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永远的校长
来源:北京晚报 | 岳南 2018年04月28日10:10
“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句“大学与大师”的名言出自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很多读者朋友都从电影《无问西东》中认识了他。
再过3天,即2018年4月29日,就是清华大学107周年校庆日。随着“清华正芳华”校庆主题展开,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十万清华校友将云集北京清华园,为母校庆生。
再过23天,即2018年5月19日,是清华“永远的校长”梅贻琦先生去世56周年祭日。我撰此小文,庆祝清华107年艰难曲折的光辉历程与丰硕成果;缅怀梅贻琦先生这位杰出教育家。
放洋深造学成即归
1908年夏,19岁的梅贻琦以第一名的成绩于天津南开学堂毕业后,被保送进入直隶高等学堂(保定)就读。未久,清廷成立游美学务处,梅贻琦在师友鼓励下毅然前往北京报名,欲实现放洋深造之梦。
清廷外务部位于东单北大街东堂子胡同,考试地点在史家胡同的学部衙门考棚,考试时间为1909年9月4日至11日。据前来参加考试的学生李鸣龢回忆说,英文及有关西洋学学科诸科目,皆由美国公使馆命题,国文与中国史地则由清廷学部命题。考场上,中文、英文、科学等多个回合下来,诸生已筋疲力尽。9月16日发榜,共有47人榜上有名。
这年10月,梅贻琦一行47名录取新生搭乘“中国号”邮轮启程赴美。抵美后,先进入预备学校插班进修,1910年各入原洽定的高级学院深造,梅贻琦选的是美国东部麻省的伍斯特理工学院就读电机工程系。1914年夏,梅贻琦获电机工程学士学位并入选SigmaXi荣誉会员,毕业归国。1915年9月,受清华校长周诒春之邀任清华学校物理教员。
寡言君子无为而治
梅贻琦颀长的身材常配一袭青布长衫,脸型如棱角分明的雕塑,风度翩翩,算是那个时代的美男子。这个装扮与形象一直保持到上世纪50年代,为无数清华学子所铭记,一度被抗战时期来中国访问的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誉为“中国学者的完美典型”和“中国学者的完美化身”。
此前因有十位校长被清华师生驱逐的前车之鉴,梅贻琦任校长后对校务处理特别小心慎重,每遇事则多方考虑,决不轻率表态,且大多采取“吾从众”的态度予以处置,因而被师生称为“寡言君子”。
清华校友刘崇鋐说,《清华副刊》上登载的一首打油诗,标题是《赋得OOO》,诗曰:“大概或者也许是,不过我们不敢说;可是学校总以为,恐怕仿佛不见得。”此乃同学讽喻梅贻琦说话慎重,或是“无为而治”的形象。后来这首诗在清华乃至西南联大广为流传,成为体现梅贻琦性格与处事风格的一个标志性符号。
1936年2月,学潮爆发,反动军警夜闯清华逮捕学生,因怀疑教务长潘光旦向军警透露了学潮骨干分子名单,潘氏遭到“救国会”部分学生围攻。当时的亲历者林从敏回忆说:“我到达校门时,在警卫室的北面,潘先生的两个拐杖已经被丢在地上,他用一条腿边站边跳来保持平衡。我与级友方鉅成赶紧去左右扶持了他,将拐杖拾起,陪着他走到大礼堂台阶上。这时前后还是有人呼喊,但并未动手来打,潘先生头发凌乱,却面带笑容。”又说:“这时候从科学馆方向慢步走来了梅校长。登上礼堂台阶后,站在潘教授之旁。那些夹在人丛中呼喊推打的同学都安静下来。最后梅校长发言了,你们要打人,来打我好啦!你们如果认为学校把名单交给外面的人,那是由我负责。记得某学长戏作打油诗一首,描述校长说话谦逊含蓄情形‘大概或者也许是,不过我们不敢说,可是学校总以为,恐怕仿佛不见得。’但是在推打潘先生这一天,梅师坚定果断,毫不含糊其辞。”
对梅贻琦的性格,叶公超评价说:“因为他说话少而严谨,他做事和做人也就特别的严谨。天津话叫‘吃稳’,梅先生可以说当之无愧。”
拥护梅校不愿倒“霉”
1931年12月,国民政府任命梅贻琦为清华大学校长,此时清华建校二十年,校名三更,校长十易。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以学生为主导的驱赶校长风潮逐渐兴起并越演越烈。每位校长平均任期二年,在校最久者为周诒春,任期四年五个月;较短者为温应星、吴南轩,任期皆未过两个月;短者为乔万选,刚进校门即被学生赶出,任期约为一分钟;最短者为罗忠诒,未出家门即被拒,任期约等于零或负数。
梅贻琦上任后,不但没有被赶,反而在学生提出“打倒某某某”口号或标语时,后边还要赘上一句“拥护梅校长!”对此,清华校友钱思亮深有感怀地说: “那时期清华校长连年更迭,学校很不稳定,校长很少作得长久的,自从梅先生接掌以后,就一直安定下来,就只这件事在教育史上已是不朽。”然而,当有人问梅有何秘诀令学生如此敬佩爱戴时,梅贻琦说:“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没有人愿意倒霉(梅)!”
