“旧学根底和大十多岁的鲁迅不能比,和大三四岁的陈寅恪和胡适,也无法匹敌。就其性格而言,吴宓身上更多浪漫成分,根本不擅长做死学问,对于旧文化的钻研,他和新派的胡适顾颉刚之间的差距,随着时间发展,也只能是越来越大”[1]。旧学肯定比不过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新学自然是比不了鲁迅和胡适,拿来比较的都是旧学和新学大佬,吴宓在学术上无法与他们匹敌。
1996年,刘梦溪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丛书,35卷,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丛书收录了仅40位现代学术名家的经典之作。有意思的是有一人一卷,一人两卷,两人一卷,三人一卷和四人一卷等不同情形。如梁启超、章太炎、康有为、严复、赵元任、陈寅恪、董作宾、顾颉刚、郭沫若、汤用彤、萧公权、马一浮、方东美、傅斯年、梁漱溟、唐君毅、陈垣、熊十力、李济、蔡元培、钱基博、张君劢、太虚、胡适等为个人单独成卷,钱宾四、金岳霖卷和冯友兰为各上下卷,黄侃和刘师培、洪业和杨联陞、廖平和蒙文通、余嘉裼和杨树达为二人合卷,杨文会、欧阳渐和吕澂为三人合卷,最有意思是鲁迅、吴宓、吴梅和陈师曾四人合一卷。这样的编法是否合理,也有可商榷的地方,它至少也说明吴宓在学术上的地位。当然,能与鲁迅的学术排在一起,也算是不错的评价。至于叶兆言说有人称吴宓为“中国比较文学鼻祖”“是一种站不住脚的夸大其辞”[2],则是完全不符合事实。也有评论认为:“他集苦难和风流于一身,融古典主义、新人文主义思想与浪漫主义诗情为一体,有严重的精神、人格分裂行为,学术成就平常,是一位以日记传世的自传体作家。重感情,讲道义,自己却陷入感情与道义纠缠不清的泥淖之中”[3]。说他的“学术成就平常”,如果指1949年后尚可,指以前则有些偏低。
1949年前,吴宓本来对学术就有些松懈,在美留学时,汤用彤就曾批评他过分“关心俗务”“娴习交际”“读书少而心志分,殊可惋惜”[4]。解放后,学术环境变化了,学术荒芜,他的学术研究几近荒疏,多为私下交流谈话,凭文化信念和心性发表议论,不少论述呈现碎片化,且多重复言说。对于学术,他实有不少顾虑。孙法理教授在《亦狂亦侠亦温文》一文里说:“有一次我曾建议他再写文章,特别是有关‘红学’的。他的回答是,‘我现在要持盈保泰,以不写为宜’。他用的‘持盈保泰’四个字至今记忆犹新,可见他对自己当时的地位感到难得,也很珍惜,不愿写文章冒风险。”[5]说这话是1960年代初,吴宓还受优待。但他深知处境尴尬,必须谨小慎微,“持盈保泰”是自我保护,即在极盛时也要谦虚谨慎以保平安,免生祸害。《围炉夜话》说:“守分安贫,何等清闲,而好事者偏自寻烦恼;持盈保泰,总须忍让,而恃强者乃自取灭亡。”[6]所说即是此理。当环境变化和个人兴趣发生冲突,读书治学和述而不作却不失为明哲保身和安身立命的生存策略。如想到他后半生的处境,“读书且不能,遑言著作?自适且不能,遑言益世?牺牲一切,放弃百事,只办得全身苟活(免祸,以获善终)而已”[7]。我们就不能过高要求,更不该去过多责备了。
实际上,他对学术研究一直持有谦虚而严苛的态度。1927年10月31日,他“与寅恪谈,并与他人较。自觉(一)我犹未免为乡人也。其识见之偏狭,行事之朴陋,虽自诩真诚,而常为通人(如寅恪、宏度等)所笑。(二)我腹中空空,毫无实学。但务虚理空说,而绝少真获。既不通西国古今文字,又少读中国书籍。(三)我之所思所行,劳精疲神者,皆无益事,皆不可告人之事。宜痛改之”[8]。陈寅恪的学术成就世所公认,也一直是吴宓的崇拜对象,相对陈寅恪学术研究的博大精深,吴宓的确有些浅陋偏狭,他虽有独特的生命体验和个人气质,也有学术的真诚和鲜活。他曾谦虚地评价自己:“论做学问,宓不及王观堂(国维)、陈寅恪;论佛学,不及熊十力;论经学,不及杜钢百;论作诗,不及‘白屋诗人’,故而从不敢以‘名人自诩,更遑论‘名教授’’”[9]杜钢百教授为吴宓密主持清华国学研究院时的第一届研究生,与吴宓在西南师范学院共事多年,他认为吴宓“岂止是红学家,他乃一代大儒”[10],还评价说:“雨僧一生,以忠贞事民族,以诚信待朋友,学贯中西,自成一家。惜乎解放后多是述而不著”,“世人著书妄也,雨僧不著吝也!”[11]“吝”这里指不舍、吝惜和以为耻之意。
吴宓不完全是书斋型的学问家,也不是沉思型的思想者,而是感悟型的批评家。他喜欢与人交谈,善口述但不著述,亦可称为述而不作。他喜爱关注社会历史文化的宏大问题,如“文化”“道德”“人生”和“诗律”之内涵和意义等,不作专家之学和精深之问。这或是性格使然,或由旧学浮泛。他想做通家之学,但缺乏自治,关心俗务,沉于感情,哪有时间和心力,去专攻一家。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如认为:“今世思想学问事业过于繁杂,人各治专门之学,其结果,人之才性日益偏狭,而人与人之间,分别部居,划成町畦,各不相通。治专门之学,操专门之业者,误认为其中片段之道理及假定之学说为全部永久之真理,以其一偏之见解武断一切,于是科学家与科学家争,科学家又与宗教家、文学家、艺术家各各互争。争益乱,争益盲,于是真理益晦,理智益汩,而无复心性之可言矣。是故欲救今世之弊,惟当尊崇理智,保持心性。”[12]这些道理,说起来都是切中时弊,可谓洞中肯綮之见,但要解决问题,则不是说说而已。正如《学衡》所主张的“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一样,理论上很完美,实践起来却极其不容易,因为“国粹”和“新知”多数时候是矛盾对立,相互排斥的。本来,两种事物可以融合,盐可溶于水,如果换成油就不行了。所以,学衡派的主张很光亮,也很有道理,若实践起来,可真不容易。
