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西: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一
《晋书》编目有个特殊之处,于诸臣列传之外,“四夷”和“载记”之间,又插入三卷列传(卷九十八至一百),分述王敦、桓温、祖约、苏峻等二十人。如此另册处置,无非叛臣奸佞之属。王鸣盛《十七史商榷》谓:“王敦等聚于四裔(夷)之下,不名叛而叛显矣。”可《晋书》偏是不立叛臣奸佞之目,之所以“不名叛”,撰史者或亦拿捏不准。
某些人物是否可称叛逆,实是两说,譬如桓温。此公似有“不臣之心”,亦曾“以雄武专朝”,对皇权多有侵凌。但联系实际历史语境看,在与十六国割据政权的对峙中,东晋王朝君臣关系自有其特殊性。历史学家周一良认为,桓温与王敦大有不同,其早年建功立业之时未必已存心篡夺皇位,只是利用北伐为政治资本(这说法亦未免阴谋推定)。对于桓氏灭成汉和数度北伐,周先生都有正面评价,认为论功绩可与谢安相提并论(《魏晋南北朝史札记·晋书札记》)。人所周知,永嘉之乱后已是“王与马,共天下”,王导主持江左大局,联合南迁门阀与江南士族共扶晋室,之后渐而是各自与司马氏共天下,此亦魏收所谓“君弱臣强,不相羁制”之局(《魏书·僭晋司马睿传》)。当然,此说只是强调君臣关系失衡,而东晋面临内外纷乱尚能延祚百年,实际上亦是强臣与朝廷互相制衡与扶持的结果,如桓温与简文帝,与中朝谢安、王坦之诸辈,相互掎止,也是相互依存,犹之围棋双方“共活”。这种“共天下”必然是一种政治妥协,本质上属于特殊情形造成的“共和”形态。
东晋“君弱臣强”之局,成因复杂。除了西晋八王之乱、永嘉之乱造成国势颓靡,内忧外患的纷杂局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君主不是幼年即位,就是享祚或享年相当短促。如,元帝中年而夭,在位只四年;明帝在位二年,二十七岁死;成帝在位虽达十六年,死时才二十二岁;康帝在位二年,只活到二十三岁;穆帝二岁即位,十九岁崩;哀帝在位三年,二十五岁死;废帝虽成年登基,五年后即废黜;简文帝天年不短,活到五十三岁,但皇帝做了不到两年;之后孝武帝十岁嗣位,享祚二十四年,倒成了两晋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可是孝武登朝不几日,桓温就死了。桓温寿数不算很长,活到六十二岁,一生竟经历了九朝天子(还不算西晋最后两位),中间七帝串起他整个的政治生涯。历朝都是弱主,朝廷之外自然形成机枢,他前有王导、温峤,后有谢安,数辈强人自为中坚,大局如此。
二
桓温(三一二至三七三)字元子,出身世家,其父桓彝曾为明帝近臣,后补宣城太守。苏峻叛乱时,桓彝固守泾县而死,桓温时年十五,三年后手刃仇家数子,颇显豪士风概。其仕宦之初情形不详,《晋书》本传从他“选尚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说起,他二十四岁就成了琅邪太守,旋而又是徐州刺史(按,此琅邪、徐州均为侨置)。南康长公主乃明帝长女,明帝驾崩之日公主未成年,桓温才十四岁,选为驸马应在成帝时。不消十年,桓温已位陟显赫,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
穆帝永和二年(三四六),桓温率兵伐蜀,翌年灭成汉取益州,进位征西大将军。桓温西伐意义重大,蜀地富饶,得而有之,自是国之大利。再者东晋偏安江左,巴蜀势据上游,极易为其控扼。先前晋灭东吴就是借助长江水道之便利,“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这才几十年前的事情。
