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震宁:读书应当是一个人生命境界提升的需要
读书不但可以使人增长智慧和知识,还能祛病养生呢。著名出版家聂震宁在他的《舍不得读完的书》一书中,就记录了很多中国古代关于读书治病的故事,颇为有趣。南宋诗人陆游,享寿85岁,其长寿秘诀有一条就是以读书舒心养性。他曾写有一诗:“儿扶一老候溪边,来告头风久未痊。不用更求芎芷药,吾诗读罢自醒然。”清代秦子忱患恶疮,“伏枕呻吟,不胜苦楚”,后来读了《红楼梦》,竟使他忘却病痛,“迎月读竣,而疾亦赖是渐愈。”书读毕,恶疮痊愈,还写出了《秦续红楼梦》一书。
读书应当是一个人生命境界提升的需要,这是聂震宁多年来从事全民阅读推广工作时常常强调的一句话。他始终认为推广全民阅读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多年来从立法、制度、实践活动等多方面锲而不舍地推动“全民阅读”,为通过阅读提高国民文化素养奔走、呐喊。为此他还写了多部阅读学著作,除了上面提到的《舍不得读完的书》,近年来出版的还有《阅读力》《改变,从阅读开始:阅读与时代变革》《书是香的》《阅读的艺术》《阅读力决定学习力:提高阅读力的11堂课》等。其中《阅读力》已经是第12次印刷,广受读者欢迎。最新出版的《爱上阅读:学龄前儿童分级阅读》,专门探讨学龄前儿童阅读教育,出版不久,也引发家长的关注。近日,聂震宁接受了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的专访,回顾了自己十多年来在全民阅读推广方面所做的工作,同时介绍新著。以下是采访全文。
对话
聂震宁& 好书探
Q: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全民阅读推广的重要?您曾在全国“两会”期间,联合31位新闻出版界的委员提出《关于开展全国全民阅读活动的建议》,那是哪一年,您能具体介绍一下当时有关提案的情况吗?后来您还提过哪些与全民阅读有关的提案,能谈一谈吗?
聂震宁:1997年,我国文化界、图书馆界提出以全民阅读为主要内容的知识工程,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关注全民阅读状况。进入新世纪,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做社长时,曾经写过关于全民阅读推广的文章。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自1999年起开始组织我国国民阅读调查,记得当时统计的结论是,1998年国民阅读率为60%,后来2000年下滑至58%,而到了2006年就已经降至48%,我国国民阅读率持续走低。另外,还有统计显示以色列全年人均读书60多册,中国人均不到5册,我们国家人均读书量太少。这些调查统计引起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作为出版人,我觉得自己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开展全民阅读推广。所以才有2007年,我们政协委员的这个提案。
在2007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新闻出版界31位委员提出的《关于开展全国全民阅读活动的建议》是我起草的,为此,我也就被称为第一提案人。具体建议内容包括:第一,从国家到地方,成立各级阅读指导委员会,组织开展全民阅读活动;第二,整合现有的各种系统的读书活动,各种与全民读书相关的机构都要为此作出公益性的贡献;第三,设立国家读书节,把这一天定为一年一度全国书博会的开幕日,全国书博会的主题就是全民阅读;第四,把2008年定为我国读书年,组织开展形式多样的全民读书活动,希望经过长期努力,使得阅读蔚成风气。显而易见,我们建议的是开展全国全民读书活动,全国性和全民性是这个建议的关键词。当时这个提案还被某些媒体误读为闹着要过节,其实,提倡开展全民阅读活动的目的,最重要的就是陶冶我们的国民精神、国民气质,使得国民素质得到提高。素质与知识有关,但更与教养有关。比如能不能够知书达礼,能不能够遵守秩序,能不能够爱护环境,能不能够正确对待人生价值,等等。
我做了15年的全国政协委员,每年都会提两三个关于阅读的提案。到第十二届五次会议,我的最后一个提案是《关于在我国中小学设立阅读课的建议》。中小学阅读现在已经成为课程改革的重要内容,要求学生在校学习期间要有相当的阅读量,这项内容可以说是全民阅读最重要的基础和保障。随着全民阅读广泛开展起来,国家需要一代又一代读书人成长起来。在中小学设立阅读课的建议,不仅为了加大学生的阅读量,更重要的是,要让学生掌握阅读方法,提高阅读能力。
Q:2022年,全民阅读已经第九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全民阅读已经成为政府主导、社会参与、全民践行的活动,建立书香社会已经成为社会各界的共识。作为“全民阅读”的主要倡导者和领读人,您能谈谈多年来从事全民阅读推广一路走来的心得体会吗?特别是近十年的全民阅读推广活动有哪些发展?您觉得目前全民阅读推广活动有什么误区,值得注意的地方?
