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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一格:沉郁底色上的轻盈之舞 ——评徐坤《神圣婚姻》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3年05月05日14:36
关键词:《神圣婚姻》

徐坤关于“厨房”的比喻曾惊艳众人,“一个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地”充分展现了作家对于两性问题的精妙掌控,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多年后,再次借助“婚姻”这把钥匙,徐坤打开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在小说世界里仰观宇宙之大,又俯瞰星星点灯的温情,婚姻的失意被化作关于英雄主义的想象,对个人存在价值的追逐中又诞生出符合时代呼声的抉择,这种抉择让整个故事的走向散发一种理想主义的奇幻光泽,就像是一株错生在淮北的橘树,当腾挪到合适的土壤时,便由内而外洋溢新生的喜悦。面对婚姻,有人急迫地想获得这层世俗意义上的庇护,有人则在沉默平静的日常中将自身光芒消磨,小说并不满足于讲述围城里的曲折,主题丰富性远超出这个情爱框架,用单纯性别化的立场来解读是狭隘的,借用胡适对易卜生主义的阐释:“娜拉抛弃了家庭丈夫儿女,飘然而去,只因为她感觉到了‘无论如何,务必努力做一个人’”,这种出走贯穿《神圣婚姻》的始终,在新时代语境下讲述的依然是关于人的文学,是如何在崭新的社会命题下继续追逐自由与祛除遮蔽的思考,对于自我存在本质的追寻成为构成故事的内在灵魂。

《神圣婚姻》无疑是一本好读的小说,所涵盖的内容极为丰富,市民与精英、乡土与城市、男人与女人这些对立而统一的矛盾在小说舞台上争相登场,作者凭借成熟的写作技艺巧妙处理了节奏和语言之间的平衡感,有意识地追求一种速度之美,一改长篇小说常见的由情节繁复导致的拖沓,详略得当,轻盈灵动。故事从海归少女程田田的失恋讲起,层层叠叠铺开,命运的枝蔓上勾勒出人间百态,直击当下社会生活的痛点,同时也对中国古典文学有着一定的继承性,整体萦绕着话本的愉悦感和戏剧的画面感,举重若轻,热闹非凡,主题逐渐拔高,开头是“傻白甜”遭遇“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的抛弃,之后自然引出被婚姻背叛的女性如何在异乡找回爱情与自尊,知识分子如何在事业和婚姻的彷徨中寻找出路等一系列社会问题的思考,尤其是故事的后段,奔赴安岭的人们让小说获得更为深远开阔的视野,人道主义成为支撑文学立场的主导价值,人的选择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之路,还给这个时代留下了一些有价值的声音。

小说对于经典作品的互文性运用也值得一提,不仅展现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底蕴,还有着指向明确的文化意义和现实价值,让故事显得意趣十足,“樊梨花”这个隋唐演义中的巾帼英雄在《神圣婚姻》里化身美丽精致的上海女人,征西平乱的凌厉锋芒却丝毫不减,她在女儿的婚姻中始终扮演了守护者的角色,从婚礼上未雨绸缪地雇佣安保公司,防患于未然,到后期要钱风波时刚柔并济的手段,让女婿前妻一家心悦诚服,如果把婚姻比作一场修行,那么樊梨花应该是最契合战斗气质的人物。另外,女婿老孔在婚礼上想起王尔德的诗剧《莎乐美》这个细节,也极有象征意义,剧中莎乐美要取约翰的项上人头然后亲吻死尸,对老孔来说代表着对婚姻极端控制的恐惧,也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他与前妻的离异,通过这段引用,暗示着来自强控制欲的精神伤害依然延续到第二段婚姻之中,后文出现的要钱闹剧也与此形成呼应。