吴宓痴迷读书,钟情典籍,将学术研究融入日常生活,包括课堂教学、个人读书和与人谈话。读书是他的日常生活,并且,他的学术活动、日常生活、教书育人和安身立命相互统一,不可分离。日常生活疲惫不堪,教学工作则戴着镣铐跳舞,安身立命身处风雨飘摇,学术活动则述而不作。尽管他坚持“不能放弃学术思考和研究,把自己还原成动物”,即使被批斗,“被人批孔子,我却在背《论语》”[13]。个人虽努力,但学术环境已变化,加上他用心用力不专一,过于分散精力,难有大成就。他曾评价自己“用情不专,一分为三”[14],除在教学上,他用力用心比较专注外,学术研究也存在“用心不专,一分为三”的情形。在1950—1978年间,社会大环境众所周知,学校小环境也是运动不断,吴宓的身份和声誉鹤立鸡群,他个人的时间和精力主要放在了读书、教学、交友和写诗上,哪有条件、时间和愿望去著书立说?他的学术成果偏少,虽不无遗憾,但也完全正常。它主要由社会环境所决定,也与吴宓的性情有关。这个时期的钱穆却在香港和台湾开坛讲学,撰写了不少名篇名作,如《文化学大义》《中国历史精神》《人生十论》《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国思想通俗讲话》《论语新解》《孔子传》等等,足见学术环境之可贵。陈寅恪虽目盲体残,却仍坚持写作《柳如是别传》,由此可见学术意志对学术研究的重要性。
吴宓时时怀念起《学衡》时期,“所从事之学问何等博大,所尽力之事业何等高贵”,“而今则至极卑屈沉沦微细粗浅不足道,一切所不忍言,岂堪回首,中怀之恻怆深矣”[15]。每当翻阅《学衡》杂志,他就会想起过去的学术生涯,“六十年中所事所为,惟编辑《学衡》尚可称许,此自为宓今生惟一之功绩”,后来,由于“坚毅之力则乏”,“精诚毅力不足,且不足远甚”,“温柔敦厚失之愚”,“文章学问事业道德爱情以至佛教之修持,皆由此限制而遂无成就”[16]。他既悲伤,又有说不出的无奈。旧时代已绝,“学问云乎哉?”[17]怀念逝去的日子,而生活在记忆里,虽不无遗憾,但总比现实好。1955年1月9日,翻读抗战时期昆明日记,反省自己“无处世”之才,“既乏决断,又不守信义”,浪费掉好多机会,实为“下愚之尤者”,以至“上不能‘穷老益力’成其志业之大;中不能读书养志,完其学术之功、著述之愿;下亦不能遂情怡神、领受家庭婚姻之幸福”,而今只有“一部《吴宓诗集》与多年之吴宓日记,仅成此一下愚可怜之人之写照。再则叙记杂事琐闻,可供史料,可资谈助而已。呜呼哀哉,斯世之大变更无论已!”[18]。他为自己的“可怜”而悲伤。吴宓学术著述偏少,尤其是经典性和代表性著作,的确是不假之事实。他对自己一直不满意,为此,常常自省自责。1959年3月4日,他再检讨自己,“思我之一生,荒废已完。其大误,在宓不集中精力于文学著作之正业,而对平日所遇之俗人琐事,悉以深情至理对待之,分析之,究论之,且以文章写述之,成为日记或信函,其结果,乃至两失。(1)多生活之烦恼;(2)无行动之能力”[19]。随着年岁渐高,他越来越自责自遣,觉得自己把机会和时间浪费了,处事少决断,做事欠毅力,热情有余,但却用错了地方。应该说,他的自我批判还是比较到位的。
二、学术环境:已大变异
接下来细说。先说吴宓面临的学术环境,包括社会大环境和学校小环境。吴宓对学术也曾经有过信心。1951年2月12日,他给弟子李赋宁写信,叮嘱李赋宁两件事:一件事是目前英国文学与西洋文学虽不被重视,形同无用之知识,但要相信:“我辈生平所学得之全部学问,均确有价值。应有自信力,应宝爱其所学。他日政府有暇及此,一般人民之文化进步,此等学问仍必见重。故在此绝续转变之际,必须有耐心,守护其所学,更时时求进益,以为他日用我之所学,报效政府与人民之用。”二是介于目前传统文化不受重视,旧日典籍惨遭销毁或以废纸出售。即便如此,但也要坚信“英国文学及西洋文学、哲学、史学旧书籍,亦无人愿存,更无人愿购。然他日一时风气已过去,政府与人民必重视而搜求此类佳书,学者文士,更必珍宝视之。故我等(至少宓与宁)断不可弃书,断不可卖书。宁受人讥骂,亦必大量细心保存书籍”[20]。吴宓在信里告诫弟子要相信学术,保存书籍文献,以待将来,他还是一位坚韧而有盼望的学者。后来,社会变化完全出乎吴宓的预料之外,他虽然坚持“守护其所学”,也想“用我之所学,报政府与人民之用”,但机会和境遇让他不可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学术活动。除了教授身份外,他的学术研究几近荒芜,学术工作只有读书和谈话。
1951年2月23日,他与学生座谈,说是“自我检讨”,实为“互相批评”,学生“责难”教师,他“心存畏惧,唯恐受讥惹祸”,心生“学问无所施,聪明不敢用,呆滞不灵,才情尽失,反致动辄得咎”,希望学生“勿以片义只词,深文入罪”,觉得“今后教授益不易充当,不但品质不分,抑且愆尤丛集,吾侪将至置身无地、偷生乏术”[21]处境。“学问无所施”“动辄得咎”“深文入罪”就是吴宓感受到的环境和形势。1953年5月2日,他写诗,“万事皆空,唯有文学好。一切无关,著作吾事了。恋爱休谈,六十身已老。辛苦为人,只自增烦恼”[22]。万事皆空,何况学术,著作自然也“事了”。1955年4月17日,他在阅读徐中玉《鲁迅生平思想及其代表作研究》之后,觉得“今之书籍报章、巨著杂文,辄觉其千篇一律。同述一事,同陈一义,如嚼砂砾,如食辣椒,其苦弥甚。而回忆平生所能诵之中西典籍诗文,则觉其言之有物,胜境无穷。如食珍馐,如饮甘露,乐亦哉!”[23]选题雷同化、方法模式化、观点同质化的学术论著,肯定没有“如食珍馐,如饮甘露”的阅读效果。《鲁迅生平思想及其代表作研究》,1954年1月,由上海自由出版社初版,同年2月再版,为其当时在华东师大中文系主讲“现代中国文学”之讲稿修改补充而成。