聂震宁:由于我比较努力推广全民阅读,所以经常受邀前往全国各地参加全民阅读推广活动,举办关于全民阅读的讲座。特别是2017年北京三联书店出版了我的阅读学专著《阅读力》之后,收到的邀请更加密集,几乎每年都要讲40~50场,经常是连轴转。我能感受到,自己所到的城市,那里的读者都对阅读充满热情,这对我是一种鼓舞,所以我的写作就不断地往前推进。从《阅读力》到《阅读的艺术》《阅读力决定学习力》,接着又写了《爱上阅读》,这些都是根据读者的需求而写的。比如说《爱上阅读》,就是2020年12月在郑州进行全民阅读推广讲座时,很多家长问学龄前儿童的阅读习惯该怎样培养,要求我谈一谈。家长的心情都很急迫,因为孩子的成长非常快,时间耽误不起。
全民阅读推广十多年来,社会的变化是非常明显的,全民阅读不断往前推进,各地党委政府重视程度大幅提高。今年9月28日我去北京丰台区宛平街道,给北京阅读季丰台区“领读者”计划做首期培训课,感到大家听得都非常认真,笔记作得相当好。我认为全民阅读推广人的培训应该全面展开,因为推广人不仅要有热情,还要有专业素质。
需要注意的是,全民阅读推广千万不要成为政绩工程。我在《阅读力》一书中就提出,全民阅读推广也要高质量发展,要创新,更多关注应转向阅读价值本身。不能由于当前社会主流价值引导和召唤大家都来读书,让阅读也有可能变成一种社会时尚,发展成为文化盲从。就是阅读季来了、阅读周来了、阅读日来了,于是大家都去参加一些文化活动,听听讲座,读读好书,当然这是好事,不无裨益。可活动结束后,回到家里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书却还是不怎么读的。久而久之,活动组织了不少,会开了不少,但是阅读并没有真正地深入开展下去,没有接到地气。在全民阅读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需要警惕这种倾向。我们不要一阵风式的阅读,不要节日狂欢式的阅读,而要实实在在地去读几本书。
Q:记得您曾强调全民阅读推广主要倡导的应该是非功利性阅读,为什么这么说?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对全民阅读的表述从“倡导全民阅读”到“深入推进全民阅读”,这意味着全民阅读推广工作进入新的阶段,您觉得未来的全民阅读推广工作,会产生哪些新趋势、新变化?
聂震宁:中国古代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说法,显然这是把读书视为功利性较强的活动。现在我国的读书现状中很大程度上也还是功利性阅读,比如为考试,为升学,为就业,为解决工作中的问题,等等。这种阅读追求、阅读动力固然无可厚非,但如果阅读仅止于此,那阅读的价值层次就显得过低。全民阅读应该是一种社会的需求,是一种精神的需求。读书也应该是一种全民自由选择、自我把握的活动。这样自由的、来源于精神需求的阅读才能够体现出现代人文精神,才能形成一种社会的人文素养。真正的阅读不仅是知识性的读书,还需要素养性的读书。
我们现在提倡的全民阅读,是要让全体人民热爱读书。2022年4月23日,首届全民阅读大会在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在贺信中希望广大党员、干部带头读书学习,修身养志,增长才干;希望孩子们养成阅读习惯,快乐阅读,健康成长;希望全社会都参与到阅读中来,形成爱读书、读好书、善读书的浓厚氛围。我希望全国性的全民阅读大会应该每年举办一次,给全国的全民阅读推广活动树立标杆。未来,全民阅读推广将进入新阶段。各级政府和党委领导会更加重视全民阅读推广工作,例如“书香河南”被中共河南省党代会列为全省十大发展战略之一。另外,今后,全民阅读推广活动将出现更为明显的分众化趋势,比如乡村振兴计划中的农村阅读、特殊群体的阅读、企事业单位的阅读情况将会受到更多关注,还有就是青少年阅读,下一步会更加引起重视。希望未来会有更多的专业人加入到阅读推广人行列中来。开展全民阅读,不能说饱读诗书的人就袖手旁观,读过很多书的人,更应该带头读书,推广阅读。阅读推广人的专业队伍应当加强培训。这一点江苏省做得很好,那里开展培训持证上岗。阅读推广人要具备一定专业知识,才能更好地开展工作。
Q:您的《阅读力》一书目前已经是第十二次印刷了,可见受到读者欢迎。是什么原因让您提出“阅读力”这个概念?
