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的“九零后”
今年11月1日是西南联合大学建校84周年纪念日。前段时间上映的纪录片《九零后》,又将这所群星璀璨的大学,呈现在社会大众的眼前。
《九零后》的16名主演,年龄最大的已经106岁,最小的也92岁了,平均年龄则超过96岁,是名副其实的“90”后,堪称电影有史以来最“资深”的本色出演。主演者分别是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99岁)、翻译界最高奖北极星奖得主许渊冲(享年100岁)、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王希季(99岁)、世界焊接学科权威潘际銮(94岁)、中国高能物理学家叶铭汉(96岁)、著名作家马识途(106岁)、原国家物价局副局长胡邦定(99岁)、2012年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郑哲敏(享年97岁)、著名翻译家杨苡(102岁)、著名英美文学家巫宁坤(享年99岁)、著名机械工程学家吴大昌(103岁)、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王汉斌(96岁)、彭珮云(92岁)、翻译家刘缘子(享年102岁)、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原校长张道一(95岁)、原外经贸部官员罗振诜(享年96岁)。
笔者12年前跟随清华校史权威黄延复先生研究梅贻琦校长,写作《一个时代的斯文:清华校长梅贻琦》,有幸深度走进西南联大校友圈,接触了大量老校友,之后数年,多位老先生先后离世。今年五六月份,西南联大杰出校友、著名历史学家何兆武和著名翻译家许渊冲两位先生,先后以百岁高龄辞世。
《九零后》的16位主演中,笔者曾深入采访过其中7位。这些可爱的“90”后,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中国人最美好的样子。他们个性不同,经历过历史大变局,在不同的领域为民族的复兴、为国家的前途奋斗终生,各自做出卓越贡献。家国情怀是他们最深沉的人生底色,他们都有一段共同的经历——西南联大。
大师云集,人才辈出
西南联大由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大学合并组成,1938年5月4日在昆明开学,1946年5月4日结束使命。该校前身名叫国立长沙临时大学,1937年11月1日开学,所以11月1日是西南联大的校庆日。
这所在战火中诞生的名校,堪称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人们常用“大师云集,人才辈出”形容这所书写传奇的学校。存续仅8年,其影响至今仍在延续。西南联大总共招录7900多名学生,毕业3800多名学子。其中,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功勋奖获得者、5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9位党和国家领导人、172位两院院士和100多位人文社会科学大师。
我们也不能忘记西南联大师生们在抗战最艰难的时期,响应国民政府“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号召,834位学子先后踊跃从军抗战。素来不鼓励学生过早介入政治的西南联大实际掌舵人梅贻琦校长,在中华民族危难之际,毫不犹豫地号召学生奔赴抗战前线。他的二女儿梅祖彤和独子梅祖彦也是从军学子,梅祖彤在英国人组织的战地志愿医疗队支援前线。《九零后》中的三位老人许渊冲、叶铭汉、罗振诜就曾弃学从军,为美国援华空军做译员。800多位抗战勇士的名字,都镌刻在西南联大纪念碑上。笔者曾在纪念碑上找到过许渊冲先生的名字,我告诉许先生时,他开心地说:“碑上刻有我的名字”。
