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萱江的头像

萱江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5/19
分享
《云》连载

第七十三章 观自在

秋果在锅灶间忙碌,青菜在油锅里吱吱作响,晚饭的香味在院子里弥漫……

君躲在黯淡的阴影里看金华,发现他的侧影刚毅坚定,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那年的洪水,不间断的新闻滚动播报军民一心,奋不顾身,全力抗洪的事迹,让多少人心怀悲壮之情,扼腕泣血之痛!

她闭上眼睛,心情沉重。

渐渐的,大脑里像是有一只手,轻轻翻出了那些陈年往事:

一九九八年洪水肆虐的画面,抗洪救灾的画面都一一又像新闻里重新播放的一样出现在她眼前,那时候,金华正是她现在的年纪,她不知道他所在部队的番号,也不认识这个叫金华的人,但是她却在万万千千的人影中似乎看见了金华浸泡在冰冷的洪水中和战友们靠肩膀传递沙袋的情景。

“在厄尔尼诺事件,高原积雪偏多,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亚洲中纬度环流异常等综合因素的影响下,一九九八年,中国气候异常,从六月初到八月底,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半壁中国经历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洪水考验。

在此期间,经过了四个阶段的强降雨,使长江整个流域发生了特大洪涝灾害,全国有29个省遭受灾害,受灾面积达3亿多亩,受灾人口2亿多,倒塌房屋6百多万间,直接的经济损失1660亿元。这一串串被世人记录的数字,时至今日依然反映着当时的悲伤和无奈。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死神面目狰狞,恶魔尖牙利爪,年轻的生命用血肉之躯铸成钢铁长城,誓死与大堤共存亡,卷入洪流的战士,漂浮在江面上……哦,历史不堪回首,记忆令人寸断肝肠!”

他们谁也不说话,沉默的时间超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似乎历史的重量还压在每个回忆者颤抖的肩上……

“君躲姐,金华哥,准备吃饭啦。”秋果在这么恰当的时间里打破了令人深感窒息的沉默。

君躲和金华两个人都深沉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吐出去,历史就慢慢消散到炎热的空气里去了。

“哦,马上来。”君躲答应着从水泥台阶上下来,她对金华发出友好的邀请:“你若不嫌弃,一起去吃饭吧,我们几个人,就属秋果做饭的手艺好。”

“不了,时间不早了,改天我们再聊。”他果断地拒绝了君躲的邀请,也从台阶上下来,整理着衣服准备回去了。

君躲也不强留,送他到门口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门口,云朵和焦星从里面出来。

几个人站在大门口又说了几句闲话,看着金华启动车子离开他们才一前一后进了院门。

云朵拉着君躲的胳膊,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他才合适你呢。”

君躲没搭腔,却在云朵的手臂上拍了一下,云朵咯咯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饭桌上,秋实、秋果先是问焦星检查的结果,今天做康复的时候疼不疼。

焦星心平气和,一一回答,可是谁都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不好,饭也吃得不多。大家还没有吃完,他就放下碗筷一个人出去了。

晴空上群星闪烁,菜园间虫儿呢喃,迎面吹拂的微风带着尚未完全退去的热气,不远处,建筑工地上搅拌机的轰鸣声时强时弱,院子里其它住户放开的音乐,还有五音不全,断断续续跑调的歌声,这些城市的气息让焦星隐隐作痛的胳膊更加难受,他焦躁不安地喘着粗气,低着头,在院子东头的矮墙边,来回走动,他发觉,住在心头的狮子也在焦躁地喘息,就连忙回屋去睡觉。秋实十分劳累,和焦星一同躺下,没几分钟就入了梦乡,焦星却辗转反侧,思虑重重,难以成眠。

今天下午,焦星和云朵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见了张青山,一见面,张青山告诉焦星:“不要指望他们能找到什么线索。”焦星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他说,“要想把事情弄清楚,还得靠你自己,你先把伤治好,慢慢来,这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急不得。”

“杜飞有消息吗?”焦星盼望着这个关键的人能放松警惕自己跑出来,那样的话,他要先把这家伙逮住。

张青山摇摇头。又说,他托付的人前天打来一个电话,说有人看见他在平川一个超市买了一点东西,但是转眼就不见了,没跟住,但是,不要着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不离开西北,迟早能逮住。随后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和焦星商量了一些对策就悄悄离开了。