1959年12月27日,适值岁暮,再反思自己,觉得自己在“学问与著作”上,不但过去“无可言”,“今后著作更不能言”,社会不给环境,个人也无精力,“更无抒情述事之自由”,“科学研究”只是“敷衍成篇”,“但求不犯规,不贾祸,遑言其他!”[24]外部环境、主体意志已缺乏从事学问的条件,还没有“抒情述事之自由”,学术表达受限制,说话都可能获罪,何况白纸黑字的文章。这是吴宓感受到的学术环境。1962年8月30日,他与孙培良也谈到,“当局不重视学术,不奖励真正研究”,怎么办呢?只能“乘暇自读书为学,博览深造,于此中,求自得之乐”[25]。“读书为学”,这实际上是吴宓的治学方式,他“在任何时地,但能自己读书,别无目的,亦甚乐且适也”[26]。在读书中治学,不求达人,只求自得,不在刊发,而求自乐。读书和治学成为生活方式,为了满足个人的心情愉快。1964年1月8日,他参加政治学习活动,讨论教学活动需要实现政治与学术的结合,吴宓表态在行动上完全服从,学术上“则甚难”,讲巴黎公社可行,谈论李商隐之诗、李易安之词,则“不敢轻言”。他还指出学术方法之失误,“近五十年之之论著,大率议论多、批判多,而知识与材料太少”,“中国古史旧学”研究也存在明显不足,对“西国古今要籍原书”的了解“极有限”,于是,他提出愿在学术研究的“工具、方法、材料”上对青年人“作指助”[27]。现代学术研究论多于史,不通西方典籍等,确是准确判断。至于他个人想可否担任青年学者之指导,并不由他个人愿望所能决定。
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讨论。吴宓为什么不离开重庆?离开西南师范学院?季羡林曾说:“雨僧先生留在四川,没有回来。其中原因,我不清楚,也没有认真去打听。”[28]赵瑞蕻也曾有疑问:“又听说他最后转到重庆西南师范学院教书了。那时我有点奇怪,心想抗战胜利后联大结束复员,吴先生为什么不回到清华园,重新住进‘藤影荷声之馆’呢?”[29]实际上,1949年4月29日,在他离开武汉大学到重庆,他6月份就后悔了。他给吴协曼写信:“甚悔不应轻离武大,此时欲归不得,前途又无善计”[30]。后来,他一想起4月29日,就感叹不已,1952年作诗“岂竟馀生老蜀川,忧危困辱已三年。全身污渎哀心死,恋旧明时恨物迁。渐习核词同伪语,独持深意对浮妍,慰情至计依红袖,梦里生涯便是仙”[31]。1959年4月29日再作感怀之作,“堕地飞花已十年。人间何处着啼鹃。旧交纵在非同道,新曲难工只自怜。秘记楹书愁付托,离鸾寡鹄怅琴弦。溪山大好绿如许,急锻密耕少墓田”[32]。
在“自编年谱”里,他也感叹:“1949年四月,不回清华,又离弃武汉大学而来渝碚,遂走入相辉,编入西师”,“举动之极端错误,而祸害久长者也”[33]。1969年12月,他给郭斌龢写信,谈到自己遭受批斗,真恨“不能早死”,“甚悔前多年,不去清华、北大、陕西师大而留在西南师院,受此种种”[34]。他真后悔自己的选择。他的同事也认为:“就他在西南师院任教的28年来说,无论在外语系、历史系,还是中文系,都未能用其所长,尽其全才。”[35]我有时想,如果吴宓不在西南师范学院,到其他高校或研究机构,他的境遇和命运是不是会好些?1961年9月,吴宓在陕西师范学院见到朱宝昌,此时的他正被学校批判,在陕西师院讲学却“未受轻侮”,他感觉到该校作风“大异西师”[36]。1964年11月18日,开展社教运动,吴宓同事耿振华批评学校领导思想保守、放纵,教学不重思想只重知识。吴宓的感受却正好相反,“宓昔恒以西南师院太重政治,用法过严酷。其处罚右派之重且多,冠于全国各校,与耿君所评则适反,可怪也!”[37]学校小环境来自大环境,跟随大环境,还跟得紧,有样学样,甚至过之而无不及。任继愈也认为:“吴宓偏偏被安排在最轻视知识的环境中。赶上视人才如草芥的年月”[38]。“轻视知识的环境”是大环境,也是小环境。
1961年,吴宓女儿吴学昭两次到重庆和学校看望他,5月在重庆渝州宾馆匆匆见面,就劝说吴宓探访旧友和调离重庆,可“发挥宓之所学及特长,完成个人有系统之长篇著作,胜似在西南师院仅以教课之余事,作附属性之研究(如今之注释)而不为人所重”[39]。8月在学校见面,继续关心吴宓的生活和学术著述环境,为“生活之丰裕安适”和“著作之自由方便”[40]考虑,她希望父亲吴宓能调职(或退休)移居北京,他在重庆的“居处、饮食、生活种种简陋粗秽,远不如北京之安适”[41],如到北京,可“在文化潮流之中心魇饫图书载籍,先得见科学之新资料,更与学者文士往来切磋,则编述与创作两可有成”,可将“所知旧时代之生活、旧学术之精华,尽详尽多写出,留作后代宝贵之资料”,也可“进行自己之创作”,认为吴宓珍爱的《吴宓诗集》,“其效果极微,若夫宓昔拟撰之《人生哲学》及长篇小说《新旧因缘》仍可作出,但观点立场须作相当修改”[42],总之,应“心情开朗,态度积极,多写作,多刊发文章,但不拟发刊而藏留于后世之著作,亦可撰写”,她还希望父亲写文章,以引起学术争鸣,并建议他“出游各地,以新耳目”,多与新旧学者朋友“谈论”和“切磋”,即使不考虑调离,也“必须从事并发表其著作”,“改其久久沉默之态度,以文章著作多与世人相见”,这样,才可“对新中国、对社会主义文化有贡献,亦可不负宓自己之一生也”[43]。