《神圣婚姻》中出现的人物虽繁多,用笔却精炼,随着故事流动自然出场,还存在着相互指涉关系。“我们都是在相守相敬相爱中走向神圣”,点明了人物的内在成长性,如何进行自我确立成为叙述的关键。为了儿子买房而假离婚却遭遇丈夫背叛的于凤仙最突出的标签就是自我牺牲,但她没有沉溺于婚姻失败,而是凭借女性的魅力吸引了假结婚的对象,甚至流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自我认同感是她再次进入新的情感关系的前提,这种通过原始的情欲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的方式让人想起《雷雨》里的繁漪,但是这个时代让人拥有了再次选择的幸运,这也是故事轻盈感的来源。研究所青年才俊萨志山的成长线更具代表性,他在脚踏实地服务人民的实际工作中找到了能实现自己人生意义的道路,思想和情感都焕然一新,从“静得感觉不到自己”到“盛放如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在这个过程中与他产生感情的两位女人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关于婚姻的态度,强势与温和构成强烈对照,女强人顾薇薇是将婚姻当成威胁的手段,认为完全拿捏对方,直到丈夫去世,也没能正确理解到萨志山的追求;吕蓓蓓的爱情始于欣赏和追随,选择的则是婚姻的内里,包括爱欲、陪伴等一切名分以外的价值。在这里,徐坤洞悉了人们关于婚姻的贪恋,不去直白做出评判,而是让萨志山的生命停留在最充满希望的一刻,没有比死亡更好的解法去避免能预见的狼藉,这恰是命运的弄人之处。

小说的轻盈感不仅体现在叙述技巧层面,更重要的是故事内核以及如何用文学的方式介入现实,整个故事存在一种螺旋上升的调性,或者说是一种跳跃在沉郁底色上的轻盈之舞,小说从细微之处走向广阔天地,以启蒙精神去探索现实问题的解法,婚姻只是一个载体,人生历练会让内在精神世界逐渐成熟,就像程田田在故事的结尾不再处于迷茫和依附中,而是和潘高峰并肩而立,故事主线在起伏中形成了一个圆满的回环,初升的金色阳光照亮着北京,也预示着未来之路灿烂光明。小说中还有一个富有隐喻性的情节,是宇宙文化与数字经济研究所办公地点从现代化大楼搬迁到清朝海军部旧址后,老所长万心川在新春茶话会与青年人进行座谈,让他们意识到历史上的屈辱与牺牲都真实地发生在脚下的土地上,真正的勇士不仅是在革命年代“敢于直面惨谈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而是能让这种闪亮的精神透过流逝的时光传递下来,即使在充满了细碎烦恼的人生里,也要继续秉持着“时代赋命,舍我其谁”的劲头,书写属于这个时代与个人的历史。

徐坤写活了异乡人视角下的北京,市民的狂欢有都市的迷蒙情调,精英的抉择则是鲜活而生动的,她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着自己笔下的人物与伤痛,时代的在场性以及发展所伴随的都市病症被赋予了问题意识,高级知识分子的特质远比女作家属性来得明显,每条线索的结尾都填上了矜持的善意,始终不见一地鸡毛的难堪,相比起上世纪末流行新写实的写法,把凡俗人间的挣扎写得更加体面。在小说的高亮时刻,依然带着克制的抒情,连带着某些反讽的细节,消解了人物面对离散与死亡的沉重,让人脱离单纯的情感躯壳,读到一些除了遗憾以外的东西,也让悲悯与责任显得更为纯粹感人。最难得的是徐坤在以婚姻为主题的创作中始终保持一种柔软的理性,这种柔软来自对于时代的共情以及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而理性则是贯穿生命体验的力量,让读者在被建构的小说世界里,读到启蒙时代传承下的光与远征的勇敢,鼓励人们活得随心自由,进而探寻芸芸众生在这个崭新时代所能达到的精神高度。

(本文系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特约评论)

个人简介

叶一格,中国人民大学硕士,鲁迅文学院教研部青年教师、助理研究员。文学评论及诗歌创作散见于《当代作家评论》《中国文学研究》《文艺论坛》《文艺报》《文学报》《诗刊》《星星》《延河》《扬子江诗刊》《青年文学》《时代文学》《安徽文学》《泉州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