焦星去医院复查时,医生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植入的内固定有感染迹象,这让焦星更加烦恼。无奈下,接受医生建议又开始输抗生素,就这样,等到出医院门时,已经日暮西山的光景。

晚饭后,房间里十分闷热,三个女孩子又搬出凳子,坐在菜园边那颗泡桐树下乘凉,浓密婆娑的枝叶在微弱的光线里摇曳,树影斑驳,在她们脚边晃来晃去。

云朵放好凳子,又进屋端出一盆清水,一边洗手一边把自己去仁安医院应聘的事告诉君躲,她说贾友慈在这个医院的股份最多,仁安医院的院长是平川人,姓赵,四十岁,医院开业的时候他就是院长,有人说他也是仁安医院的股东,很可能他就知道贾友慈不少秘密,而且,焦星父母出事后也先送到这里抢救了一天才转院的。所以她先要从这里下手。

君躲实在佩服她的神通广大,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把这些事情打听的如此周详。她担心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如果这样的话,你去那里要是碰上贾友慈会不会有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把沾满肥皂泡的双手来回的搓着。君躲问:“吃饭前你不就拼命洗过手了?怎么还这样洗?肉都让你洗掉了!”

“不怕,我会见机行事。”云朵一想起下午在仁安签完聘用合同,赵海峰和她握过手,她就感觉自己这双手无比肮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什么时候去上班?你可要当心些。”君躲关切的叮嘱。

“说好了周一就上班。明天、后天我还要陪焦星去医院输液,他的胳膊好像感染了,输一段时间再看,情况不好的话,还要重新手术。”

“我都替他发愁,左一刀,右一刀的,你看他今天满面愁云。这要煎熬到什么时候才好。”

“都是我害的他。”

“你放心去。明天,秋果陪秋实去卖菜,我到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眼看这里要拆,我们得重新找个住的地方。”

云朵忽然问:“你不去找工作了?要我说啊,你别去公立医院了,这半年,民营医院开了一家又一家,就业灵活的多,待遇好呢就干着,待遇不好就辞职,别总是想着公立医院有多好,其实护士在哪都一样。”

君躲半天没说话,云朵急得,问:“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君躲这才把最近找工作时遇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云朵。

云朵听完,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她豁然坐直了身子,瞪着眼,无比气恼地说:“可恨!真是可恨!她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却把罪过都怪到你头上来了,这个愚蠢刁钻的老女人,虽然脑子里装着一背篓的知识,也活了一大把的年纪,到头来依旧是个脑残,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不明白不足为奇,我的爱发生过卡壳,断带,出现过缺失,可是她呢?她有什么遭殃的事也如此弱智?这个傻女人还以为自己是在爱自己的孩子呢,她不过是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给陈河缝制了一个看起来温暖舒适的套子穿在他身上,现在陈河发现这套子小了,不合身了,想把它脱下来,她却不肯,他挣扎、痛苦,她怎么就看不见呢?难道看见也不心疼?她把儿子当成了自己养的小宠物一般,一条柔软,闪闪发光的绳子套在他的脖颈上,栓在脚边,总怕他丢了,现在他挣脱绳索跑出去了,他就怪别人?她怎么不怪非洲原始森林去!她要把自己的小宠物配给谁,那是她家的事,你又没给他灌迷魂汤,你也没有灵异功能操控他,是他自己腻味了那个世界,想超尘脱俗的生活,关你什么事,凭什么记恨你?没有你的话,她们就能永远栓住他了?他是一个人,不是一根木头,他有脑子,有知识,会思考,没有遇到君躲,他就不会遇上其他女孩子了?现在倒好,他一走了事,要多潇洒有多潇洒,你呢,和他没半分钱干系了却还要受他家的欺辱,我看,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早断早好,不然,以后还不知怎么对待你呢!明天我就找她评理去,我家君躲一没有和他私定终身,二没有唆使他逃婚,凭什么这样欺辱人!我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看她敢撒野!君躲,你别难过,只要你同意,我有办法收拾她,这太让人气愤了。”云朵气咻咻,大发牢骚,恨不能立刻去找吴芳华决斗。