吴学昭劝了父亲一天一晚,吴宓却不为所动,真乃道不同不相与谋。他不愿离开重庆,他习惯了重庆的生活,如“环境改变,人事生疏,精力衰耗,应付难周,当局实难位置宓,宓亦更难于自处”[44]。他还有隐忧和担心。女儿建议他去北京,其母陈心一可为吴宓“抄写书稿、担任助理编辑”,这是吴宓内心极不情愿的事,他不愿意与陈心一复婚,除了日记,也没什么稿子需抄写。他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对两人在一起生活心有恐惧,在他的内心依然保持对毛彦文的美好印象。到了北京,好友多了,让他担心、害怕的事也多了。1962年,在给李赋宁的信里,他就解释了其中原因。他深知“到北京之好处,不待细说”,仍决定“无论如何,不长居北京,不在北京工作”,理由是“(1)首都政治空气太浓,人事太繁。(2)宓最怕被命追随冯、朱、贺三公,成为‘职业改造家’,须不断地发表文章,批判自己之过去,斥骂我平生最作敬爱之师友”。(3)已有友生“督责”自己改造,若居京,“反与友生暌违”。(4)北京大学教授中的李赋宁、王佐良、杨周翰等的马列主义学习好,西洋文学知识、学问,“其生动之文笔、著作,远非宓能及”,“宓来北大,成为无用之人,有如一位贫穷的老姑太太,回到贾府受王熙凤等之……”另外,还有一条理由,“家中人均进步,长年同居,反多心情上之碍与语言行动之不自由(服从党团之政令及思想,此则全国无异)”[45]。他特别顾虑北京的政治环境和思想运动,不愿成为冯友兰、朱光潜和贺麟等的“职业改造家”,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因自己思想落后还要接受家人的思想教育。
也许换一个环境,他的生活和命运会好一些,当然这也只是假设。吴宓在学校有如鹤立鸡群,每遇利害斗争,都会找上吴宓。他还有更大的“孤悚隐衷”,“宓之知命信佛,轻生死、乐消闲,宓之不肯写白话简字文章刊布,宓不愿在新时代得名受誉,宓不愿居住辇毂之下,与当代名流周旋,宓之许由与伯夷、叔齐思想,‘天子不得而臣,诸侯不得而友’,岂甘特制新衫,以干谒学术界之新贵人,容悦居上流之旧友生,以为宓进身扬名之地哉?”[46]其志向如此,何谈移居?至于吴学昭建议的多刊发学术著述,多与名家交往,更是吴宓心存恐惧和反感之事,他愿意交往的大都是有独立人格、不与时代合作的旧派人物,学术著述更是不愿刊布,即使去了北京,他也没有什么热情和兴趣。在民国时期,吴宓对学术研究都不算勤勉上进的,何况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思早不在此,而放在写作“日记”上了。但他听从了出游的建议,说不上可“新耳目”,却可见见老友,以解多年相思之苦。
从1961年8月23日至9月22日,外出一个月,先下武汉,转广州,再北上北京,后从西安返回重庆,受到了朋友和亲人的热情款待。此行意在探亲访友,也是学术之旅。在武汉大学与刘永济相见,“互述改造、工作、生活”及“若干熟人之遭遇及变迁”[47],感觉刘永济“生活之供应、心情之舒畅、改造之积极、对党之赞颂与佩膺,皆远在宓以上”[48]。在广州与陈寅恪交谈,“寅恪兄之思想及主张,毫未改变,即仍遵守昔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中国文化本位论)”[49]。陈寅恪还是当年的陈寅恪,依然坚守传统文化,执着学术研究,“安居自守,乐其所乐,不降志,不辱身”[50]。在人格气节上,吴宓和陈寅恪都深有同感,“虽危行言殆,但屹立不动,决不从时俗为转移”,不学趋时先进人士“逢迎贪鄙之情态”[51]。陈寅恪还细述柳如是研究,他也感觉到陈寅恪“有深意存焉”,绝非写“消闲、风流之行事”[52]。后来,他又转到北京,见了家人和好友,多谈旧事,借阅书籍,相谈甚洽,相待甚殷。友人中,变化大者,如赵紫宸“已完全改造”[53],郑之蕃对“史学用功之深且勤”[54]。
有意思的是,9月11日上午11:30,吴宓去北京大学拜访老友汤用彤夫妇,日记特别提及其“副校长”身份,余下记录是,“相见执手并坐甚亲,貌似古僧,短发尽白,不留须;欲留宓午餐(面),宓坚辞,出”[55]。多了些客套,却少谈话内容;只见外貌,无心深谈,“坚辞”午餐,12:30赶到学生李赋宁家吃去,其中亦有深意存焉。20世纪50年代,汤用彤曾写过思想检查文章,提到当年参加《学衡》就是一个错误。9月19日,受陕西师范学院中文系主任高元白之邀,到学校做讲座,高元白介绍吴宓解放后学习改造的热心和进步,《吴宓诗集》和《红楼梦》研究以及歌颂时代之旧诗,还宣布讲座内容为“杂谈中国古典文学中之技巧”。当主持人介绍完后,吴宓上台,却忽然宣布改讲“近体诗之平仄规律”和“由个人之经验和体会,谈读诗、作诗(古典诗、旧体诗)之方法”。也许他觉得“古典文学中之技巧”过于宏观,古典文学属于学科规范的说法,不如古诗文明确。前一个选题曾有讲义,后一个选题先读诗,以曹丕《燕歌行》、曹植《高台多恶风》、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等,分析从人物到环境,从事实到感情,如何生成诗歌内容,再以他自创的“翻译法”朗诵他的诗歌。总体上,他的讲述简洁清晰,没做其他牵扯,时间控制比较好,效果不错,“众鼓掌久久”,高元白最后作总结,赞扬吴宓待人“热情”,为公“黾勉尽职”,“精神老而健”[56]。
三、读书治学:静居俟命
