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专访||诗人薄暮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如果从试着写下分行形式的文字算起，是在1987年五四青年节之前。当时，校文学社举办征文活动，写了一首“诗”送过去，不期然获得一等奖，奖品是一套《红楼梦》。那根本算不得诗的，十分幼稚，完全没有现代诗的基本概念。但这一次，让我觉得写诗是很有趣的事情。是的，有趣，全无当时和现在诗人们的历史感、使命感，就是喜欢。由此开始阅读，不仅是诗歌。多么感谢我的母校有一座条件较好的图书馆，感谢大学时代学业的轻松和老师的宽容。一个教育系学生，经常逃课，读完中学历史课本中所有标出书名的中外名著——从农村高中考上大学，文学与文化的视野极其有限，我以为历史课本列出的书，一定是最好的。至今，我也这么认为。

真正让我感到诗歌与生命的某种联系，是一个冬春之交的下午，阳光温暖，坐在屋檐下，收音机中一个花腔女高音在歌唱。听不懂她唱什么，但其婉转、苍凉、空旷之感，强烈地感染我。而我突然想到那一天正是二十岁的生日，一时间猛地觉得青春结束了，我将从此面对无尽的、时光倾斜的力量。现在回头看去，多么可笑啊！人生中种种艰难困苦，远远没有开始磨刀。当时写下一首诗，今天看来，它依然是幼稚的，但我认为那应该是诗了。

不过，这些都是光鲜的说辞。我出生于大别山腹地有六个孩子的家庭，我是长子，家里真正意义上的劳力只有母亲一个人，几乎没有经济能力支撑我读完大学。感谢诗歌，感谢那些偏爱我的编辑老师，让一个本是卖文为生的孩子，得享那个时代特有的虚荣，并因之充满自信。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为什么只能是二三位呢？我是一个杂食动物啊！

其实，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史记》，谁能说司马迁不是诗人，《史记》不是诗歌总集？鲁迅赞之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家需要冷静、客观、理性，而《史记》却处处显出热忱、主观和感性。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如茅坤所言：“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这是大诗歌，司马迁当是大诗人。他教给了我观察时代和事物的方式。

真正意义上的诗人，我最喜欢的是白居易、苏东坡。白居易一生知足乐天，闲适极简，自在轻安，始终保持人格和精神的独立，立德立言，光彩夺目。他的诗歌平白浅切，生动自然，极少典故和古奥之语。相比之下，时下一些人对舶来品的生吞活剥、所谓先锋性的诘屈聱牙和装神弄鬼，何等渺小而可笑。喜欢苏东坡，不仅因为其诗词文章天下一绝，更因为他身上所蕴含的品质。命运悲苦，却有随遇而安的乐观；饱经折磨，反而成全才情和旷达。以超拔的精神重新审视生活，从不沉沦。放下对名利的追逐，顺应命运的安排，不管身处何处，都可安顿身心，让人生变得生动而美好。如今，冬天一年比一年来得早，每读“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深痛而平静。

当然，做为一个热爱现代诗歌的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受过西风熏陶？我不能说聂鲁达、艾略特、阿赫玛托娃、里尔克、米沃什、阿米亥、弗罗斯特等等，对我没有影响。这些伟大的诗人，在我三十多年的阅读和写作过程中，给了我许多惊喜和新异。但恕我直言，优秀的诗歌翻译家似乎不太愿意小试其技，一首诗往往需要通过多个版本的比较才能找到感觉，一些译文相互龃龉，莫衷一是。近十年来，鲜有像高兴老师翻译索雷斯库《水的空白》那样“信达雅”的译著，难道是我蜀犬吠日？

我还要感谢现当代的优秀诗人，他们的诗歌赐予我的感动和教益，一点不逊于那些因“言必称希腊”、争相模仿而磋磨得五光十色的外国作品。他们是李季、贺敬之、胡弦、雷平阳、陈先发、剑男、臧海英、张二棍……,还有很多，很多，深谢之。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 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这是一个令我自惭形秽的问题，我的创作成绩微不足道，提供“代表作”，几乎等同于要我这样一个教育系毕业生去解答天体物理考题。我只列出个人比较有感的篇目吧。因为都是近三年的文字，请容我不赘述年代了：

《春天最后的上午》；

《妈妈是一种宗教 》；

《方铁钉》；

《水浒别传》；

《大风》；

《盛夏葬花人》；

《两瓶二曲》；

《提笔写信》；

《冬夜里的春山》；

《大雨停在窗前》。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一挥而就的是草稿，反复修改才敢示人。这种“一挥而就”，并不是什么文思泉涌，我是个笨人，还有一种陋习，就是一首诗必须一次性写完，一中断就再也找不到感觉，就很懊恼、沮丧。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

成长过程塑造了我的价值观。职业生涯赋予我观察生活、特别是介入时代的深度和广度。虽然并没有让我的文字显得多有品质、品位，但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我肯定更加苍白、孱弱、平庸、空洞。

其实，我始终不敢说自己是在写诗——这的确只是个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如同有人喜欢音乐、书法，有人喜欢小酌、品茶，有人喜欢登山、远足，闲时写几行文字是我庸碌人生的一种存在。在骨子里并无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不过是在个体化的成长过程中感知生命与命运的偶然性，自然而然为之表述或因之冥想。我所写的东西，大部分是关于故乡或与故乡有关的，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乡土，可能是在用故乡和童年的意象，来表现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它没有什么高度，贴地飞行，这也是一直觉得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的原因。好在说给自己听的话，是真诚的。

6、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经验。我几乎所有的写作都出自于个人成长过程，几乎所有的想象也是由此展开的。所说的经验，包括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就是生活和阅读。当今极个别写作者的问题，主要不是技巧，而是没有生活，浅读或不读，却敢于批量制造分行文字。

想象。我无法“想象”一首没有想象力的“诗歌”。

然而，比经验和想象更重要的，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