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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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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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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窑小罐》 连载

第三十五章 不择手段

王文弘为权田静子定制抹茶罐第一个方案的失败,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走第二个方案。这个方案只要一展开,就难以回头了,会把别人也同时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但王文弘顾不得这么多了。此次大明之行也就剩下这一个心愿还没有达成。王文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答应过静子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而且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本来可以随便找一个民窑帮自己定做抹茶罐,但既然知道了有更好的途径,制作真正的最好最珍贵的抹茶罐,而且只要充分运用已有的资源,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那么他就一定要做最好的。

王文弘领着权有田再次出现在御器厂督陶官张良的客厅里。张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了他有点发怵,不知这位倭人又想要干什么。

王文弘等张良打发走下人,示意权有田拿出两个金元宝,足有二十两一个,放在张良面前。张良虽然每次看见黄的白的都禁不住两眼放光,但他心里明白,这钱一定不是轻易能挣的,说不定又是一个烫手山芋。

“大内大人,这回又想让本官做什么?”张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装着平静地问。身边没有外人,他也不想藏着掖着,直接称呼其正式身份。

“张公公,下官想要定做一个抹茶罐!”王文弘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上面画了一个六方形抹茶罐的草图。图上标明“抹茶小罐”。

“你这个字写错了,是粉末的末,叫末茶。”张公公也知道末茶,特意给王文弘纠正。“行行,就是你说的末茶,我要定做一个这样的末茶罐。”王文弘也不想跟张公公争辩。

“那还不容易。景德镇有的是作坊能帮你做,你下过单的崔公窑就很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比御器厂的差。”张良轻描淡写地说。

“我要最好的!而且要和这个葡萄纹杯配套的,同样的瓷土,同样的颜料,同样的釉,同样的工艺,釉下青花,釉上五彩。最主要的必须让同一个人,就是陆瑾来制作,因为他才是景德镇最好的瓷器匠人。”大内文弘把要求说得很具体。

“大内大人,你这样就有些强人所难了。这里是大明皇帝的御器厂,不是咱家的私人作坊。你以为是崔公窑啊,可以让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张良心有不快地说。

“张公公,张大人,请你务必帮忙!”大内特意起身给张良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张良看看眼前金光闪闪的元宝,再看看顽固不化的大内文弘,摇摇头说:“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咱家就破例让陆瑾帮你做一个吧。你为何非要做这么个玩意儿?”

“为了我的夫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大唐皇帝为博妃子一笑,不惜动用八百里加急传送荔枝给她。我还听说大明皇帝为了他的一个妃子,不惜劳民伤财花重金请大明最好的工匠为她做了一个并没有什么用处的大龙缸,还为她制作了葡萄纹杯和鸡缸杯,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为了女人而活着……”大内突然发现话题有点敏感,对面这个阉人能理解男女之间的爱情吗?我有事求着他,就别去刺激他了,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为了尊夫人区区一个茶叶罐,让咱家冒杀头的风险,你真够可以的!”张良和大内也算比较熟了,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

“张公公,我的要求还没说完。”大内用狡黠的眼光看着张良。

“你还有什么要求?”张良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要和那个葡萄纹杯一样,底部落上‘大明成化年制’的款。”大内说的很轻巧,不就是多几个字么。

“什么?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张良吃惊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怒视着大内文弘。看那架势,恨不得一口把大内给吞了。张良看了一眼旁边的权田,权田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张良心里有点怕他,这家伙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看起来显得更加阴狠。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大内依旧说得很平静。

“你不如让你的伙计直接把咱家杀了!”张良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气得一屁股坐回太师椅。

“来来来,先喝口茶。”大内故伎重演,他想先缓和一下气氛,让张良冷静下来。“我这不是和你商量么。你想想,张公公。这有区别吗?你已经答应在御器厂给我定做一个抹茶罐,这就是砍头的罪了。还差那个落款吗?多个落款还能砍两次脑袋?”