读书是吴宓的生活,也是他的生命,“生性自乐静居读书,不与人事”[57]。他说自己“五十年一贯不改之性情行事,即真而不伪,读书自愉而罕与人接,且厌闻一般人之得失恩怨、生活琐事”[58]。即使在严酷的1970年代,能让读书,就是他最幸福、最惬意的生活,“目前宓之生活,甚为平静,即此是福,由天赐。惟当静居俟命,以每日能读书自愉自乐,则但觉时日之飞逝而已!”[59]他也曾感叹,不作诗,不读书,就如病人一个,“诗不作,课外之书不读,更不亲圣贤典籍、古典名著”,就会出现神志不清、身弱目眩等病态情形,“尚为不足为重轻者矣”[60]。吴宓读书多,种类杂,且偏于诗文。如《散原精舍诗》《兼葭楼诗》《审安斋诗集》《惠风词话》《人间词话》《玉谿生年谱会笺》《孱守斋日记》《遁堪文集》《杜甫诗集》《李义山诗集》《五言楼诗》《自苏室烬余稿》《古诗源》《顾亭林诗集》《懋斋诗抄》《四松堂集》《春柳堂诗稿》《信芳集》《觚庵诗存》《瘉野堂诗集》等;也有随便翻翻的,如《中国电影史》。
吴宓一生与书相伴,在教授、诗人和学者身份中,读书人最为恰切。他希望自己“作真读书人”[61],认为天下非无士也,似士非士杂之,有士如无士也。真读书人有真知,有道义,而非伪士。鲁迅早年也批评伪士问题,提出“伪士当去,迷信可存,今日之急也”[62]。鲁迅所说“伪士”主要指操持种种口号、学说和思想而无“坚信”“无特操”之人。伊藤虎丸对“伪士”有经典的描述,认为“(1)其论议基于科学、进化论等新的思想,是正确的;(2)但其精神态度却如‘万喙同鸣’,不是出于自己真实的内心,唯顺大势而发声;(3)同时,是如‘掩诸色以晦暗’,企图扼杀他人的自我、个性的‘无信仰的知识人’。也就是,‘伪士’之所以‘伪’,是其所言正确(且新颖),但其正确性其实依据于多数或外来权威而非依据自己或民族的内心”[63]。在批判伪士的无特操、无信仰这一点上,吴宓和鲁迅却有相通之处,所以,无论提倡什么,“革命”也好,“自由”也罢,最重要的是真信仰,而不是故意操弄,当作摆设。
吴宓讲究读书即治学,它的意思有两解,读书中治学,治学须读书。1955年10月7日,他教学生读书之法,认为“中西古来皆重诵读古籍名篇,就文字精心用功,故名治学曰‘读书’。盖由书籍文字之功夫,以求锻炼心智,察辨事理,进而治国安民,从政治军,兴业致富。其技术方法之取得与熟习,以及藏息精神、陶冶性情于诗乐画诸艺,其根本之训练与培养,莫不自文字中出也。近世妄人,始轻文字而重实际劳动与生活经验,更倡为通俗文学、‘白话文学’之说,其结果,惟能使人皆不读书、不识字、不作文,而成为浅薄庸妄之徒”[64]。如同在“五四”时期一样,提到白话文学,他仍是满腔怒火,称它是“妄人”和“浅薄庸妄之徒”所为。他所说的“读书治学”,主要指乾嘉之学,也就是传统小学,从文字开始,再到炼心智,辨事理,藏精神,陶性情,直至治国安邦。它起于小学,终于经学。显然,他将传统学术之汉学、玄学、理学和小学等不同方法和价值混在一起,统称为读书治学。只是,他强调回到文献,从读书开始治学,在治学中读书,还是有道理的。1962年8月30日,与孙培良谈,“述当局不重视学术,不奖励真正研究,良不满意”,“遂欲为僧或请退休”,吴宓则劝他“安分自守,乘暇自读书为学,博览深造,于此中,求自得之乐”[65]。以读书为学,求自得之乐,这就是吴宓的治学路径。以读书为治学,由读书而自得。读书和治学成为吴宓一种生活方式。1971年,吴宓在梁平就时常“苦于无书可读,亦无报可读!”[66]
读书自得只是治学的开始,真正有所成,还得费时费力,吴宓却有些身不由己。1963年8月1日,读《史记》,发现“近年宓之感觉,不但读书最乐,开卷有益身心健康,而且中国之经史子集,下至诗词小说,任何部分,宓偶费时力不多,稍事研读,即有心得,若继续用功,定可获发明与结论,惟伤古稀之年,时不我待,读书之快乐与成绩皆不得享有耳”[67]。读书时,能“稍事研读,即有心得”,确实幸福,读书就是享受。1967年3月15日,他读Logan Pearsall smith(1965—)著Milton&His Modern critics(1941—)一书,“得益不少”,“自1966九月宓得罪以来,惕于‘破四旧’,不敢读任何中西古今之旧书,精神干枯已极。今偶读此书,乃获滋润,慰乐无穷。决更多读,对应付人事,即对‘思想改造’亦必有益,可断言也”[68]。读书可获慰乐,滋润精神,是否可应付人事,有益思想改造,那倒不敢说。每遇生活困厄,精神忧惧,他就沉入书本,自得其乐。只是,读书似乎并不能帮助他应付人事,反而更为迂阔和固执。1971年1月6日,“今后宓决安静待时,恭默自守,不忧不急,不请不问,而饱食足眠,读书为乐”[69]。这是吴宓多么美好的愿望,能在安静待时,恭默自守和饱食足眠的条件下读书,当然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了。但他很快就感觉到“一切处于被动”,需“力戒妄请妄行”,再次提醒自己,“力求沉默,并寡言”,“安居待时,不为过度之忧惧,在久眠饱餐中,寻取快乐,再则随意读书,以自适为主”[70]。
1月17日,重读郑文焯《樵风乐府》,撰一评注及跋。他发现自己的读书过程与一般人不同,他们“读书、积学,率皆由古迄今,自旧至新,惟宓适反”,而“宓所行所历,大抵由阅读杂志报章、小说笔记,终底于经史要籍”[71]。吴宓与同辈学者相比,他的旧学功底略显不足,尤其在治学上,沉潜工夫不足,他为小学张目,如与黄侃、刘师培相比,却有差距。这主要是他的童子功下得不够,他很早就阅读仲旗公从上海寄回的白话书报,如《新民丛报》《新小说》《民报》《上海白话报》,喜欢新小说。于是,经小说上溯经史,从白话再回到文言,所以,与其他学问家相比,他的经学功底和小学工夫就有些不厚实。他曾经给学生周锡光题辞作纪念,其中列“固须博览,多看杂书”[72],在所开列的书单里,有“四书”“五经”《史记》《汉书》《资治通鉴》,也有他自己和吴芳吉诗集、红学著述,还有晚清小说和白话报刊,并不是完全正宗的学问家眼光,反而有明显的个人偏好。1962年10月7日,他给蓝仁哲讲治学方法,提到“(1)养成良好之生活习惯。(2)先完成本单位之政治、学习、劳动任务,在本校各门取得优异成绩。(3)须有远大之规模及全部计划,但必须由一字、一句、一事、一物逐步切实学起,切忌空泛无恒。(4)胸中眼前,恒有一中国地图、世界地图及中西历史大事年表,将所读所得知之人物事实,随时放置其中,俾位置与关系皆了然于心目”[73]。有关“习惯”“计划”“任务”和“序列”,实是读书之法,也是做事的方法,只能算治学起步,还谈不上真正的治学,需要有“个人兴趣”“文献史料”“怀疑思维”和“钻研精神”等等。
