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部的新生代(4)

　　2000年杨红樱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儿童小说《女生日记》。这部作品的促因是作家即将升小学六年级的女儿，那时女儿的成长正经历着迅速的转型，在作家眼里就是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少女的关键期，正是这一具体的事实促成了作家创作思想的转型。她猛然意识到要用全部身心来关注女儿的成长，用笔真实记录她一生中这个美丽的成长阶段。在完全现实主义的思路下，作家采用了“日记”的形式来起步她的儿童小说。这一文体形式内蕴的“私密性”意在突出真实的孩子生活，直面孩子心底的世界，规避惯常写作中大人视界对孩子本来面目的遮蔽。“日记”以女孩冉冬阳的视点来叙述，她是一个善解人意、情感丰富的小学六年级女生。虽然她不漂亮也不聪明，但是她有着健康的人格，朴实的感情，一颗善良的心。她懂得怎样尊重别人的感受，她喜欢并也有能力帮助别人。小说从“九月”写到来年的“六月”，整整覆盖了冉冬阳六年级一个年度，这期间这个平凡的女孩子和她的同学经历了种种事件，特别是她个人面对了身心发育最特殊的时期。杨红樱向来有结构故事的高超技巧，日记牵涉众多人物与事件而不繁杂，情节环环相扣，故事有机内涵着丰富的时代气息，每一人物形象都个性突出，文学各元素共同提供了非常的阅读快感。杨红樱是在充分尊重儿童的基础上来表达儿童与她自我的教育理念的。作为她的第一本儿童小说，《女生日记》所体现的文学性功力已切实昭示着她在儿童小说领域的实力。以冉冬阳为中心，她笔下的儿童群像开始纷纷成型走上了前台，展示着他们可爱而阳光的童年形象。最可贵的是这些孩子在慢慢长大，在成人开明的教育理念中，他们学会了“自主”人生，懂得了理解宽容“他人”，用自己“强大”的身体与精神，他们帮助了众多他们能帮助的人，真正成为了“社会”的人。杨红樱写出了正在成长中的新世纪中国儿童的精神面貌，她有魔力用孩子自己的故事点燃他们生活的火把，最主要的是，她能让所有的读者都爱上她所塑造的人物，冉冬阳，吴缅，鲁肥肥……这些孩子我们是不会忘记的，一直期待关注着他们后面的故事。

　　《女生日记》自2000年出版以来，受到了中国孩子广泛的喜爱。它连年作为畅销书，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健康地度过他们人生的关键期。受这种成功的激励，杨红樱从此便在儿童小说领域一路“魔力”地走下来了。2001年她接着推出《五三班的坏小子》，这本书主要是关于一群可爱的小男孩的，肥猫，米老鼠，兔巴哥，豆芽儿，这些调皮的坏小子怎样用他们“鲜活”的生命姿态装点着孩子们枯燥的学习生活。所有的孩子在杨红樱的视线中都是平等的，她的“平民”视角能探测到每一个孩子头上的那片天空。因了那些调皮捣蛋、不为老师欣赏的坏小子，童年生活充满了快乐的笑声，留在记忆中的都是美丽的人间情愫。这样的生命质感在杨红樱看来就是文学的灵魂，她一直所渴望创建的就是一个“生命”的儿童文学世界。她用具体的孩子表现她的审美理想。为此，她不懈地在小说中确立起她系列的儿童人物形象。2002年《男生日记》应读者的热烈呼唤而诞生了。这本书的主人公是吴缅，他是《女生日记》中倍受女孩子喜欢的一个角色，也是现实生活中的女孩子的最爱[5]。吴缅的父母离婚了，他随妈妈一起生活。吴缅的父母能理性认识他们的分手，因此也便能正确引导吴缅看待自己的处境。吴缅还是生活在父母双方共同的爱之中，并没有因为现实的缺憾影响自我的发育成长。吴缅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子形象，父母培养了他独立自主、乐观向上的优秀品质。“日记”写的是吴缅小学毕业到初中开学这两个多月中的故事。从吴缅与爸爸一起坐汽车进西藏，到自己选择初中，与同学一起帮助贫困生筹集学费，吴缅所呈现出的就是一个小小男子汉的形象。他幽默，机智，乐于助人，性格直率坦诚而又富有感情，对社会有责任心。尽管他在生活中也时时有苦恼与困惑，但他总是很快能找到解决途经，自我释然并理解他人。作为一个男孩子，吴缅对他美丽善良的女老师，对他的女同学冉冬阳，也懵懵懂懂地发生着异性间美好的感情，作家客观地写出了男孩子正常的身心发育过程。吴缅身上一定程度上具有因杨红樱对男性性别的期许而赋予的理想性，但作家的艺术处理却又将这一切显示为真实可信。通过吴缅，现实中的男孩子将逐步确立自我性别身份，走上健康男性的成长之路。

