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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30)

//m.zimplifyit.com 2013年07月31日15: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郭淑梅

  写给萧军的第三封信,就撑不住了,开始倾诉“现在我很难过,很想哭。想要写信钢笔里面的墨水没有了,可是怎样也装不进来,抽进来的墨水一压又随着压出来了。”她只身来到陌生的日本,因为解决不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于是大感委屈。神保町的书铺和满街的木屐声,看上去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真是好像充军西伯利亚一样。”于是,她开始催促萧军去青岛,因为到日本之前,两人约定都离开上海,一个在日本,一个在青岛,彼此都静心写作。无论从外界来说,还是从两人心理来讲,这样的安排,看上去都是公平的。

  萧红到日本一个月时,接到萧军来自青岛的信,她很开心,她已能够正常写作。到写给萧军的第五封信,她甚至可以调侃对方,“你再来信说你这样好那样好,我可说不定也去,我的稿费也可以够了。你怕不怕?我是和你开玩笑,也许是假玩笑。”

  写作,带给她很多快乐。到东京是情感受伤之后的一种喘息。经历过“苦杯”的挣扎,她希望和萧军由于距离的缘故重新恋爱一次,而非破镜重圆。这样,对自己也好有个交待。因此,调侃在这里就有了不同的意义,含着撒娇任性,同时又软中带硬地告诉他,她也是拿“稿费”的与他平起平坐的人。

  萧红信函并非如她所愿发表出来,而是由萧军代为发表并加以注释的。如同她的《苦杯》一样,信函是私生活真实的较为完整的一段记录。对于萧红的赴日,萧军晚年在《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中说,“由于她的身体和精神全很不好,黄源兄提议,她可到日本去住一个时期。上海距日本的路程不算太远,生活费用比上海也贵不了多少;那里环境比较安静,既可以休养,又可以专心读书、写作。”“如果日文能学通了,读一些世界文学作品就方便得多了。”经过二人商量,“她去日本;我去青岛,暂时以一年为期,那时再到上海来聚合。”

  萧红信函包括的信息大致可分为情感、工作、家事、朋友等。其中情感和工作是其主要叙述点。以萧红一惯的矜持和调皮,当年25岁的她在写信时也是淘气的,称谓乱叫。第一封信以示郑重,称谓是平淡的“君先生”,是在船上写的,报个平安,信尾是“莹”。前两封信均是一般家书,问候关怀,讲些初到异地的感受。第三封信,她开始宣泄接不到他回信的不满,“不知道你现在准备要走了没有?我已经来了五六天了,不知为什么你还没有信来?”她接到萧军来信,第四封回信,表明生活和工作恢复了常态。“稿子我已经发出去三篇,一篇小说,两篇不成形的短文。现在又要来一篇短文,这些完了之后,就不来这零碎,要来长的了。”并在信尾附了一首诗《异国》,用恍若家乡的声音来回答和面对她已身处异国的现实。同时,在此信中,她开始转低调为进攻了,她相当自信,并且开始以家庭主妇身份指导萧军生活,“鸡子你尊命了,我很高兴。”并且开始握有主动权,“我也不用羡慕你,明年阿拉自己也到青岛去享清福。我把你遣到日本岛上来,”既是埋怨,也是撒娇。第五封,完全像是个小大人,再次行使妻子义务。萧红对身边家人的关心之细腻,完全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你的小伤风既然伤了许多日子也应该管他,吃点阿司匹林吧!一吃就好。”“就是第一件你要买个软枕头,看过我的信就去买!硬枕头使脑神经很坏。你若不买,来信也告诉我一声,我在这边买两个给你寄去,不贵,并且很软。第二件你要买一张当作被子来用的有毛的那种单子,就象我带来那样的,不过更该厚点。你若懒得买,来信也告诉我,也为你寄去。还有,不要忘了夜里不要(吃)东西。没有了。”“西瓜不好那样多吃,一气吃完是不好的,放下一会再吃。”萧红如此不厌其烦地指导萧军日常生活,关心备至甚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细致入微的体贴是许多男人梦想得到的,是幸福,而萧军竟会说她没有“妻性”。萧红偶尔以女性家长的口吻教训他吃穿的事情,方方面面都显示出她的衣食住行方面的理解和见识,这在从小吃百家饭又在军中混过的萧军来讲,是太过奢侈了。潜意识里,他是不认同来自“大家闺秀”的生活方式的,抗衡她的“调教”也是有的。

  接到萧军寄自青岛的照片,萧红特别开心健谈,她开始调侃萧军,“那大张的单人像,我倒不敢佩服,你看那大眼睛,大得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两片红叶子(已)经干干的了,我记得我初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弄了两张叶子给我,但记不得那是什么叶子了。”萧军特别喜欢用花草叶子示爱,在萧红而言,这次叶子和上次叶子的两相对照,重新唤醒她,也使她对恢复两人旧情,感到期待。

