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的文学史价值
《四库全书总目》卷191集部总集类“存目一”著录《大全赋会》50卷:“不著编辑者名氏,皆南宋程试之文。案宋礼部科举条例,凡赋限三百六十字以上成。其官韵八字,一平一仄相间,即依次用;若官韵八字平仄不相间,即不依次用。”《大全赋会》所收作品皆为“南宋程试之文”,而宋代科举所考之赋实为律体。由此可知,《大全赋会》是一部收录南宋律赋的文学总集。
据《四库全书总目》自注,四库馆臣所见《大全赋会》为永乐大典本。然《永乐大典》历经火灾与战乱,散佚严重,今存于世者仅800余卷。由于《永乐大典》残缺不全,相关研究者虽在《四库全书总目》中见到了《大全赋会》之名,却想当然地以为此书已完全散佚。《全宋文》《宋代辞赋全编》《历代辞赋总汇》等也未收录《大全赋会》中的律赋作品。
实际上,《大全赋会》并没有完全散佚。在现存的《永乐大典》中,就残存了两卷《大全赋会》。具体说来,《永乐大典》卷14837与卷14838分别为《大全赋会》的卷3和卷4。《大全赋会》卷3收赋35篇,卷4收赋41篇,合计76篇。这些南宋律赋作品具有独特的文学和文化价值,但一直未曾引起相关研究者的注意,对其进行分析和解读,可以推动宋代律赋研究进一步发展。
更新固有文学认知
对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进行研究,可以纠正人们对南宋律赋的固有认知。相比较而言,南宋律赋流传下来的并不是很丰富。清人便已指出这种情况,李调元《赋话》卷5云:“宋人律赋,篇什最富者王元之(禹偁)、田表圣(锡)及文(彦博)、范(仲淹)、欧阳(修)三公……靖康、建炎之际,则李忠定(纲)一人而已。南迁江表,不改旧章,赋中佳句,尚有一二联散见别籍者。”宋代律赋留存后世较多者大多是北宋人,如王禹偁、田锡、范仲淹等。南宋时期,虽然科举“不改旧章”,仍然考赋,但律赋的传世数量就没那么多了。据《全宋文》《宋代辞赋全编》统计,南宋律赋共有45篇,其中,楼钥律赋14篇,方大琮律赋15篇。除此之外,便只有王之望、黄公度等寥寥数人有律赋作品传世。这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认识上的偏差,以为南宋律赋写作是衰颓、不景气的。
总体而言,与唐代律赋相比,宋代律赋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与北宋律赋相比,南宋律赋更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这主要是因为元代科举改考古赋,元人根本不重视律赋,也就任由宋代律赋(尤其南宋律赋)散佚了。实际上,宋人为了应举入仕,还是相当重视律赋的。北宋李昉等人编纂的《文苑英华》收录唐代律赋近千篇,可见他们对律赋的重视程度。而唐代律赋之所以能大量传世,正是有赖于《文苑英华》的保存之功。南宋律赋流传后世的少,只能说明它没有得到较好的整理与保存,并不能说明当时的律赋创作不兴盛。《大全赋会》原书50卷,现仅残存两卷,每卷收赋35篇以上,即使按每卷30篇计算,《大全赋会》原书所收南宋律赋也超过1500篇。由此不难窥见,南宋律赋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衰落。
展现宋代赋集编纂状况
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有助于我们了解宋代科举试赋用书的编纂状况。从本质上讲,《大全赋会》是一部科举试赋用书。宋代科举试赋用书大致有两种类型:一曰赋格,二曰赋集。赋格以讲解律赋写作方法为主,关于律赋写作方法的文字谓之格诀;赋集以选录律赋作品为主,挑选出具有典范性的律赋作品供举子学习。宋代产生过大量的科举试赋用书,只是时过境迁,此类书籍大多已亡佚。流传至今的南宋郑起潜的《声律关键》可说是宋代赋格书的代表,至于宋代的赋集,如范仲淹的《赋林衡鉴》、吴处厚的《三元衡鉴》、唐仲友的《后典丽赋》等,则多见于序跋、书目记载而鲜有传世者。
