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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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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 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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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江西》 连载

第一十一章 告别故土

该卖的,都卖了,卖不动的,就交给族长庄云辉打理。那条大难不死的大黄狗也托人卖了,卖狗的钱,买回来几升米和半斤盐,每人扯上几尺粗布,添个暖,余下的做盘缠。庄善诚夫妇在盘算着,这一去,千里迢迢,困难一定不会少。而且,听说江西比广东冷,多做些准备,总不会错。但不管怎么准备,也就那么点家当,两根扁担,一个旧箱子,两床旧被,几个包袱,就全在里面了。对了,还有一个擂茶钵,必须带上。

彭凤兰把母鸡给杀了,用盐腌起来,她怕路上有急用。接着,又做了些发粄子,用在路上做干粮。

庄秀芹煮了在老家的最后一餐擂茶。她手握擂茶棍,慢慢擂动,“嗡嗡嗡……”“嗡嗡嗡……”擂茶钵在不停地叫唤,原来是那么悦耳的擂茶声,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刺耳,她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往下掉,咸咸的,涩涩的。

擂茶,上砂人最具代表性的特色饮品,现在吃了这最后一顿,也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再品尝了。此刻,这根往常用起来挥洒自如的擂茶棍,竟有千斤之重,让她感觉难以承受。

平时最嘴馋的小弟弟庄明泉,也不再嚷嚷。他悄悄呆在一旁,看看哥哥姐姐,又看看阿爸阿妈,然后一头钻进叔婆的怀里。这个年仅三岁的孩子,也跟这个家一起,经历着人生中的一场重大变故。

夜里,全家难眠。

明天就要走了,要离开这祖祖辈辈的土地了,可是,还有一件事必须办。庄善诚的五个手指关节又在嘎嘎响,如果不把这事办了,走在路上他也心里不甘。

夜深,家人已疲倦。庄善诚悄悄起身走出祠堂,径直往下村疾步而去。

接下来的故事,谁都不太清楚。据说多天以后,下村出了个独眼龙,癞巴三只剩下一只眼睛还在闪着绿光,另外一只眼睛被一块黑布包住了。他是如何一夜之间变成了独眼龙的,却谁也不知道。听说,一个晚上他上厕所,不小心摔了一跤,眼睛不偏不倚就撞上树枝,结果瞎了。也有的说,他那夜又出去打劫,结果碰上了钉子,被人打残打瞎了。有人问起来,癞巴三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但从他的脸上,分明看到了恐惧的神色。他竟然也会害怕!人们暗自庆幸。

这件事,庄善诚心里明镜似的,外面如何传说,他已经不在意。当时,庄善诚本来是这样想,反正自己要搬家迁徙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向癞巴三讨个说法,癞巴三只要认错,把抢去的米还了,也就罢了。可是,去到门前,癞巴三就像癞皮狗,死不认账,还反咬一口,说什么是你自己不小心把房子烧了,还想赖人。庄善诚气不过,无奈之下,只好用拳头说话。两个人撕扯在一起,庄善诚身高手长,指头一戳,正戳在癞巴三眼睛里,癞巴三痛倒在地。庄善诚仍不解恨,拿来一根麻绳,把癞巴三结结实实绑在床边。癞巴三吃痛不过,这才承认了放火的事实。

原来,他早就认出了那晚上和他打架的小子就是庄善诚的两个儿子。但他自知理亏在先,不敢白天报复,就选择了晚上,夜黑风高,趁机放火。

“谁要你儿子抓坏我的蛋蛋?痛得我走路都走不得,他要我断子绝孙,我就要他家破人亡。我本来只想烧了你家猪牛栏,吓吓你们,谁知道风这么大,连房子也一起烧着了。”癞巴三知道事情的严重,哭丧着脸为自己狡辩。那天,庄海涛两兄弟去探口风,与癞巴三打了照面,癞巴三马上就认出那个晚上和他打架的是他们兄弟两个,但癞巴三诡计多端,并不作声,而是选择晚上放火报复。他趁着晚上夜黑,摸到庄善诚家的猪栏旁,点了一把火,火借风势,一下子全烧着了。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他怕被人发现要吃官司,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回了家里。幸亏庄善诚夜里警醒,茅草屋虽被烧毁,人却没事。

庄善诚气愤不过,揍了癞巴三一顿。癞巴三就是癞皮狗一个,要他赔偿,已无可能。就是打死他,也没用,何况,杀人偿命,庄善诚是万万下不了手的。庄善诚不想再听他的废话,于是抽出布条,塞在癞巴三嘴巴里,也让他饿上几天。至于他的罪恶,就让上天去惩罚吧!

癞巴三抢人财物,又放火烧人房子,自知罪孽深重,虽然吃了苦头挨了打,他挣脱后,却也不敢在村里声张。

“恶有恶报,天开眼了!他终于也有今天,真是报应!”人们指指点点,“为人莫做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

当然,此时的庄善诚一家,早已离开了祖祖辈辈耕耘的故乡,正行走在上江西的路上。

民国癸未年(1943年)的正月初六,对于庄善诚一家来说,这是个特殊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庄善诚便起来了。他来到自己耕耘了大半辈子的田地里,张望了好一会,伸手在自家田里抓了一把黑黑的泥土,用牛皮纸层层包裹好,最后再包裹一层油纸。他把这包泥土,和花生种子、芝麻种子、豌豆种子、广东大菜种子,以及一包茶叶,把它们放在一起,塞进一个蓝布包袱里。

庄海涛从一个祖传的破旧皮箱箱角翻出那本差点被火烧毁的家谱,他细细摩挲着书面,翻开几页看看,有点发黄的纸页里,记载着自己一家的传承历史。他知道,这本家谱,可是自己的根系所在呀,千万不能弄丢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家谱用牛皮纸包好,又裹了一层油纸,小心地塞进旧皮箱的夹层里。

天已亮,该动身了。全家人走到已被烧毁的老屋门口。这被烧得乌黑的老屋,现在是人去屋空,在一片寒风中,瑟瑟着,好不凄凉。庄善诚领着全家人,肃穆地站在大门口,静默了几分钟。接着,转身对着大门,鞠了三躬。再见了,老屋!再见了,家乡!

庄善诚转过身,告诫孩子们,说:“不管将来我们到了哪里,你们都要记住,上砂是我们的老家,我们的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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