  “你的信封上带一个小花我可很喜欢,起初我是用手去掀的”。萧军晚年对他当年信封上的花朵并没有注释,可能这种浪漫的情趣,讨女孩子欢心的小把戏,时过境迁,他或者已不存在记忆里了。

  萧军对第七封信的注释是这样的:“离别的日子不能算长,在她似乎已经有了挨不下去的样子,而我也确是很怀念她。”“她也是明白的,我也在想念她”。萧军把这归于心有灵犀一点通。又比喻为“一块泥巴,捏两个娃,男娃和女娃;又把它们揉到了一起,再捏两个娃,这时候她的身中有了我,我的身中也有了她,”又比如,“两个刺猬在一起,太靠近了,就要彼此刺得发痛;远了又感到孤单”。他解释两人的关系,与萧红想的确有出入,萧红是想重燃爱情之火,而萧军却谈到两人相处的相吸和相斥。这中间是漏掉了什么环节吗,还是彼此有误会呢。

  萧红与萧军的理解差异是存在的,并非如萧军所言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信中,萧红表达爱意的方式,还有一种就是把她的疼痛告诉她,希望能得到他的怜惜,“那回在游泳池里,我手上受的那块小伤,到现在还没有好。肿一小块,一触即痛。”“腿肚上被蚊虫咬了个大包。”“这里的蚊子非常大,几乎使我从来没有见过。”萧红信函里的这些家常话,萧军是不能够理解的。在注释中,他非常自负地一再讲到他的身体以及他粗糙的生活经历,他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只能维持起码的生活,他身体也很健康,因此“同样一种打击,一种生活上的折磨”,对于萧军是无所谓的,而对萧红却要留下“深深的、难于平复的伤痕!”萧军很理性地认为,“由于自己是健康的人,强壮的人,对于体弱的人,有病的人……的痛苦是难于体会得如何深刻的。所谓‘关心’,也仅仅是理性上的以至‘礼貌’上的关心,很快就会忘掉的。”“腿肚上被蚊虫咬了个大包,她也会说一说的,好象如此一说,这‘大包’就可不痛不痒了,其实我对她这‘大包’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也是我们俩体性不相同的地方。”对同一事物理解的出入竟相差这样大。

  事实上,萧红在这里,在信函里向萧军倾诉的是一种“受伤的状态”,渴望的是几句安慰的话而已,是一种精神抚慰,并不是要萧军对腿肚子上的大包有什么办法。这种女性撒娇的隐蔽表现,其目的是获得关心和体贴的话语。作为因爱情而组成的家庭生活,萧红是需要有这些小小的情趣添充的,因为这就是生活。若是萧军病了,她也会照样婆婆妈妈地说些安慰的话。这并不是矫情,而是一种生活常态,恐怕不是亲近的人,萧红是不会说的。摘掉社会面具的家庭生活,萧红却得不到理解。这一点,萧红向萧军倾诉时并没有意识到,如果她认为说了这些话竟然会引起萧军的无动于衷,恐怕对于敏感自尊的她也是不会说的。可见,萧红对萧军还是不太理解的。

  萧军对于萧红的理解也是停滞在一种浅层次上,关于灵魂大小的问题,两人的理解是有很大差异的。

  在日本由于大风雨打雷,雷声可以使得萧红产生创作的灵感,“立刻想起了一个新的题材”,雷声“都会随时波动着的我灵魂”。 紧接其后,萧红写到,“灵魂太细微的人同时也一定渺小,所以我并不崇敬我自己。我崇敬粗大、宽宏的!”对萧红而言,这是一种姿态,表明自己卑微的姿态,也向萧军传递出一种爱意的信号,然而萧军并不能够理解。多年后,他在注释这句话时,顿出南辕北辙之感,也妄费了萧红这番心思。

  萧军晚年注释这句话时,明显表现出一种不冷静,由此引发的联想,勾起他许多陈年不快,甚至是一种怨气。

  “我的灵魂比她当然要粗大、宽宏一些。她虽然‘崇敬’,但我以为她并不‘爱’具有这样灵魂的人,相反的,她会感到它——这样的灵魂——伤害到她的灵魂的自尊,因此她可能还憎恨它,最终要逃开它……。她曾骂过我是具有‘强盗’一般灵魂的人!这确是伤害了我,如果我没有类于这样的灵魂,恐怕她是不会得救的!”

  雷声可以产生创作灵感这类事,萧军明显执鄙视立场。这涉及到两个不同性格和艺术感觉的人。对此,萧军坦率地说,他是不会等待灵感来了之后再创作,两人的写作习惯完全不同。萧军是按时吃饭,按时写作,按时休息的人,从来不等待灵感来临创作。“我是很少有什么‘灵感焕发’……写作到‘废寝忘食’以至‘病倒了’那样地步的。”他不屑于那种“废寝忘食”的写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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