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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步:我的词语开始燃烧
来源:《诗探索》 |   2022年10月12日08:07
关键词:诗歌 张进步

原标题:专访诗人张进步

张进步,1982年生于山东金乡,现居北京。中学时开始发表诗歌,新世纪初活跃在西安的“解放”诗群主要发起人之一,组建过“五角星”诗社。作品曾发表于各种刊物和诗歌选本。出版诗集《那天晚上,月亮像一颗硬糖》(百花文艺出版社,2020)、《坐在无限星河之底》(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21),即将出版诗集《我,一个驾驶蝴蝶的人》。另有自印诗集《推门人》(2001)、《再安静一些》(2002)。曾有诗被译为英文、韩文等。获第20届华文青年诗人奖。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最早开始写诗大概可以追溯到1995年,我13岁。虽然那时候对于什么是诗可能还存在误解。15岁之前,我都住在鲁西南乡下,地方比较封闭,那时候除了古诗和教科书上的“新诗”,我对于现代诗一无所知。

13岁那一年的夏天,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因由,我感到有一个“我”在骚动。那年天上的星星特别亮,蝉声特别清晰,连窗外暴雨摇动树梢的声音至今都还在我的耳边时时回响。后来我在很多不同的诗里写到过那一年的那个时候:《金箔·01》《金箔·02》《雨夜寄少年》《四声杜鹃》《烙印》等。“我在雨夜望着年少的你/你叹了一口气你开始孤独/你被孤独牵引着拿起了一支笔/你用笔在作业本上第一次写出了分行的句子/在你的句子里一行一行地下着雨并且有蝉声并且有蛙鸣”(《雨夜寄少年》)。

当时写了什么其实已经无迹可寻了,感谢我有一位好亲戚在我离家的那些年里把我留在老家的书和抄写了好几本的中学习作都当作废纸卖了,否则我还要面临直面少作时的尴尬。

人的身体里,肯定都被埋下了不同的种子。就像我弟弟从小就能把电子表拆开,去看里面的齿轮和结构,我却至今对此毫无兴趣,我迷上的是另外一种精密咬合的齿轮和结构。

15岁那年我到了县城读书,一些分行的道路向我呼啸着赶来,在我的脚下铺展开另外一种景象,我才读到了海子、舒婷、北岛……我的词语开始燃烧。

图片2001年,西北大学,外地诗人来访,与西安解放诗群的诗人们合影;第二排右一张进步,第二排左一西毒何殇,第三排左一李傻傻,左二黄海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仔细想想,对我有影响的诗人和作家可太多了,大部分都是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非要找出2-3位最有影响的,我就有些“慌”了。

在我最初写诗的时候,朦胧诗的诸位和海子曾对我影响很大,这是一种直觉层面的影响,但足以让人痴迷。我在其中曾跋涉多年,桃源和泥淖交替呈现。

前几天读到一位青年学者的书,里面说海子还不会被确认,是因为海子所影响的年轻一代诗人们还没能超越海子。大意如此。我倒一直认为海子带来的影响是明显的,证据是,我们在写作中开始要消除那种影响。

埃兹拉·庞德给我带来的是观念的冲击。T·S·艾略特和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形成的明暗关系,让我面对诗的时候更为开放,更加丰富。我不爱偏执于一端——虽然很多人认为好的艺术家就应该是偏执的。可是我想,也许我们能够容纳更多,才能够走得更远。因为只有你容纳得更多,你的不解才会更多,你的探索之路将更加漫长。

我们所得到的,一定不是我们所追求,而一定是我们在行路途中所经历所遭遇的。

也因为这样,我不能说其它的大师们给我带来的影响就小于上面这些诗人。这是很让人纠结的,当我说谁给我带来了最大的影响的时候,隐秘的角落里,一定会有幽暗的叹息。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剪》(2001)

《带血的蛋》(2011)

《街景》(2013)

《海底》(2015)

《这几年》(2016)

《在厦门筼筜湖遇见一只白鹭》(2020)

《雨》(2021)

《世界和它闪光的部分》(2022)

