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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嫣婧:​萧红赴东京,不只为爱情

来源:作家文摘 | 陈嫣婧  2020年06月05日07:11

为何前往日本

1977年,萧军整理旧物时,从一包快要破烂腐朽的故纸堆中,发现了萧红已模糊不清的字迹。这是萧红在1936至1937年间写给他的一批书信,大部分从东京寄来。当时他们还没有分手,但都经历了一些感情危机。

1936年,鲁迅为去日本的萧红践行。宴会后萧红、萧军(中)黄源在上海万氏照相馆合影

1936年对萧红而言意义重大。鲁迅在这一年的秋天去世,她自己则于夏天踏上了前往日本东京的轮渡。比起两年前和萧军刚来上海时,他们的处境明显好了很多,各自的小说《八月的乡村》和《生死场》作为“奴隶丛书”的一种得以发表,版税的收入伴随着名声而来,将他们从哈尔滨时期的窘迫中拯救了出来。然而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萧红却作了前往日本的选择,这是为什么?

许广平,萧红,萧军在鲁迅墓前

根据日本学者冈田英的分析,二萧存在着爱情上的问题,这是萧红去东京的原因之一,她在去日之前写下的诗歌《苦杯》及许广平在《忆萧红》等回忆文章中的相关表述或许可以成为证据。许广平写道“萧红先生文章上表现相当英武,而实际多少还富于女性的柔和,所以在处理一个问题时,也许感情胜于理智。有一个时期,烦闷、失望、哀愁笼罩了她整个的生命力”。萧军后来也在书简的注释中承认了当时萧红的“身体和精神全很不好”,这使得她不顾自己正风生水起的写作事业而执意选择逃避。

而之所以选择日本,除了经济上的考量之外,他们当时的朋友、鲁迅信赖的翻译家黄源,其夫人许粤华正在东京学习日语,而萧红弟弟秀珂作为伪满洲国留学生也正在日留学。然而萧红到东京不久,华女士就因家中变故匆匆回国,秀珂也回到上海,他在日本期间都没来得及与姐姐见上一面,所以萧红在东京的这段时间里,可以说非常寂寞,但依旧未动归国之念,这种程度的决心如果只用“逃避”或“散心”来解释,似乎也是不够充分的。

孤独背后的徒然努力

从这批书信的具体内容来看,孤独自然是首要主题。为人熟知的那个“黄金时代”的典故,就出现在1936年11月19日的信中。“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是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此外,表达寂寞之情的语句在其他信中也屡屡出现,比如萧红曾感慨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是她不能习惯的,因为太安静了,一到了晚上竟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死寂得可怕,她甚而由此认定日本人过的是反人性的生活。

《黄金时代》剧照 汤唯饰萧红

不难发现在这种孤独感的背后,萧红更复杂的心绪。比如在对“黄金时代”的表述中,她提到了“笼子”。日本时期的萧红恰恰是非常自由的。这“牢笼”,似乎更应该理解为“心牢”,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捆绑,自我束缚。事实上在写完这段话之后,萧红马上补了一句“均(对萧军的昵称):上面又写了一些又引起你误解的一些话,因为一向你看得我很弱”。这看似轻巧的表达透露出了萧红的恐惧,她害怕萧军嫌弃她弱。

萧红和萧军在1937年上海的最后一张合影

其实在之前的11月6日,萧红刚给萧军去了一封信,谈到了自己对萧军寄来的一篇新作《为了爱的缘故》的读后感。这篇小说是以二萧的恋爱经历为基础而写成的,在信中,萧红说“芹(以萧红为原型的女主人公)简直和幽灵差不多了,读了使自己感到了颤栗,因为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她甚至读到了萧军这样刻画的深层用意,乃是嫌弃芹那幽灵似的性格“妨害”了他的自由。这对萧红而言,在精神上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重要的是,真实的萧红非但不可能是一个“幽灵”式的女人,而是一个有着极强的自我认同、有着丰富的个性和创造力的女性。但在萧军眼中,她一直是一个在最落魄的时候被他拯救,经他引导才走上写作道路,并时时需要他来帮助和肯定的弱女子。

但对萧军的爱与依赖,又确实是占据了萧红情感生活的绝大部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军也的确在某一个时刻担当起了萧红“救世主”的角色。但当二人的作品陆续发表,萧红的创作力得到普遍的肯定与激赏,而萧军仍然停留在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个关系结构里,并试图从中一再强化自己的绝对优势。对此,萧红研究专家平石淑子的判断就显得更全面了,她认为,“不能将萧红渡日的动机全都归于与萧军的爱情问题,他们经由贫困和流浪最终获得的安定时期(上海阶段)反而加大和加深了两人性格的差异,由此所带来的裂痕才是最大的原因”。

萧红事实上一直在主动寻求更好的解决方案,去日本待一段时间,也属于其中一种。然而萧红意识到,现实中他俩的关系可能是难以弥合的了,只是自己仍然被爱情的牢笼所囚禁,徒然地做着努力罢了。

寻求未来人生的方向

然而,这是否等同于萧红在这半年时间内就毫无收获?她频繁地向萧军汇报自己的写作状态和进度,在某封信中甚至提到有天一口气完成了近5000字,这对病弱的萧红来说实在是不小的工作量。

1937年1月10日,上海《报告》第1卷第1期刊出萧红的散文《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这篇仅500多字的自叙性随笔,完全可以视为萧红对自己前半生的总结以及后半生的规划。

首先她含蓄地回答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初衷,即一种“渴望长大”的冲动。她提到每当父亲打了她,祖父便安慰她说“快快长吧!长大了就好了”。离家之后的她虽然于患难中遇到萧军,看似获得了拯救,但也因此父亲的权威角色被转移到了萧军身上,从父权到夫权,她的总结是“‘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萧红童年

她在经历了五年的流浪生活,从哈尔滨,辗转青岛、上海及东京之后,最终认识到自己情感的源头及创作的源头,必须从童年,从祖父,从无功利性和不含权力渗透的“爱”中去寻找。

她将这“爱”定位成一种“永恒的憧憬与追求”,并将它区别于之前她所经历的大部分带给她痛苦的人际关系。也几乎是在同时,萧红开始创作中篇小说《家族以外的人》,小说中的主人公有二伯日后成了《呼兰河传》第六章的主人公。

由此,二萧的分手成了必然,而萧红自己日后成长为现代文学史上杰出的女作家,也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