聂震宁:2016年初,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要把对社会阅读问题的研究重点转移到阅读力研究上来。而在此之前的十年里,我只是在提高国民阅读率、改善国民阅读状况方面做些事情,为此写下过数十万字的文章,结集成《舍不得读完的书》出版。促使我把注意力转移到阅读力研究上来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有一次,我在南方一所“211”大学与大学生们座谈读书生活。在提问阶段,一位女同学提问道:“我是中文系的学生。但我很想读哲学书,可总是读不懂,请问老师怎么办?”我告诉她,阅读要循序渐进,要弄懂一些基本概念,要找这方面的老师请教,在老师的指导下去阅读一两本哲学入门书籍。接着,我又说,提高阅读力需要长期的训练,提高阅读力需要更多的阅读。我的回答没有引起同学们的掌声。会场上比较静寂,尴尬的静寂。我意识到我的回答很难令大家特别是那位女同学满意。而当时我的回答只能是这个水平,因为那时我在阅读问题上的兴趣还停留在鼓动更多的人来读书上,而这位同学和在场的更多同学却希望我能告诉他们如何才能提高阅读力。
了解到大学生们对于提高阅读力的强烈需求,我启动了阅读力的研究之旅。我国大学生如此急迫地提出阅读力问题,可见他们已经深感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按说,一个人进入大学学习阶段,应当具备了比较好的阅读能力。可是,很长时间以来,我国大学生在成为大学生之前,深陷应试教育的泥淖,而我们的应试教育又严重地脱离阅读能力的培养,这就使得他们到了大学之后才开始关注阅读力的养成。我们知道,欧美发达国家的国民教育早就比较普遍地提倡“席明纳”(Seminar,即“研讨班”)教学方法,这是一种起源于德国并广泛应用于欧美学校教育的教学模式,强调以学生为主体,培养学生的综合能力,尤其在大学教学中广泛运用。采用“席明纳”教学方法,往往是以学生大量的阅读为基础。而我们的中小学教育正好并不以学生的阅读作为基础,而似乎是以知识点的掌握和应试能力作为基础。这就是说,我们的中小学生,从一开始上学起,就基本上要告别大量的自主阅读。近些年来,在国家提倡开展全民阅读的形势下,校园阅读也渐次开展起来,可是,在教学与阅读脱节的情况下,我们的校园阅读暂时不会得到很大改观。
动漫书、绘本书本应当是小学三年级以前学生的主要读物。但是现在小学高年级学生主要在阅读动漫,现在就是中学生、大学生也都在轻轻松松地读动漫。很显然,这就是阅读力弱化的问题。近年来,我以《如何提高阅读力》为题发表过多场演讲,我发现,较之于过去演讲关于阅读的其他问题,听众明显注意力更为集中。我明白,这是因为许多人急于想掌握提高阅读力的方法。一个阅读者,对于阅读的历史、阅读的内涵及其文化意义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在此基础上,又能掌握阅读的科学方法,其阅读力才可能得到较大提高。阅读力,其实就是创新力的基础,是教育力、文化力、思想力的一部分,一个人是如此,一个社会更是如此。
Q:随着《家庭教育促进法》的推出,会出现更多的家庭阅读、亲子阅读;而在“双减”政策的落实过程中,也会涌现更多的校园阅读、师生共读。您最近推出了《阅读力决定学习力:提高阅读力的11堂课》《爱上阅读:学龄前儿童分级阅读》两本书,这两本书是您专为家长和老师写的,两书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儿童分级阅读在我国还处于起步阶段,为什么说儿童分级阅读不能等同于分龄阅读?
聂震宁:我的专著《阅读力决定学习力——提高阅读力的11堂课》于2020年10月面世时,有不少读者问我,为什么不是12堂课?因为人们习惯把12当作一个整数。当时我说,还有一堂很重要的课没有写,这就是“0~6岁儿童的阅读课”。如今,虽然学龄前儿童的阅读早已开始,可是还不够广泛。我经过研究发现,这主要是0~6岁儿童的阅读指导的科学性和实践性不足,其中分级阅读的科学性和实践性尤其不足。因此,指导学龄前儿童阅读的书籍已经出版不少,可是还需要继续深化。
阅读是一门科学,而0~6岁儿童的阅读更是一门科学,这当中有生理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社会学等。譬如,孩子为什么总喜欢撕书咬书,孩子识字了为什么却不爱阅读,孩子看书为什么总是走神,孩子为什么总喜欢重复阅读一本书,孩子阅读中总是提出许多的为什么等等。家长还关心怎样挑选适合孩子阅读的图书,怎样根据孩子的性别选择图书,是不是孩子阅读数量越多越好,怎样给孩子讲好一本书,怎样帮助孩子养成阅读习惯。分级阅读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分龄月月,分级阅读要关注孩子从0~6岁认知能力有些什么特点,这当中有什么样的敏感期,如何针对孩子的认知特点带领他们开展有效的阅读等许许多多的问题。总之,在孩子阅读中面临着许多怎么办,全都是科学,全都是实践,全都是家长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在《爱上阅读——学龄前儿童分级阅读》这本书中,我都一一作出了解答,希望给家长与孩子提供切实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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