吴宓读书杂乱,多凭个人兴趣,在学术专题上也用力不够。如1959年4月26日,上午“读杜诗。又读《外国文学参考资料》”,“下午寝息。起读谢无量《佛学大纲》。又读常任侠《佛经故事选注》”[74]。晚上还出门拜访,一天读书四册,哪能做到细读,至多是浏览翻阅,感受多,体验切,深思熟虑就稀少。1964年12月21日,在古代文学及现代文学教研组合并小组运动座谈会上,就有人攻讦吴宓,说他不是学者,因无著作,仅有一部《吴宓诗集》,还说他讲《红楼梦》主张精神恋爱有裨于节制生育政策[75]。吴宓是有人格的学者,也有真才实学,至于是不是大学者,或者如今天人们所说的国学大师?则要看是什么标准,与什么人放在一起,还有是在什么范围(时间空间)里来作评判。
那么,吴宓是如何读书治学的呢?在他看来,“学问无论大小,都要辨其真伪。‘学’以能解‘问’者,其学才算是真”[76]。可解问之学,在吴宓那里,主要是文字训诂“小学”和历史人物或典故,做学问讲究“勤读勤记,博而能约”[77]。如“不齿”非看不起,而是不与同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应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78]。实际上,“问”有疑问、反问和追问,不应只在字句间,还有人生大道和学科知识。吴宓解放后的学问主要在读书中发现,针对社会现实有感而发。吴宓日记有不少学术的只言片语,也可见出吴宓的学术观点和看法。比如1955年10月7日,他在日记里写下了一大段思考和感受,“中西文字显然有别。中文重形西文重声。中文入于目而止于心,西文出于口而纳于耳。中文近图画,西文近音乐。古希腊先有演说(雄辩),后乃成为修辞(文章)学。中国则昭令奏疏檄文露布,一切皆笔写之文章,更以文字本质之不同,养成中西人数千年不同之习性。故在中国,凡百学术思想更不能脱离文字书籍。而中国人运用文字表达自己之能力,实远在其用言辞表达之上。昔人谓‘中国以文字立国’,诚非虚语。而文言废、汉字灭,今之中国乃真亡矣!”他还对学习苏联教育,自左到右的书写方式提出批评,“一切脱离文字,脱离书籍。呜呼,如此安言‘学术’?安言‘教育’?”[79]他还认为施行简体字、俗体字,易导致“离奇混乱”,包括书写格式也“混淆不清”,“每观壁上标语及眼前书报,使宓痛愤难遏!”著译作品“不知作文造句用字之法,虚耗读者之时力与心力”,“其句法之冗长枝蔓,其文法之颠倒悖谬,其用字之过多而费解”[80]。
以上引文和概述,均涉及吴宓对“汉字”特点、功能及治学方法,提出汉字为中国文化及学术之根本,具有不同于西方文字的象形特征及图画性,拥有自己的用法和文法,且已形成独特的书写传统。由此,中国的学术和教育都从文字开始,“莫不自文字中出也”。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有关汉字地位和特点的论断,也是吴宓长期坚持的观点,他在五四时期的《论新文化运动》已有相近看法。另外,他的看法有当时的社会背景。1955年,国家倡导文字改革,当年的10月15日至23日在北京举行了全国文字改革会议,改革委员会主任吴玉章和教育部长张奚若均做了报告,会议还讨论了《汉字简化方案修正草案》和《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草案》,认为汉字必须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化方向,大力推广汉民族共同语——普通话。当时有28个省市207名代表参加会议,有38名代表发言,包括老舍、陈望道、王力、魏传统等,吴宓所在的西南师范学院也有徐德庵教授作为代表参加,华为总裁任正非的父亲任摩逊,当时也作为贵州省两名代表之一参加了会议,时为贵州镇宁民族中学校长。吴宓对汉字改革一直持反对态度。他在日记里有感而发,坚持自己的观点,几十年不变,也令人十分敬佩。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想史”(批准号:19ZDA274)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叶兆言:《阅读吴宓》,《收获》2000年第2期。
[2]叶兆言:《阅读吴宓》,《收获》2000年第2期。
[3]沈卫威:《“学衡派”编年文事》,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1页。
[4]《吴宓日记》第2册,三联书店,1998年,第112页。
[5]孙法理:《亦狂亦侠亦温文》,《第四届吴宓学术研讨会论文选集》,西安地图出版社,2005年,第289页。
[6]王永彬:《围炉夜话》,中华书局,2015年,第105页。
[7]《吴宓日记续编》第3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20页。
[8]《吴宓日记》第3册,三联书店,1998年,第429页。