“那不一样!很多部限瓷器都是御器厂制作的,都没有款,做工和钦限瓷器一样好,还有很多拿出去官搭民烧,谁能说得清是哪里烧造的?没有款咱家可以不认账,因为没有证据,有款就是罪证确凿!”做的东西一样,但有款和没款性质完全不一样,这里边的差别大了去了,张良心里明白着呢。大内看到张公公是油盐不进,也就不客气了:“请别忘了我还是个证人!我能证明张公公已经将御用瓷器偷偷卖出去了,我还是个日本国的公使,我的话你们官家能不信?”大内开始咄咄逼人了,“退一万步讲,他们不信我的证词,那不还有证物吗?你卖给我的葡萄纹杯不是证物?你卖给陆员外的大龙缸不是证物?我的伙计随时可以带人去把它找出来。还有你给陆员外的鸡缸杯,我的伙计差点给偷来了,那不是证物?张公公,你已经够死一百回了。就再多死一回,帮我把‘大明成化年制’几个字写上去吧。”

说完,大内文弘转身离开客厅,头也不回的走了。权田用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张良一眼,加快脚步跟上大内。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俩魔鬼!看着大内和权田离去的背影,张良深深后悔当初真不该招惹了这俩魔头。

王文弘让权有田随时监视陆瑾的行动,他想知道陆瑾什么时候开始为自己制作抹茶罐。他想有了张公公的指令,陆瑾总该答应了。

“老爷,小的看见这一阵陆瑾一直在崔公窑干活。崔时茂妹妹崔小凤好像挺喜欢陆瑾。”在宁波会馆,权有田对王文弘说。

“这样啊。”王文弘陷入了思索。他对陆瑾和崔小凤的关系毫无兴趣,就像对陆瑾和李小姐的关系一样,他只是利用来为自己说服陆瑾找个说辞而已。看来陆瑾也未必如自己原来想的那样纯粹,他这不是脚踏两只船吗?不过此事与己无关。王文弘只关心陆瑾是否回了御器厂。

看来要么张良没有交代陆瑾,要么陆瑾不愿意。张良可能是在故意拖延,想让此事不了了之。哼,你当我是那么好糊弄的吗?王文弘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他要给焚烧张良的地狱之火再添一点油。

与其说火上浇油,不如说是破釜沉舟。逼他马上采取行动。

“有田,你还没有去浮梁县城玩过吧,明天带你去玩玩。”王文弘阴笑着说。

王文弘当然不是来玩的。他领着权有田直接走进了号称“江南第一衙”的五品县衙。

“景德镇王掌柜求见大人。”门丁通报杜仁海知县。“该死的东西,你又收了人家银子了吧?什么人都往里领。”门丁果然收了大内一锭银子,被大人识破,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杜大人,别来无恙?”王文弘已经跟着进来了,向杜仁海打躬作揖,身后跟着权有田,眼光冷冷地盯着杜仁海,杜仁海心想此人眼冒杀气,是个不好惹的主。

“本官好像不认识你。”杜仁海不失矜持地说。

“我叫王文弘,山东商人,张公公的朋友,人称王掌柜。在景德镇师主庙见过杜大人。”王文弘故意把张良搬出来,好让杜仁海更加重视。因为王文弘知道,杜仁海在张公公面前屁都不是。

“原来如此,说起来还真有些面熟。不知王掌柜找本官有何见教?”张良的朋友,杜仁海知道有个陆员外,名头不小。这个王掌柜不知是什么来路。

“王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给杜大人送前程来了。”王文弘信誓旦旦地说。

“哦?此话怎讲?”杜仁海的好奇心已经给王文弘串掇起来。心想难道是张良派他来的?

“杜大人应该知道张公公刚刚连升三级,而他的靠山汪直刚刚升任西厂提督,正是如日中天啊。”王文弘要先吊吊杜仁海的胃口。“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然而与杜某又有何干?”杜仁海开始有些狐疑,此人该不是个吃白食的吧?

“此事说有干系它就有干系。杜大人请看。”王文弘从怀里掏出锦盒,打开盖子,取出一只葡萄纹杯,故意把底款“大明成化年制”展示在杜仁海眼前。“杜大人,这只杯子是王某从张公公那里买来的!杜大人一定也听说过鸡缸杯吧?景德镇陆员外手里就有一只!”王文弘并不知道陆员外的杯子已经被潘二爷的人买走了。

杜仁海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地说:“难怪坊间都在传说督陶官张良监守自盗,私自贩卖御用器牟利,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我要再说出一个来更吓人。杜大人,你信不信陆员外家里还有一只御制大龙缸?”王文弘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杜仁海的表情。他已经完全惊呆了,这么大的御用龙缸都敢买卖,这帮人简直是狗胆包天了。“杜大人,这些消息难道还不够让你的前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杜仁海不想再矜持了,此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什么都不要。我跟张公公之间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我只是想警告他一下。请他好好配合。如此而已。”王文弘说完站起身,准备告辞,最后不忘加了一句:“杜大人,忙你的前程去吧,王某预祝你不日高升。告辞,不送。”