联大掌门生活窘困
1939年春,东南地区面临日机轰炸与进击,形势危急,广州的中山大学迁往云南澄江。清华校友、时任中山大学史学系教授的罗香林于4月6日抵达昆明,借短暂休整空隙,前往联大拜谒老校长梅贻琦。第二天上午,梅贻琦亲自前往旅店回访。当时梅身上带了一包冬天的衣服,说要顺便去典当,因为联大最近的薪水还没有发领,只好先自典当周转云云。许多年后,罗香林仍记得这一幕情景并饱含感情地说:“这更使我感动到几乎流泪。梅先生主持这么庞大的学校,也还要以典当周转,这一方面固然显示时局的艰难,一方面更显示梅先生的高风亮节。”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梅贻琦五弟梅贻宝曾任流亡成都华西坝燕京大学代理校长,据他回忆:“三十四年美国国务院约请燕京大学指派教授一人,赴美报聘。教授会议推举我去应邀。由成都起飞,道出昆明,在‘五哥’五嫂家住了一夜。校长住宅倒也罢了,只是人口多些,挤些,晚饭实在太简单了。当晚只见祖彦侄闷闷不乐,迥异寻常。我问到祖彦,‘五哥’才说,两天前跑警报,彦侄把一副眼镜连盒给跑丢了。家里无钱给他再配一副,而他没有眼镜就不能念书,故而父子都觉十分窘困。我素来服务于私立学校,大致比国立机关待遇好些,而家里多半有两份职务收入。亦曾听说‘五哥’在昆明主持联大,生活不宽裕,但未料到他们一贫至此。”
“酒圣”酒量大酒德高
清华第六级校友许世英在谈到梅氏饮酒时说:“每次我们六级级友聚餐总要邀请校长,校长和我们有说有笑,一片慈祥气氛由他那里散发出来,我们陶醉在那气氛下,感到愉快兴奋。校长酒量既大,酒德更高,从不推三推四,斤斤计较,看他一杯杯和敬酒的人干杯,从容自在,不由得令人肃然生敬。即便有时喝过了量,也从不失态的。”
另有1947级清华校友蔡麟笔回忆:“梅校长时常约清华各级校友餐叙。当时清华校友显要如吴国祯、孙立人、贾幼慧、胡适之、叶公超等显要也常邀请他同饮。而年级晚、地位低的校友邀请他,梅校长不管什么草庐陋巷,上漏下湿,也准时赴约。酒酣耳热之际,一向沉默寡言的梅校长也会打开话匣子,与学生们谈笑风生,欢饮而归。有一次蔡问梅“何以对毕业同学不计名位一律看待呢?”梅答:“师生的感情是自然的,是有因缘的,各个人的际遇不同,环境有异,年级低,年龄小,当然不会像高年级的同学一样。所谓富贵权势全是世俗所崇尚的身外之物,师生就是师生,如果以权位富贵来衡量,那还能算师生吗?那是商贾的行为。”
梅贻琦的老学生李济认为梅是真正的“酒圣”,并撰文称赞说:“大家都知道梅先生酒量很高,但他的酒德更高。他在宴会中饮酒总保持着静穆的态度。我看见他喝醉过,但我没看见他闹过酒。在这一点我所见当代人中,只有梅月涵先生与蔡孑民先生才有这种‘不及乱’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