[9]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4页。
[10]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页。
[11]刘达灿:《吴宓轶闻轶事》,《重庆教育学院学报》1999年第2期。
[12]吴宓:《韦拉里论理智之危机•译者按语》,《学衡》第62期,1928年6月。
[13]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69页。
[14]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9页。该书内容比较散乱,有关吴宓的谈话更像写作者的个人表述,叙述时只有自然环境,如“一个细雨蒙蒙的秋野”,无具体的时间地点,也就少了些现场感和历史感。
[15]《吴宓日记续编》第1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538页。
[16]《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页。
[17]《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29页。
[18]《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95—96页。
[19]《吴宓日记续编》第4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9页。
[20]吴宓:《致李赋宁》,《吴宓书信集》,三联书店,2011年,第370页。
[21]《吴宓日记续编》第1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73页。
[22]《吴宓日记续编》第1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525页。
[23]《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53页。
[24]《吴宓日记续编》第4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259页。
[25]《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12页。
[26]《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3页。
[27]《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3页。
[28]季羡林:《<回忆吴宓先生>序》,《回忆吴宓先生》,黄世坦编,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页。
[29]赵瑞蕻:《从一首怀念吴宓先生的小诗说起》,《回忆吴宓先生》,黄世坦编,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82页。
[30]吴宓:《致吴协曼》,《吴宓书信集》,三联书店,2011年,第350页。
[31]吴宓:《四月二十九日为宓由武汉飞渝满三年之期感成一首》,《吴宓诗集》,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469—470页。
[32]吴宓:《堕地》,《吴宓诗集》,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501页。
[33]吴宓:《吴宓自编年谱》,三联书店,1995年,第199页。
[34]吴宓:《致郭斌龢》,《吴宓书信集》,三联书店,2011年,第428页。
[35]彭维金:《我的邻居吴宓先生》,《多维视野中的吴宓》,王泉根主编,重庆出版社,2001年,第102页。
[36]《吴宓日记续编》第9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210页。
[37]《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07页。
[38]任继愈:《<第三届吴宓学术研讨会论文选集>序》,《第三届吴宓学术研讨会论文选集》,西安地图出版社,2005年,第5页。
[39]《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87页。
[40]《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3页。
[41]《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0页。
[42]《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3页。
[43]《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1页。
[44]《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0页。
[45]吴宓:《致李赋宁》,《吴宓书信集》,三联书店,2011年,第384页。