看着王文弘的背影,杜仁海暗中思忖,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看来以后要多加留意。该不会是京师有什么后台吧?管他呢,反正都是比我大得多的老虎,跟他们比,我不过是只可怜小猫。既然有人主动送来前程,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不要白不要。再说富贵险中求,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且赌一把。听说目前刚好饶州府空缺,近水楼台,自己上去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汪直汪大人愿意提携。

不过得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个消息。既不能得罪张公公,又要让他知道自己掌握了对方的致命罪证,让他为自己出力。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杜仁海刻意让自己冷静了两日,避免行事冲动。

两日之后,杜仁海终于想好了,既要给张公公压力,也要给他甜头,这事就办成了。

杜仁海做了几年浮梁知县,虽不是三年清知府,也没有十万雪花银,但几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

杜仁海悄悄找到景德镇督陶官张良,给他献上一份厚礼。

“杜大人,你这是干什么?无缘无故给咱家送这么大的礼,咱家也受不起啊。”张良看着眼前两大坛银子,一时还不明白杜仁海究竟想要干什么。外人看见也只以为是两大坛酒。

“张公公,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下官这是提前给张公公拜年,祝张公公新年快乐,福寿吉祥!”杜仁海果然给张公公行了叩拜礼。

“杜大人,快快请起,这过年也还有些时日。你这也太早了点。再说拜年也用不着送这么大的礼啊。杜大人,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有话就请直说。”送这么大礼,没事求人,鬼都不信。

“什么都瞒不过张公公。那下官就直说了。”杜仁海起身后凑到张公公跟前,俯身在张公公耳朵边一阵嘀咕。张公公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怪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

“杜大人,不是咱家驳你的面子。这事咱家还真办不了。”张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吞吞地说:“杜大人,你也知道咱家那干爹刚刚升了西厂提督,求他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像饶州知府这样的肥缺,早就被人盯上了。都是汪大人亲自安排,哪里轮得到咱家去插手。”

张良说的倒是实话,他想帮也帮不了。

“张公公,真的没有周旋的余地?”杜仁海也看出来这回张良似乎不像在撒谎,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把最后的杀手锏使出来的。那是把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可能伤到自己。

“没有。除非你自己能走通汪大人的门路。”张良已经把话给说死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杜仁海突然把脸拉了下来。用低沉的声音对张良说:“张公公,这次你是想帮我也得帮我,不想帮我也得帮我!”

“哟呵,听口气杜大人这是要威胁本官吗?”张良尖细的嗓门也提高了不少。

“张公公,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公公干的一些事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而且神明把张公公的那些事都告诉下官了。不知张公公想不想听听?”杜仁海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倒让张良一时摸不着头脑,搞不清他是真的有什么把柄,还是虚张声势。“哦?那就不妨请杜大人说说看?”

杜仁海再次俯身到张良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这回轮到张良坐不住了。他慌乱地站起身吃惊地看着杜仁海,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杜、杜大人,你这是听谁说的,一派胡言嘛,都是没影的事!”

“有影没影还不简单,下官虽然只是区区一个知县,可是带几个捕快搜查一下老鸭滩某奸商的庄园,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杜仁海不慌不忙地踱着方步,就像是在和张良聊着家常。“再说了,那位通知杜某的神明,手上也有那么一件足以让张公公掉脑袋的御用器!”

“你不要说了!”张良不耐烦地打断他。他现在终于明白了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原来还是那个东瀛魔鬼。那家伙完全疯了,他不仅要让自己走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还要把自己往地狱十八层推下去,因为如果真把事情捅出来,不仅自己完蛋,甚至连干爹都可能被牵连。跟那个魔鬼相比,杜仁海要官的事已经不算是事了。

权衡利弊,张良只有答应杜仁海的要求,相对来说这样的代价算是小的了。于是对杜仁海说:“杜大人,你的事包在咱家身上了。不过你得给咱家一点时间,那个位置本来汪大人已经安排人了,咱家得让干爹重新安排。所以需要时间,你明白吗?”

“下官明白。下官有的是耐心。下官静等张公公的好消息,下官告辞了。”虽然嘴里一个劲的说着下官,可做官那高人一等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感觉实在是太诱人了,让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只想往上爬,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做官就像是吸食罂粟,不到毒发身亡不会停止往上爬的脚步。杜仁海走出御器厂,坐上官轿,不禁心花怒放,感觉饶州知府的位置已经是自己的了,寒冷的冬夜在他眼里无异于阳春三月。

一个猴子般精瘦灵活的魅影,躲在一个阴暗的墙角,冷冷地注视着杜仁海的轿子消失在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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