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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生命的意义与价值问题,杨红樱已在童话中思考了很久。普通平凡的芸芸众生固然是生命的原样,但在同等存在中个体的生命力却有着巨大的差异。生命的尊严是自我赋予的。离开精神生活,没有强韧的意志力与对自由的追寻,一次性的生命是留不下任何标志的。所以杨红樱在《飞蛾圆舞曲》中,以“飞蛾扑火”的现象诠释了精神生命的内涵。在《追赶太阳的小白鼠》中,又以一只渺小的小白鼠再现“夸父逐日”的神话原典。《葵花镇的故事》则以向日葵的生活习性再造了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执著。《北方的狼》颂扬的是一个种群的生命品质,没有自由生命感的存在是不可忍受的,所以北方的狼宁可不要现实之躯。杨红樱在作品中反复经营“太阳、月亮”这些远在于人的能量之外的物在,希冀对应展露的就是人灵魂的高远圣洁。
对如此探问质性生命涵义的杨红樱来说,单纯在人的现世之外,在动物的欢乐村庄里,书写她基于现实的批判而升华的童话理想世界已然是不够尽兴的了,所以她童话的触角迟早会伸入到具体的现实本身中来。长篇童话《度假村的猫儿狗儿》就是成功的尝试。比之上述短篇童话,这篇的艺术处理能带来审美感知新的超越。让人与动物同台出现,就在客观实境中展开故事,揭去隔开传统童话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那一层薄膜,更新惯常童话可能导致的“艺术之虚假”的审美心理感受,这是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很多童话作家的艺术探新,杨红樱属于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位。《度假村的猫儿狗儿》具有浓重的现代生活气息。稻香村原本是一个美丽而古老的村庄,这里的居民过着原始而自在的生活。狗黄大侠和猫黑骑士在这里相依相伴,在温暖的阳光下每天享受着惬意的生活。可是这一切的宁静很快就被歌坛巨星甜甜小姐的到来打乱了。稻香村被甜甜改造成了度假村,成为她赚取高额利益的商业场所。狗黄大侠和猫黑骑士失去了家园,成为了流浪狗和流浪猫。富人们为带来了大量的宠物,它们与流浪狗和流浪猫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杨红樱在作品中增强了批判现实的力度,对于现代社会人被金钱与物质异化的可悲现状进行了淋漓尽致的细描。狗们猫们亲眼目睹着人的世界的变化,在人性人情被泯灭,生存的游戏规则被重新组织过后,它们就是直接的受害者。杨红樱仿佛有天然进入动物世界的能力,她能在真实生活中关注动物,延伸它们为故事中与人平行的第二条线索,合情合理地展开它们的情感故事与生命传奇。在物化时代,动物也被人同化了,财富、爱情、友情、生命的价值追求等,宠物世界关于此也有着巨大的个体差异。贫穷的流浪狗和流浪猫是时代的对抗者,它们秉承最具生命种性的品质,坚强,勇敢,侠义,对爱有执著的追求。它们是自由生命的化身,不为人与安逸的生活所束缚。为了朋友与爱情,它们侠肝义胆,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杨红樱用童话在人与动物的世界里演绎了一出人间悲喜剧。这一次对猫与狗的“现实”观照,为她后来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后面的论题中我们对此详谈。
人生财富与生活幸福并不纯然是一对一的简单直线关系。这样深刻的命题一直在杨红樱思考的范围内。短篇《三只老鼠三亩地》对此也有很好的诠释。种地是谋生的手段,人对财富的占有是有尽的,两只老鼠在自己的两亩地内自足地享受着生活的快乐,可是第三只老鼠却为一亩地带来的巨大财富所苦恼,沦为金钱的奴隶。主体与其可支配的物质的关系是生活本身提出的难题,只有理性辩证地认真反思,才能帮助现代人走出生存的困境。长篇童话《秃尾巴狼》是杨红樱对主体自我迷失问题的再一次开掘。秃尾巴狼因为安上了狐狸的尾巴而成为了狼狐,从此它的命运便不由自己做主了。狡黠的狐狸尾巴完全迷惑了狼的自我判断力,虽然在它的指使下狼干了很多“风光”的事情,可是最终还是为利欲熏心的人所利用控制。《秃尾巴狼》有强烈的生活现实感,狼狐所从事的一起起商业事件真实而极富智性的生活乐趣。狼狐的形象设计很新颖,作家将拼接的两种动物完全整合为一个崭新的新生命,人物个性鲜明生动,语言行动富有幽默情趣,情节饱含想象力,孩子在阅读中势必会充满快感。