[46]《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4页。
[47]《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50页。
[48]《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51页。
[49]《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60页。
[50]《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61页。
[51]《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60页。
[52]《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63页。
[53]《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74页。
[54]《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77页。
[55]《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77页。
[56]《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85页。
[57]《吴宓日记续编》第7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77页。
[58]《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07页。
[59]《吴宓日记续编》第9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71页。
[60]《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32页。
[61]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4页。
[62]鲁迅:《颇恶声论》,《鲁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30页。
[63]伊藤虎丸:《鲁迅、创造社与日本文学:中日近现代比较文学初探》,孙猛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7页。
[64]《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286—287页。
[65]《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12页。
[66]《吴宓日记续编》第9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315页。
[67]《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61页。
[68]《吴宓日记续编》第8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68页。
[69]《吴宓日记续编》第9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54页。
[70]《吴宓日记续编》第9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64页。
[71]《吴宓日记续编》第9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166页。
[72]周锡光:《追记吴宓教授》,《回忆吴宓先生》,黄世坦编,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65页。
[73]《吴宓日记续编》第5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40页。
[74]《吴宓日记续编》第4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74页。
[75]《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449页。
[76]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5页。
[77]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6页。
[78]刘达灿:《国学大师吴宓漫谈录——吴宓小友的追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2页。
[79]《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287页。
[80]《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三联书店,2006年,第2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