宋代赋格书的样貌可通过《声律关键》来了解,宋代赋集的样貌又该如何获知呢?现在借助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可以获得一些基本的认知。首先,在《大全赋会》中,赋题一般不标“赋”字,如《圣人法天而立道赋》,其题目只写作“圣人法天而立道”。这种情况在宋代科举试赋用书中应是常见现象,郑起潜《声律关键》中引用了数以千计的例句,在标示例句出处时,赋题中也没有“赋”字。其次,宋代律赋皆为八韵,在《大全赋会》中,每一篇律赋都被分成八段,显然是依韵划分出来的。这种划分段落的方式既合理又清晰。《全宋文》《宋代辞赋全编》等在整理宋代律赋时,并没有依韵划分段落,稍显美中不足。最后,《大全赋会》所收律赋作品,一般在赋题下标明了作者,同时也提供了大部分作者的籍贯信息。诚然,仅通过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来了解宋代律赋集的样貌是有很大局限性的,但与凭空臆想相比,已推进了一大步。
揭示理学对南宋律赋的影响
分析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有助于探讨理学对南宋律赋的影响问题。理学对南宋的社会生活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在理论上,理学对科举持批评态度,如朱熹说:“义理人心之所同然,人去讲求,却易为力。举业乃分外事,倒是难做。可惜举业坏了多少人!”(《朱子语类》卷13)陆九渊也说:“今天下士皆溺于科举之习,观其言,往往称道《诗》《书》《论》《孟》,综其实,特借以为科举之文耳。”(《与李宰二》)“科举之文”包括律赋在内,既然理学排斥科举及科考时文,是不是就意味着理学已自动放弃科场这块阵地,和科举毫无关系了呢?其实不然。南宋理学不仅没有和科举保持距离,还持续不断地向科场渗透。这可从批评理学的声音里看到一些端倪,赵彦中曾向宋孝宗上奏言事,直斥理学对科举的过度介入:“以科举之文言之,儒宗文师成式具在,今乃祖性理之说,以浮言游词相高,士之信道自守,以六经圣贤为师可矣,今乃别为洛学,饰怪惊愚。”(《宋史全文》卷26下)周密在《癸辛杂识》续集下“道学”条中也提到理学对南宋场屋的笼罩:“其所读者,止《四书》、《近思录》、《通书》、《太极图》、《东西铭》、《语录》之类……而士子场屋之文,必须引用以为文,则可以擢巍科,为名士。”在这种情形下,作为“场屋之文”的南宋律赋必然受到理学的影响。
长期以来,理学对南宋律赋的影响问题并未得到充分探讨,原因在于可用来分析此问题的律赋作品太少。李纲等人的律赋写于南宋初期,当时理学的影响还不够广泛,这些作品未受到理学的濡染。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中的律赋基本上写于南宋后期,受理学影响的痕迹十分明显。理学推崇的理想人格是圣人,南宋律赋中“圣人题”的涌现就是理学刺激的结果。在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中,70多篇律赋大都属于“圣人题”作品,如《圣人拟天地参诸身赋》《圣人宝天地之纲纪赋》《圣人抱诚明之正性赋》《圣人根中庸之正德赋》《圣人顺性命以立道赋》等。
在这类“圣人题”律赋中,存在大量理学话语。例如,余汝舟的《圣人根中庸之正德赋》说:“此又以诚意正心之学,而为吾养根俟实之基。如节中以和其至,得道端之造;若物言其发之纯,称天命之惟。”薛福公的《圣人原天地而达理赋》曰:“物具太极,心潜圣人。原天地以达理,贯机缄而以神。睿哲夙全,本彼无私之化;昭融罔间,浑然先得之真。”“诚意”“正心”“太极”“理”等均是理学思想中的常见话语。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中的律赋作者,很多以理学人士自居,如王必用的《圣人辅天地恢皇纲赋》说“闻之造化无全功,赖吾道以维持”,李宏叔的《圣人竭心思仁天下赋》称“天下非大,吾道为大”。“吾道”是典型的理学家口吻。总之,永乐大典本《大全赋会》残卷中的南宋律赋具有浓重的理学气息,深入考察这些作品,可以更好地认识理学与南宋律赋及科举的复杂关系。
(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青年项目“理学视域下的南宋辞赋研究”(21DZWJ0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