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为大时代吹响号角的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胡世宗 2019年02月25日08:08
魏巍(右)与胡世宗
近期,重读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东方》,心灵又一次被震撼,不由得缅怀我熟悉的诗人、散文家、小说家、长期从事部队文化行政工作的领导者魏巍先生。
魏巍临终在病榻上,念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写他传记《走向燃烧的土地》的峭岩,另一个是我。这是最后时刻守在他身边的诗人石祥亲口告诉我的。
魏巍最初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魁梧的汉子,他有着典型的北方人的大块头和红脸膛,说话的声音也很洪亮。他很像我们在部队常见的那种比较高级的指挥员,只是那副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和那待人谦和的作派,让人相信他是个作家。
1939年,19岁的魏巍在西安的《国风日报》上发表了处女作《黄河行》,从此开启了他漫长的诗歌创作旅程。他写于抗日烽火中的《高粱长起来吧》《游击队部的夜》《谁敢再来讨伐“扫荡”》《好夫妻歌》等诗作,在民族解放和人民解放斗争中,发挥了启迪、激励和教育作用。这些诗作多收入诗集《黎明风景》,在这部诗集的“后记”中,魏巍把自己的诗比做“小司号员年轻的号音”,而当我们把魏巍一生时断时续的号音接续起来听的时候,会听到一个时代的宏伟乐章。
中国人民刚刚站起来,战火就烧到了鸭绿江边,而立之年的魏巍随手写下一些类似在晋察冀边区写的抗战街头诗那样的短章,这些鼓动性极大的短诗,发表于1950年12月3日《人民日报》,是写给全国青年人的,也是写给他自己的。这组诗发表后20天,魏巍本人就到了朝鲜前线。赴朝前,魏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学校教育科副科长。他在前线的主要工作是熟悉和了解美军情况,以便开展政治攻势。汉江前线的日日夜夜,战斗激烈而又艰苦,魏巍看到战士们一个个嘴唇干裂,眼睛熬红,耳朵震聋,他们一口炒面一口雪,坚持斗争,想的是祖国人民的安居乐业,想的是解救战火中的朝鲜人民。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反复跳动在他的脑海里:谁是最可爱的人?
魏巍从朝鲜前线回到祖国的首都北京,便被任命为解放军文艺社的副主编,他匆匆地报了到,在一间小平房里,点灯熬油地完成了《谁是最可爱的人》这篇作品。魏巍以火炽般热烈、海洋般深沉的感情,讴歌了志愿军战士爱国主义、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的高贵品质。《解放军文艺》主编宋之的看了,非常赞赏,将文章转给了《人民日报》,并发表于1951年4月11日头版。而在当时,头版发表《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位置,通常用于刊发社论。
《谁是最可爱的人》感动了千千万万读者,魏巍的大名传遍了全国,也震动了文坛。作家丁玲撰文给予高度评价,人民日报社社长邓拓亲自主持召开了座谈会。接着,魏巍到处接受邀请演讲,做报告,讲最可爱的人的故事。这篇作品传遍了整个朝鲜战场,战士们的心沸腾了。
从1959年到1979年,魏巍写出了75万字三卷本的长篇小说《东方》,可视为《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宏大续篇。1977年12月的一天,解放军文艺社张文苑副社长让我去魏巍家约写一篇评论文章,我在魏巍家里见到首版《东方》的校样。他说,与抗美援朝伟大战争相适应的应该是一部鸿篇巨制,仅仅写出《谁是最可爱的人》远远不够。写一部长篇的念头,1953年春天他二次赴朝时就在胸中强烈地鼓胀着了。这次他在朝鲜战地生活了9个月,回国后,又一头扎到长辛店二七机车车辆厂,在那个厂里代职一个车间的党支部副书记。他清楚,写长篇必然要把前方后方广阔的生活包容进去,他和工人一起上下班,胳肢窝里夹着饭盒,与工人一起排队买饭,工余时间和工人们玩扑克、下象棋。老工人去世了,他去参加葬礼,小青年结婚了,他也赶去贺喜。在二七厂体验生活时,他写出了短篇小说《老烟筒》,还认识了作家钱小惠,他们合作把著名的二七大罢工的素材写成电影小说《红色的风暴》,接着又受革命烈士邓中夏夫人夏明的重托,与钱小惠在南方采访半年,完成了一部《邓中夏传》。