经过长期大量的艺术训练,杨红樱已经能够收放自如地为孩子在现实中构想童话人物形象了。而且随着她儿童本位理念的逐步深化,在童话中创建“人”的形象的意向日益明确。这种思考将更积极地在时代语境下展开,积极介入当下孩子的具体生活状况,解放传统儿童观,为中国孩子的幸福成长谋出路。从科学童话到爱与美的一般童话的表达,再到深刻的现实讽喻,杨红樱一直在“为孩子”的理念中辛苦写作。但是这次的艺术转型却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是因为,她对孩子的关注已经由外部视点根本性地位移至内面世界。这使她能够更直接性地在孩子的精神层面展开故事,更亲密地契合他们的情感生命。在童年境域内杨红樱艺术思想的这一大步推进,成为她艺术人生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她儿童文学事业迈向高峰的一个自然过渡。这就是1998年的长篇童话《那个骑轮箱来的蜜儿》。“蜜儿”的故事更早是在杂志上连载发表的,当时就已经受到了孩子们广泛的喜爱。“蜜儿”是从天上来的仙女,她是在一个清晨被女孩儿孟小乔在仙女湖奇遇的,并很自然成为了她家的保姆。从此孟小乔的生活展开了新的一页。蜜儿神秘的红箱子里有各种神奇的法宝,她能医治人类各种奇奇怪怪的生活“痼疾”,让孟小乔一家从繁琐世俗的“生活之重”中彻底解放了出来。与其说蜜儿拥有的是仙女的魔棒,不如说她有的是澄澈的水晶心灵,能参透俗事的人生智慧。蜜儿是真正地尊重孩子,她鼓励孩子发现自己,去除心上嫉妒的毒瘤,珍惜时间。她呵护童年,维护孩子的合法权益,变出小人精陪他们玩耍。她告诉严厉的老师怎样才能赢得孩子的喜欢,她有效地教育了偷书的少年,甚至她让人们看清了生活中人的双重面孔,即“换脸皮”的现象。她带领孩子找到了寄居在人心中的纯真“小人精”,她帮助孟小乔弥合了父母的关系,她帮助性格古怪的老头找回了人心的阳光,她界定了“形象小姐”的真正内涵,她为孩子提供了“优点放大镜”……蜜儿的故事丰富而有趣,覆盖了广阔的人生,渗透到孩子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的点点滴滴。为孩子分忧,帮他们解难,协助他们认识人生,介入社会……蜜儿的法宝是无所不在的,她真正成了孩子的精神伴侣,所以孩子们喜欢她。杨红樱对蜜儿故事的结构有张有弛,人物造型生动,情节时时充满悬念,真实生活细节与想象空间共现。最值得肯定的是她的文字感觉,在本篇中进入了完全自由自然的境界,通达的叙事,纯白的孩子语言,整体语感有机简约而无处不在的是文学性的审美余味。她为每章故事设计凝练的题记,更体现出作家特别的文学技巧,内聚的哲性意蕴只能概括为是作家艺术智慧的结晶。
通过“蜜儿”,杨红樱在孩子世界文学的关怀具体起来。蜜儿是新时期以来我国儿童文学成人形象画廊的一个重要典型,她代表了传统儿童观的解放在世纪末已经走向一个新的阶段。由理想成人的创造来体现对孩子的关爱,也是杨红樱创作转型期的标志,更是她全面走向孩子,儿童文学事业走向成功的标志。2002年杨红樱为“蜜儿”续写出版了《神秘的女老师》,蜜儿又来到了孟小乔的生活世界,这一次在校园里发生的故事直指中国的教育背景,以开拓性的教育理念再造了一个生动人性的校园,是颇富启示力的又一长篇童话佳作。
三、现实主义儿童小说的开拓
杨红樱在和笔者的谈话中曾有过这样的观点,“每个时代的孩子都需要自己的现实主义作品。”这看似朴素的认识实则包藏着深刻而丰富的儿童文学美学思想。这是杨红樱在创作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真知,她的现实主义儿童小说在近六年来获取的巨大成功则有力地呼应了她的思想。杨红樱创作的转型是自2000年以来,其时她的童话创作已积累了二十年,并已有相当的影响力,而她就在业内人士对她转向小说的怀疑态度中勇敢地开拓了这个新领域。
实质上,杨红樱的转向是自然过渡过来的,在童话所张扬的“想象空间”与小说所提倡的“现实感”之间,她曾经在童话的文体中有过非常契合的表达。而且就是围绕孩子的具体现实生活展开的,其中也包括孩子的精神生活。这种自然的过渡就是长篇童话《那个骑轮箱来的蜜儿》和系列童话《顽皮巴浪》。《那个骑轮箱来的蜜儿》上述已有过分析,它是以理想型成人形象的树立来关怀孩子的生活现实的。而《顽皮巴浪》则是纯孩子的精神体验,它在一定超现实幻境的氛围中营造了纯粹孩子的精神现象。从成人与孩子两个维度,杨红樱已经在童话中为她的儿童小说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这包括纯正的儿童本位观,开明的儿童教育理念,现实生活的创作源泉,用儿童自己的思想讲自己的故事,深刻的“平民立场”,精致的故事结构,干净的白描语言,幽默的叙事风趣……很多不易概括的儿童性与文学性相融通的东西,都已经显露出来了,而且必将在儿童小说的创作中再一步得到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