华人首位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先生,在西南联大学习六年,直到研究生毕业。他觉得,西南联大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良好的本科教育和研究生教育,为他日后的杰出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尽管当时西南联大的物质条件极差,但是,师生员工精神振奋,以极严谨的态度治学,弥补了物质条件的不足。“学校图书馆存书不多,杂志往往过了一两年才收到,但就在那座图书馆里,我学到了许多知识。冬天,教室又冷又透风。实验课时,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设备。但是,教授课程系统,准备充分,内容都极深入。”杨振宁在西南联大不仅得到最好的学者吴大猷、王竹溪等名教授熏陶,而且还有邓稼先、黄昆、张守廉等同样出色的一批同学。他们聚在一起,或在陋室里或在茶馆里交谈切磋,海阔天空,探索科学奥秘。杨振宁先生也在《读书教学四十年》书中写道,“我在物理学里的爱憎主要是在西南联大度过的6年时间里(1938—1944)培养起来的。”
百岁高龄仍然在翻译世界名著的许渊冲先生认为,“西南联大的成功,主要体现在学术上的成就,没有学术成就,今天人们就不可能感念西南联大。如果不是梅贻琦校长倡导的教育思想,我们这些人也不太容易成才。”他将西南联大的同学简单地划为两派:一派热衷政治,一派专心治学。杨振宁和他都致力于学术。梅贻琦校长曾在西南联大新校舍第一食堂讲过,学生的主要任务是读书,不是参加政治运动。70多年后,许渊冲先生对此记忆犹新,“在梅校长看来,学生的责任就是读书,搞政治不能妨碍读书。要从事政治,学生走出校门进入社会后可以。”他的同学汪曾祺说闻一多先生政治活动参加太多,闻先生说汪用“高射炮”向他高射。闻先生反批评汪曾祺对政治不闻不问,汪说闻先生是对他“俯冲轰炸”。许先生认为,“俯冲”和“高射”就代表了西南联大师生对学术和自由的不同看法。
百岁老人忆往昔
一向谦和似水的百岁历史哲学老人何兆武先生,在西南联大上过四个系(土木、历史、哲学、外文),念了七年书(研究生毕业),他曾多次跟笔者说,西南联大民主自由的土壤,得益于当时校园内外的环境。“我多次看见梅先生和我们一起跑警报。梅先生那时快60岁,他从来不跑,神态非常平静和安详,不失仪容,总是手持拐扙,安步当车,神态稳重,毫不慌张,而且帮助学生疏散,嘱咐大家不要拥挤。我觉得他那安详的神态,等于给同学们一服镇静剂,你看老校长都不慌不忙,我们还慌什么?”
西南联大自由的气氛给何先生留下极深的印象,在93岁时还跟笔者娓娓道来当年的同学趣事:金岳霖先生上逻辑课时,有一位同学每堂课都跟金先生辩论,说金先生这个不对,那个不对;周培源教授每上完物理课,也有一同学老跟周先生辩论,那位同学虽有一套理论,但周先生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弄懂,但是这并不妨碍师生间的论辩。
清华大学教授潘际銮先生是南昌大学首任校长,结合晚年掌校的体会,深有感触地总结出母校西南联大的成功之道:八音合奏的团结精神、大师云集的师资团队、通识教育的育人理念、学术自由的问学之道和教授治校的民主作风。他回忆道,即便战时国民党党化教育异常严格,西南联大张奚若教授讲授政治思想史,他指定的必修读物有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宣言》,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学校允许各种思想存在,很多教授虽讲同一门课,但讲的内容允许不一样。“那时的教材也不统一的,一门课有很多教授开课,内容可以不一样。中国通史就有五名教授开课,《庄子》有两名教授开课,哲学也有两名教授开课。而且因为课程内容不一样,所以教授之间也经常相互听课,相互学习。比如,哲学教授沈有鼎听外文系冯至先生的课,冯至先生听朱自清教授的课,闻一多先生听沈有鼎教授的课,学术非常开放自由。”
一谈起西南联大的时光,叶铭汉先生一脸笑容。他回忆道,在西南联大学习特自由,老师的课堂是敞开的,你可以随意去教室里听讲,也可以在窗户外听课。无论文理工农商学,只要喜欢都可以去听教授讲课。他当年选择土木系时,主要考虑到毕业后的饭碗和出路问题。后因经常与物理系同学在一起玩,觉得物理学更有趣,就自然转到物理系去,不过转系时大学物理考试必须过70分。西南联大要求理工学生必须修两门以上的人文社科课,他一门选的是陈岱孙先生的经济学,另一门选的是吴晗主讲的中国历史。陈岱孙先生教的经济学,为叶先生后来的工作建立起成本概念,理工事业也要讲究经济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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