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作品在线 >> 在线阅读 >> 《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 >> 正文
萧红形容惟悴,脸都拉长了,颜色也苍白得发青。她对我很冷淡,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儿。倒是海婴很活跃,搬出了他的玩具和书本,要萧红和他一起搭积木,我也就参加了。海婴不停地问这问那,萧红慢慢地兴致也好了起来。这时她才和我拉拉家常似的,问我孩子长得怎么样?海婴也接着说:
“侬格小弟弟好白相勒!”
我们大家都笑了,气氛也就变得和谐愉快了。
有一次许先生在楼梯口迎着我,还是和我诉苦了。
“萧红又在前厅……她天天来,一坐就是半天,我哪来时间陪她?只好叫海婴去陪她。我知道,她也苦恼得很……她痛苦,她寂寞,没地方去就跑这儿来,我能向她表示不高兴、不欢迎吗?唉!真没办法。”
许广平由于有许多家务事,对萧红常来家中是有抱怨的。尤其是夏天,有一次刮大风,许广平在楼下陪着萧红聊天,忘记到楼上为鲁迅先生关窗子,鲁迅先生“因此受凉了,发热,害了一场病”。这件事萧红一直不知道,沉浸在情感的痛苦折磨中,以她那样敏感聪明的人竟然忽略了她给鲁迅先生生活添的麻烦,可见她已身不由己。许广平淡淡地把这事归于“一个人生活的失调,直接马上会影响到周围朋友有生活也失了步骤,社会上的人就是如此关联着的。”
处在失恋痛苦中的萧红,在社会上得不到朋友的理解和指导,只能在诗中倾诉她的感情。一直没有发表的《苦杯》,是萧红情路的真情告白,是她对男性情感的反思,对爱情的梳理。不得不承认的是,萧红对萧军的爱之深,痛之切。面对着作为一个女人时刻处于背叛的困扰中——爱人的移情别恋,她该作何选择呢?这组诗,是她无奈境遇的流露,她试图通过写诗,理清头绪。
苦杯(一)
带着颜色的情诗,
一只一只是写给她的,
像三年前他写给我的一样。
也许人人都是一样!
也许情诗再过三年他又写给另外一个姑娘!
对萧军的移情别恋,在朋友中她从未提起,即使许广平、梅志等女性朋友都没获得她倾诉的机会。但在诗中,她正式承认失恋。这种态度完全不同于《商市街》中的调侃和讽刺。那时,她似乎对爱情抱有信心,知道无论如何萧军都不会投身于其他女人怀抱。她不相信,“很穷的家庭老师,那样好看的有钱的女人竟向他要好了”,因为她清楚得很,萧军与她共同的基础是他们具有贫穷的特点以及他们写作是为了揭示这穷,抵抗这穷。正如萧军所言,“真实的爱侣,是一对智力相敌的战士”,他们享受着两人共同对抗穷、与恶势力战斗带来的快乐。尽管哈尔滨期间萧军对于外界羡慕两人出双入对地写作,“你们的生活太好了!太幸福了!”表现出内心的苦楚,两人交替地患头痛,一天到晚工作到夜里,还是落魄到看不起病的地步,他仍然快乐地回答“是的,我们生活很好!”
萧红诗作道出三年前,他们处在热恋阶段的心理。这一点在萧军那里也是得到证实的。1937年,在《王研石(公敢)君》的一篇回忆中,他讲述了由于写稿,和《国际协报》总编王研石来往。萧军特别反感王研石的是,他总是给他一些建议和帮助。一次他用手里的棍子轻轻触萧军腿肚,“秋天了,你还光腿肚哩!”并想把他的衣服和帽子送给萧军,“不知道我的帽子和衣服你能不能穿?”年轻气盛自恃贫穷但有骨气的萧军,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你的是你的……我高兴这样光腿肚……”,表现出不与其谋的立场。尤其是王研石建议他放弃爱情,更让他反感他干涉了自己,“那时我正恋爱,他反对我恋爱,却让我去当义勇军。他说他有一天还要到军中去试式。但是我要恋爱就不理他。”热恋中的两萧,表现出穷且益坚的劲头,因为有和萧红一道生活的想法,连义勇军也不去参加。这一点,萧军也在早期创作中谈过只言片语。时过境迁,对萧军而言,两人在哈尔滨的热恋已是“那时”的回忆。
苦杯(二)
昨夜他又写了一只诗,
我也写了一只诗,
他是写给他新的情人的,
我是写给我悲哀的心的。
萧军无视萧红的情感,两人同居一室,而他却不顾到萧红的感受,频频对“新的情人”发起攻势。对此,萧红再也无语,只能自我安慰。商市街时处理此事的自信而冷静的萧红,已难觅踪迹。她要面对的是,在文坛上风头正健的萧军,摆脱穷困的萧军,以他个人的魅力展示其谈情说爱的“爱好”。
苦杯(三)
爱情的帐目,
要到失恋的时候才算的,
算也总是不够本的。
这时,她开始考虑清算的事情,然而,她很清楚,失恋就是失败,再也没有划算的事情,没有翻本的可能。
苦杯(四)
已经不爱我了吧!
尚与我日日争吵,
我的心潮破碎了,
他分明知道,
他又在我浸着毒一般痛苦的心上,
时时踢打。
她又怀有希望,推翻了刚才的设想,可能是不爱自己的,但是否有可能还爱呢?她不断地自问,同时又推翻。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天天争吵,天天踢打痛苦的心呢?这些现象,似乎证明了他是不爱的。
苦杯(五)
往日的爱人,
为我遮避暴风雨,
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
让我怎来抵抗?
敌人的攻击,
爱人的伤悼。
回顾以往,萧红忆起他的好处,他对自己一路的保护照拂。然而,一切都已翻转。爱情不再时,不仅所有的“遮避”都不存在,还要变本加厉地伤害。
苦杯(六)
他又去公园了,
我说:
“我也去吧!”
“你去做什么?”他自己走了。
他给他新的情人的诗说:
“有谁不爱个鸟儿似的姑娘!”
“有谁忍拒绝少女红唇的苦!”
我不是少女,
我没有红唇了,
我穿的是从厨房带来油污的衣裳。
为生活而流浪,
我更没有少女美的心肠。
他独自走了,
他独自去享受黄昏时公园里美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