《信》(2022)

《巨鲸》(未完结长诗及散章,2022)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一挥而就的多,反复修改的少。

我的大部分短诗,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长诗和组诗会有规划。但在写作中,长诗和组诗也是会分成一节一节的,逐节实现。

我其实还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大部分反复修改的诗,往往反而是用理性反复思考过的诗。这些诗很大可能会随着思考越来越偏离本来要写的那个“诗的核心”。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我们可以这么想一下,苏东坡是怎么看待生活、职业和诗歌写作的关系的?李白又是怎么面对这些问题的?陶渊明呢?陶渊明好像不那么热爱他的职业,生活也比较懒散随意。

当我们提到这些古代的诗人,我们可能会发现一点,那就是他们的生活、职业和诗歌写作往往都很统一,是一种目标的统一。苏东坡和李白终生都在追求自己的“职业理想”——建功立业,以济天下。陶渊明的不热爱工作,也在反证着同样的一件事,作为诗人(文人),最大的抱负就是要建功立业。只是在当时门阀政治的背景下,陶渊明虽是士族,但不是那个得势的士族一派,不可能有实现政治抱负的任何可能性,所以他就只好往后退。

无论如何,这些古代的诗人,他们的生活就是他们的诗,他们的职业就是他们的诗,他们的诗就是他们的职业和生活。

但当我们进入现代之后,我们会发现,整个社会、整个时代,一切的一切都是暧昧不明的,原来的世界破碎了,原来的神像也破碎了,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没有了这样一个统一的至高目标——作为现代人,你很难想象,整个社会的精英知识分子都只奔着一个统一的目标而去。

早于我们一百年前,美国的一些现代诗人就已经具有了完全跟诗歌无关的职业身份。华莱士·史蒂文斯是保险公司的管理层,T·S·艾略特做了很长时间的银行职员,就更不用说现在的诗人们了,形形色色的职业身份,令现代诗歌反而具有了更加隐秘丰富的神采。

说回到我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写诗是为了什么?我为谁而写诗?这大概不会有一个那么斩钉截铁的答案,我正在不断地拼贴那些碎片,我还在寻找的路途中。

而生活、职业、写作也都是碎片的一部分,并不完全统一。但它们都在一个统一的人生乐章里,因为不同,反而形成了复调,互相影响,因此我才是更丰富的我。但我的生活不是我的诗,我的职业不是我的诗,只有当它们跟诗产生交集的时候,它们才能成为我的诗。

6、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写作者还是要看一些评论文章,但又不可完全迷信理论。

我偶尔还是会读一些诗歌评论,好的评论文章能够拨开迷雾。但这样的评论文章往往不太多,遇到一篇需要珍惜。相对而言,我更喜欢读诗人、作家、艺术家们的创作谈,里面常常在无意中就露出了真刀真枪的硬家伙,而且动不动就暴露了作者的伤痕和怪癖。

我自己不写评论,我相信专业的评论文章必须经过严苛的训练才能写。但我在面向一首首诗歌作品时,常常会在心里盘算,如果是我,我将怎么处理这样一首诗,我将怎样找到一个不同的视角。

7、 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新的发现视角、克制的表达、精准的文字。

新的发现视角:我一直认为在诗中要写出自己的“发现”,这个发现往往来自于诗人个人视角的不同。我曾在一篇随笔中说:“创作这一行为,最大的乐趣应该在于发现一种不同的视角”。后来在读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时,我读到了这么一段话:“我理解并且赞同赫尔曼·布洛赫执拗的重复:发现那些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事,这是小说唯一的存在理由。”我们在写诗中是不是也应该去发现唯有诗歌才能发现的东西,我们的诗才能成立。

克制的表达:对我来说,诗往往是朝着内心去挖掘的。我需要外界的物象投入内心,在内心被酝酿成为意象,并把这意象写出来。但是,我只负责把意象写出来,轻易不去说破。这个克制就是不说破。诗人的内心有个“怕自己不深刻,怕自己没说透”的小魔鬼,总是要跳出来说话。

精准的文字:就是精准的文字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