八月下旬的一弯明月悄悄爬上树梢,薄薄的光辉下,大地渐渐轻灵凉爽。

君躲仰面看她激愤恼怒的表情,一时感慨万千,好不震惊。

她发觉,云朵生气时的表情是那么可爱,这个爽朗耿直的女孩,把她君躲的事情当成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替她愤怒,替她不平,还替她骂人。真的就像是自己有个蛮横不讲道理又理由十足的妹妹,在君躲无能软弱的时候,正用一种看似凶巴巴的气势来壮大君躲的力量,强大君躲的世界。

这时,君躲说不出什么话,眨巴的眼睛里闪出晶莹的光亮,她只觉得自己运气好的出奇,在这样毫无生机,毫无指望的日子里,还有这样好的同学帮着她,要为她打抱不平,安抚她的心灵。

“我也是气晕头了,说你的事呢,怎么又扯到他家去了,他们一家人犯蠢,关我什么事,费我口舌!只是错不在你,她竟然这样为难你,真是谁听了都会义愤填膺,明天我就让她知道,有本事管好自己的儿子,别颐指气使,无端嫁祸别人,欺辱别人。”云朵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架势就像打谷场上一只浑身抖动着羽毛准备战斗的公鸡。

君躲知道她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吴芳华,即便是有,她也不愿意让云朵那样做。“云朵,别这样,和她生气不值得。”

“她这样阴险狡猾的做法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最好是离开这里,从此消失,才解她心头的恨呢!你越是惧怕她,她便越是得意。”

君躲沉默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别生闷气,心里不痛快就想个对策让她知道谁也不好惹,狗急还跳墙呢!何况我们是人。”

君躲没有回应她的话,只低头轻摇着手中的蒲葵扇。

云朵有些急,从凳子上拾起自己的扇子,呼呼的使劲摇着。“你到底说句话呀,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他呢?你给我个态度,我才好想办法帮你呀!”云朵尽量把语气放低些,不想让外人听见,于是她又坐在她旁边。

君躲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上,她狠命地咬着下嘴唇,真希望能咬出血来。

“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这样啊,哎呀,真是急死人。”云朵烦躁的叫起来。

君躲不知道她指得是谁,吴芳华还是陈河?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此刻,她心乱如麻,现在,她真想告诉云朵,请别管这些了,都过去了。可是她一抬头看见云朵不肯罢休的样子又把话咽回去了。

“云朵,你别生气了,我们不招惹她就是了,再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治她呢?”

这本来是君躲想推脱的话,可是云朵却是认真的,她心里想:“这还了得!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这叫公报私仇啊!”她没忍住,呵呵地笑了,对君躲说:“君躲啊,你真是天真!对待君子要讲君子之道,对待小人就用小人之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对你用阴招,那我就能对她用损招,走着瞧吧。”

“云朵,不这样了,我们退一步海阔天空,又何必难为自己呢?”

云朵高涨的斗争热情被她畏畏缩缩的一句话击灭,心不甘,情不愿的问:“你不恨她?”

“不是我胆小畏缩,只是,”她停顿一下,忧郁道,“她是陈河的妈。”她知道云朵不能体会,她也没法子说,思前想后也没有合理的解释,就胡乱的答了一句:“恨不起来!”她真希望这句话不要让云朵失望和伤心。

云朵没有说话,侧过脸去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既失望又气恼,半天不再理她。

秋果见云朵姐的小胸脯一起一伏,表情严肃,目光犀利,就急忙跑进房间去了。

君躲伸手,拽着她的胳膊,央求似的:“别生我的气了,我给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听我说,我是这样想的,我和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阶层,她那样对我也是出于爱她自己的儿子。自古以来,都是人往高走,水往低处流,如果他一心要往低处走,他妈能不着急吗,换了是我妈也急,换了是我当妈,恐怕也急得要死要活,眼见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招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她妈怎么能甘心儿子自毁前程?当然不能,那便是母爱,他们那样的家庭都有自己的价值观,就像我的家人希望我过的好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我拉个叫花子回去,我妈就肯依吗?当然不会,估计会把我也关起来,锁上。一样的道理,她既然不能左右自己的孩子,当然会以为是我唆使的结果,况且我们之间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等她知道了就不会再为难我了。”