　　《男生日记》自出版后同样受到孩子们的热烈欢迎。2003年杨红樱又推出长篇儿童小说《漂亮老师和坏小子》，这是“五三班的坏小子”一年之后的故事。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重要人物，漂亮的女老师米兰。写孩子们的故事便离不开老师，杨红樱自己就曾做过老师，她对中国老师的传统面貌可谓谙熟，写起来得心应手。但对持儿童本位的她来说，她心目中孩子的老师是有样型的，她应该是蜜儿，罗老师，还有《漂亮老师和坏小子》中的米兰老师，以及后来的《淘气包马小跳系列》中的林老师，还有男老师舒昂。女老师尤其是杨红樱擅长塑造的人物，这可能和她自己的性别身份有关。这些女老师共同的特点是美丽，善良，亲近孩子，能通达他们的内心，喜欢并欣赏那些个性孩子。正是因为有了她们，孩子才被还原为孩子，他们的童年才美丽无比。在杨红樱笔下，美丽的女老师与可爱的孩子们是共存的，他们彼此照亮着对方。

　　2003年对杨红樱来说意义非常，因为这一年她同时又推出了《淘气包马小跳系列》的前六本。“马小跳”使杨红樱彻底知名于全国的孩子中。就写孩子本身，杨红樱从童话创作就已经开始积累，到《女生日记》等数本校园小说的推出，她在此可说是游刃有余了。“马小跳”是杨红樱儿童本位理念最凸显的标志。他是百年中国儿童文学人物形象画廊中突出的一位，他的出现显示出中国儿童观的解放已步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笔者以为，自新时期以来(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传统儿童观的解放经历了三个重要阶段。80年代郑渊洁的“热闹派”童话开创了第一时期，作品以尊重孩子的游戏性而完全挣脱了传统儿童文学观念，整整影响了几代人。90年代秦文君的“男生贾里”以对孩子独立主体精神的倡扬而获得成功，“贾里”已成为当代儿童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最后就是新世纪的杨红樱，她最终携着“马小跳”创造了中国童书的神话，成为中国孩子耳熟能详的知名童书作家，“马小跳”自然自足的主体精神更是前所未有，他在中国孩子心中契合的程度开拓了儿童文学崭新的历史。三个阶段以十年为间隔展开，是颇富启示意义的。

　　《淘气包马小跳系列》从2003年到2009年，共出版20本，总计发行量近2800万册，成为中国儿童文学有史以来影响最大的原创作品。这套作品成功的原因是多重的，值得学界去深入研究。其中一个主导的因素是杨红樱以最精炼的笔力，真实塑造出了当代中国教育体制中各种类型的儿童形象与教师形象，对中国的教育现实及孩子的生存与生活方式致以了最生动的活化，同时以高瞻的理念从其中超拔了出来，赋予生活现状以理想性的成分，雕刻出“马小跳”这样的现代儿童形象。马小跳是一个本真而健康的孩子，是一个能充分体现出生命美感与韵律的孩子，是一个现代的中国孩子。

　　《淘气包马小跳系列》第一本《贪玩老爸》写马小跳的出生。他的父亲马天笑是一名玩具设计师，他开朗幽默，生活不拘小节，满脑子的创造力与奇思妙想。马小跳一出生就秉具了他父亲天才的生活方式，他最大的特长是会跳，他的跳能震惊所有人，这也是他父亲为他取名“马小跳”的原因。马小跳注定了是与众不同的，果然，长大后他就成了更著名的淘气包，在学校与张达、唐飞、毛超一起成为了“四大金刚”，每一天都演绎着他们快乐的童年生活。

　　与杨红樱之前的系列校园小说相比，马小跳的故事还是呈现出了新的特质。写孩子，作家的线条处理得更简单，叙事视点就在孩子中，作家没有任何阻隔地全息映现了她的审美对象。孩子的生命体、生活本身就是作家作品的灵魂，没有任何写作律令、条条框框可以束缚杨红樱。在此，“儿童”的文学出现了新的内涵，不是成人“为儿童”成就“儿童文学”，而是“儿童”自身定义完成“儿童文学”。

　　马小跳是最“原味”的孩子，杨红樱活化了她的主人公，这个孩子真正刻在了现实中的孩子们的心灵里，是他们真实的精神伴侣。“纯真、透明”在马小跳的世界里被还原了真义。透过他我们可以看到，人在最本真的意义上是多么的可爱啊！马小跳简单，爱讲真话，坦然表达自己的感情，没有被虚伪的成人世界污染；他善良，富有爱心，喜欢小动物，无私心杂念地为同学服务，本然地随处照顾到他人；他勇敢，任何时候都不能容忍不公正的社会现象，遇到不平总是奋勇向前；他幽默，那是因为他没有伪装，活脱脱的孩子样子……杨红樱把马小跳塑造得太立体了，用任何一种平面的特征描述似乎都不尽意。这样可爱生动的孩子原本应该为人们所关注肯定，可是现实中的马小跳却总是不得志。其实他做每一件事都是很积极的，可是就是得不到老师同学的肯定。阅读中很强烈的感受是，除了感慨于马小跳的“没心没肺”，对生活的豁达之外，还有来自心底的怆然，为这个孩子深深地感到难过，是真正为一个鲜活“生命”的难过。这就构成了很奇怪的阅读心理，读马小跳的整体感觉是快乐，最自然自由的文学享受，可是快乐之余却是厚厚的伤感，这种味道就像酿造了几十年的老酒发出的醇香，它是内在的，久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