这时,魏巍仍未急着动笔写他的《东方》,他觉得写出一部好的长篇来,必须深入研究这个时代,必须拓宽生活领域。这样,在1953年秋冬,他和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夫人刘秋华重返了无比亲切的冀中大地。魏巍心细,带回了一辆破自行车,为了这村那村地跑着方便。他原本就与这里的乡亲们熟悉,这次来,就混得更亲热了。小青年们觉得他的名儿“魏巍”叫起来和当地逗老鹰时喊的“喂喂”差不多,见了他就叫他“喂老鹰”,他听了这称呼觉得很舒坦。他们落脚在抗战时就很熟识的拥军模范“官大妈”家里,在滹沱河两岸走访了许多村庄,还与全国知名的先进人物耿长锁成了好朋友。1958年,魏巍第三次入朝采写志愿军回国的情形,写出了《依依惜别的深情》这篇深挚动人、脍炙人口的文艺通讯。这一切,都是为写长篇所作的铺垫。
1959年2月,魏巍在河北邢台驻军的一个师部驻地正式在稿纸上落笔这部长篇:“平原九月,要算最好的季节……现在一辆花轱辘马车,就正行在秋天的田野上。老远就听见它那有韵的车声,细小的铜铃声也很清脆……”万事开头难啊,那个晚上他在《东方》大标题下,只写出600字。但总算开了头。这年年底,魏巍受命撰写“华北战史”而不得不中断已写出10章草稿的《东方》。此次搁笔后,魏巍在1963年至1965年夏完成《东方》40万字的创作,又于1973年开始第三次续写。
魏巍在《东方》中,探索和表现我们的战士和我们的人民那伟大的心灵世界,从纵的方面写了朝鲜战争的全过程,从横的方面围绕朝鲜和祖国前后方两条线展开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前线主要落笔写一个团,更集中写一个连,后方主要写冀中平原的一个村庄——凤凰堡。小说中的主人公及一些干部战士就是这里的人,这就使交错发展的故事线索和情节得到呼应和统一。1978年9月,《东方》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我手上的三卷本《东方》,魏巍签赠落款的时间是“七八年十一月”。这部作品出版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并于1982年荣获首届茅盾文学奖。
魏巍曾自己解释使用简洁而雄壮的书名《东方》的含义:自从中国革命突破了帝国主义的东方战线之后,今日之东方已非昔日的东方了,人民在这里站起来了,他们显示了自己的力量,并还有未显示出的潜在力量,这个力量无穷之大。“东方”这个命名与史诗性的内容是相称的。1999年1月,我应报纸编辑之约写了一篇专访《属于东方的魏巍》,我把打印稿给魏巍审看,他立即用笔划掉了“东方”二字,写上了“人民”二字。在他的心中,人民的位置永远无比高大,他是属于人民的。他的《东方》是人民的颂歌。
魏巍在他有生之年,没有停止过深入生活和求新的创作。“胸中自有青松气,尽瘁不唱夕阳残。”这是魏巍63岁生日时《自题》诗中的两句,是他发自心底的吟哦。在创作的长途上,魏巍真的是马不停蹄啊,就连他家卧室的门框上,都放置着一块绘有奔马的图匾,他一本一本地出书,诗集、散文集、杂文集,还有小说。1988年他写长征的长篇小说《地球的红飘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很快签赠给我,而我写长征的诗集《沉马》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后赠他,他立即写了评论发在《解放军报》上。1991年魏巍搜集素材到东北,夜半两点钟赶到沈阳,我接了他并陪他去抚顺战犯管理所采访日本战犯在中国改造的经过。在1997年他77岁时,描写抗战题材的小说《火凤凰》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1999年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了10卷本《魏巍文集》,魏巍亲自打电话告诉我,要送我一套。我在他家看到了臧克家为他口占的四句诗:“军旅文苑半生过/巍乎辉煌人与文/风风雨雨见清标/堂堂十卷见精神”。还有贺敬之的题诗,“群山巍巍耸群峰,魏巍矗立势峥嵘。百年人民文学史,君在亿万人心中。太行红杨上甘松,东方破晓击晨钟。世纪问答谁可爱?笔绘地球飘带红。清流几见浊流涌,夕阳翻作朝阳升。我访三门遥致敬,中流砥柱思君容。”这是魏巍的朋友、广大读者也是时代和历史对他的人与文亲切的勉励和公允的评价。而他给我写的条幅上的四句诗:“寒梅无媚骨/喜报春消息/众乐郑卫声/琴不改心曲”,则表达了他那令人感动的、让人永远缅怀的、一贯的正直、真诚、热情和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