云朵又回过脸瞪了她一下,眉头拧得更紧了,她低声吼到:“马善被人骑,人善遭人欺,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这是多么现实的一个社会,请不要总是呆在你理想的王国里看生活了,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替自己想一想,你不是圣人,不需要那么高尚那么劳累的生活,你应该变得俗气一些,努力的去发觉幸福的生活方式,一旦发现了哪根绳索通向幸福就应该紧抓不放,不要总是自惭形秽,一味贬低自己,你怎么就配不上他了?干嘛这样看不起自己呢!”云朵一边无情的数落着她,一边又感觉心疼她,话到末了竟然有些语气哽噎,眼圈也潮湿了,此时,她多想把面前这个女孩搂在怀里,像孪生的姐妹那样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可是,她们毕竟不是一奶同胞,要是真那样做的话,估计彼此都会感到难为情。

现在一想,这半天里,她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说上,只顾着发泄拥堵在她心里的气愤和恼恨。倒是君躲一直在安慰她,劝她不要生气。

“难道她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恨这一家人吗?怎么可能!”她忍不住的这样想,然后轻轻咬着下嘴唇,试探着问:“你真的一点都不恨他们这样对你?”问完之后,她睁大眼睛,久久盯着君躲的脸,想在这种朦胧的月光里分辨出她的每一个表情,以便确认她的回答是言行一致,情真意切的。

观察的结果令她失望,君躲平静如初,目光忧郁而温和,从她那里传来的声音镇定自若,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和她自己不相干一样,“我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为什么要去恨她呢,她在保护她的儿子,我恨不起来。工作总会找到的。”

云朵现在恼怒的对象已经变成君躲了,她暗自抱怨:“哎,我乱嚷嚷什么呢,皇帝都不急,太监急什么!我在这里为她气愤的要死,她倒是一个劲的冒傻气,简直不可思议。”她不再啰唆,只为自己摇着扇子驱赶蚊虫。

君躲的目光飘向远处,她又回忆起真实的乔叶,那个还没有出月就被她疯癫的母亲捂死在被子下面,她想象着婴儿在被子里挣扎哭泣的时候,婴儿的母亲还在旁边傻笑,多么恐怖的画面,经乡里人一遍又一遍的描述之后,她已经刻骨铭心,不能忘记了。她常常想,天下只有那种疯女人才会不顾惜自己的孩子,但凡正常的母亲怎么舍得孩子受罪,即使拼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人的本能,就像她自己的父母亲尽力爱自己一样,如果不是爱,她会是现在的她吗?还会有这些既艰难又幸福的生活吗?吴芳华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爱她自己的孩子,想让儿子向着更好的方向去罢了。罢了,想这些真是没用。

云朵不知道她想什么呢,打算叫她进屋睡觉,转过头来却只看到她被生活,情感,工作的事已经折磨的憔悴不堪的脸,竟然天真无邪的在这里发呆,连一点恨都没有被激发起来,她觉得君躲的心已经快要被道德这种东西给掩埋了。

云朵心里一阵难过,她收回了看她侧影的目光,低垂下睫毛浓密的眼睑,把一些无奈关在自己黑色的瞳仁里,现在,她把头埋在双手环抱的膝盖上,那样子看起来比君躲还要凄然可怜,她满怀忧虑的想:“真是搞不懂她了,眼看自己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竟然还替别人七七八八的想!哎,是我庸俗,削尖了头往她的思想里钻,往她的烦恼里钻,我干嘛非要弄明白她呢!”她想到这里,准备丢下君躲一个人去犯傻,自己不如好好睡觉去。但是,她只生气地想着,并没有真得起身走开,每次生气,不想再去管她的时候,心里就有个影子在和自己斗争,批驳自己的浅陋,于是,她又妥协了,忍不住心疼君躲,这次也是一样,她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等君躲发呆的劲过了,她俩一起回去睡觉。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