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丰一吟先生的交往点滴
去年年底,中国当代书画家、翻译家、丰子恺先生的幼女——丰一吟先生走了……她一定是回到了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缘缘堂”,也一定是见到了那个总告诉她“跌一跤,且坐坐”的爸爸,她永远永远都是那个在爸爸画笔下的“囡囡”……
我虽年轻,但因缘际会,竟与先生在无意中成了“好友”,几年间书信往还,我从中获益良多。听闻噩耗,灯下枯坐,忆及过往经历,深感确有些可记之事,遂边忆边写,无意积攒谈助,实是怀人所思。
一次“冒险”叨扰的经历
2013年,已入职出版社3年的我开始“不安分”了起来。作为一名地方出版社的“小”编辑,不甘心限于“地方”,想做好选题,想做名家、大家的书,成为那个时期我“疯狂”的脑子里近乎唯一的执念。于是说干就干,我挖掘了自己可以利用,或者哪怕能够得着边儿的一切人脉。登门造访、托人介绍,最后甚至用到了直接写信,这样唐突的方式,目的只有一个——我不想做井底的“小青蛙”。
丰一吟先生就是我直接写信“抱”上的名家。起初的想法很直接,就是想做丰子恺先生的书。丰一吟先生作为当时丰子恺先生唯一在世的子女,就这样进入了我的视野。
几经周折,我终于得到了先生的通信地址,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冒冒失失地写了第一封信。信发出后,我感觉胆儿已经“练”完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多半是石沉大海的结果,所以并未报收到回信的奢望。
不想“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先生竟然回信给我,而且还随函寄赠了一幅她的书法作品。信中老人一再强调:她在书法、绘画方面的成就“不值一提”,她父亲(丰子恺)和李叔同(弘一法师)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有成就的人。先生知道我崇敬她父亲,也很喜欢她的字,特从“旧作”中检得一幅“毛病少”的赠我留念。后来接触多了我才得知,先生赠我那幅字的内容竟然是丰子恺先生写给她的纪念作上的内容: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捧读先生的回信,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手抖”的震撼。恰在此时,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山西博物院、浙江省博物馆合编的《禅意·闲趣·化境——丰子恺漫画选》一书,我随即托人找来一册,随我的“感谢信”一并寄往了上海。
一次应命寻书的经历
赠书寄出后很久,我才收到先生的回函。这中间有个“小插曲”:先生因不熟悉山西太原的行政区划,将信寄往了“迎泽县”,好在“盘桓”多日之后,先生的挂号信终于平安到达,现在想来也是有几分“凶险”的。
信中先生多次表达了获赠“先父”作品画册的欣幸和对我的感谢。与此同时,先生询问了山西出版界是否有与丰子恺先生相关的图书出版,并嘱我“乞赠”。我接信后,随即寄赠了虞坤林编《弘一法师日记三种》(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一书,顺便介绍了我工作的三晋出版社(原山西古籍出版社)相关出版板块的情况,并乞先生赐稿。
先生迅即回信,对所赠《弘一法师日记三种》一书表示感谢,称正解决了她目下整理、写作的资料困难。关于“赐稿”,先生婉拒了,称自己年事已高,写东西总出错,更主要想在“残年”将父亲的著述及书画作品更全、更好地整理面世。谈到出版丰子恺先生的著作,她坦言有北京的出版社(后来得知是海豚出版社)在做“全集”。先生随函寄赠我一帧她手书的朱熹《观书有感》一诗。
得知先生需要弘一法师的相关资料后,我检得虞坤林编《弘一大师书信手稿选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一书并回赠了先生,不想先生在随后的回函中,竟对我的积极“帮忙”大加赞许。谈到书,先生强调,她读书首重内容,对书的品相从不苛求,并一再安慰我大可不必为寄送的图书品相一般而纠结。先生称赞《弘一大师书信手稿选集》以影印的形式出版,在保留原作“书风”的同时兼顾了史料性,可赏可读,且采用更加“亲民”的平装书形式呈现,先生很喜欢,一直在说,该书原辅材料及印刷装订虽未能尽如人意,但价廉物美,确可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对弘一法师的相关研究,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学林“善举”。
一个徘徊在十字街口的身影
之后的日子里,随着丰一吟先生年事日高,我越发不忍过多地打扰先生了。因为我知道她很忙,她在抓紧一切时间搜集、整理“先父”的作品,研究、发扬“爸爸”的艺术、学术思想。
2016年11月,全50册,总字数多达420万字的《丰子恺全集》在海豚出版社出版后,先生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开始把更多的精力转移到“父亲”书画作品的展览、宣介上来,希望以更易于公众接受的方式弘扬丰子恺先生的艺术、学术精神。她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守护着“缘缘堂”的精神家园,我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位可亲可敬的文化老人。
2019年夏,我赴上海参加全国古籍编辑培训,其间,我利用了一切空余的时间密集地访书沪上。在紧张的行程安排里,我专门绕道去了斜土路。原本计划到附近后再电话联系先生,去府上拜访问安,但当我取道打浦路去往斜土路时,突然迟疑了。在熙来攘往的十字路口,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我陷入了沉思:对丰一吟先生而言,我不就是这些路人中的一个吗?面对一个在风烛残年仍拼了命在与时间赛跑的老人,我突然觉得如此“自私”的造访,是在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顿时自责不已,遂放弃了登门造访的念头。我在斜土路的街边坐了好久,能感觉得到我离先生是那么的近,但又没有打扰到那个“忙碌”的老人。那一刻的感觉,真好!
就像丰一吟先生给我写的那幅字中的陶诗句子:“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这竟然就是她人生最后岁月的真实写照:
她很忙,而且似乎一直都很忙;她很爱她的父亲,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爱与崇敬;她善待一切与之友好的人……她是丰子恺的女儿,但她更是“缘缘堂”的精神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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