之后,桓温北伐石赵,但穆帝对他这回的远征未予支持。军次武昌,被抚军会稽王司马昱(即后来的简文帝)拦阻,称其出兵唐突,使人“妄生疑惑”“忧及社稷”云云。其时朝廷以殷浩为中军将军,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兵马北征许(昌)洛(阳)。司马昱入朝辅政,力挺殷浩,用以掣制桓温。无奈殷浩屡战屡败,以致朝野皆怨,桓温趁势奏劾其罪,终被免为庶人。此后内外大权归于桓温。永和十年(三五四),桓温再度北伐,欲拔除苻秦。晋军出荆益长入关中,大战白鹿原,进至灞上。当地百姓持牛酒迎于路者,耆老感泣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但此役最终也是无功而返,因苻健搞坚壁清野,断了晋军粮草。
本传记述桓温“自江陵北伐”一段,大约在穆帝升平年间。这回好像并未遭遇顽敌强力阻击,桓温率师进入洛阳,驻兵故都太极殿前,传曰:“徒入金镛城,谒先帝诸陵。陵被侵毁者皆缮复之,兼置陵令。”但晋军南撤后,不仅洛阳,司豫青兖四州又重新沦陷。
哀帝时,桓温作还都洛阳之想,又欲北征。此时桓公头衔又加码,加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但皇上召他入朝参政,不许他率师远征,又加扬州牧、录尚书事。桓温已从荆益二州转进合肥一带,又移镇姑孰(今安徽当涂),但他拒绝入朝,上疏曰:“至于入参朝政,非所敢闻!”他不愿“解带逍遥,鸣玉阙廷,参赞无为之契”,他激忿地剖露心迹:“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
废帝太和四年(三六九),桓温率兵五万讨伐前燕。先期拿下湖陆、金乡(均在今山东济宁),借水道向邺都(前燕都城,在今河北临漳)进军。据《晋书》本传描述,其过程十分艰辛——“时亢旱,水道不通,乃凿巨野(巨野泽,即北宋梁山泊)三百余里以通舟运,自清水入河。”渡河后,在林渚(在今河南新郑)与燕军大战,破敌至枋头(在今河南浚县)。其时燕主慕容乞援于前秦苻坚,致使晋军遭遇秦燕两军夹击。桓温数战不利,竟又是军粮竭尽,“及闻(苻)坚师之至,乃焚舟弃甲而退”(《晋书·慕容载记》)。这回桓温折损三万余人,弄得有些灰头土脸。不过,本传对桓温北伐不利未予究诘,归咎粮草不给,似不忍抹杀其抗敌勇气和军事才能。
三
《晋书》本传“自江陵北伐”以下,至“师次伊水”一节,接连采入《世说新语》两则轶事。前者出自《言语篇》,其曰:
(桓)温自江陵北伐,行经金城,见少为琅邪时所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
之前叙述桓温调兵遣将部署军务,这里突然插叙其行军途中轶事,笔墨转向传主风神意概。但钱大昕注意到《世说》本无“江陵”二字,且质疑曰:“(桓)温自江陵北伐,何容取道江南邪?”江陵(今属湖北)在荆州,而钱氏考证,金城在丹阳郡江乘县(在今南京市东北长江南岸),北伐师旅岂能向东南而行。他认为《晋书》受庾信《枯树赋》“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之语误导,“遂疑金城为汉南地耳”(《廿二史考异》卷二十二)。这不能不让人怀疑,本传关于桓温北伐之旅有移花接木或叠置叙事。
桓温早岁为琅邪太守,求朝廷割丹阳郡江乘县立为侨郡。此时行经金城,见当年所植之柳已长成大树,不由得感慨岁月蹉跎。“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他已位极人臣,何以不堪,夫复何求?你能想到的,自然是北伐未成,中原尚沦于戎狄。如此情感与情怀流露,不同于奏疏文牍之慷慨壮语,是直面生命的真性情。但本传于此段之下,又引《世说·轻诋篇》一则,桓公与诸僚属登临眺瞩中原,慨叹神州陆沉,又讲述曹操宰刘表千斤大牛事,颇具警策之义。此际,桓大司马未免以魏武自况。与前者合而观之,似乎可读出另一层意思。
纵观本传叙事,所谓桓温篡逆,并无任何实锤证据,却不乏以意逆志的种种轶闻。如借名士刘惔之口,称桓温“眼如紫石棱,须作蝟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乍看似是赞语,但将桓温比作孙权、司马懿之辈,不啻说其觊觎天下。
传中又举述术士郭璞谶语,影射桓温篡夺之志——
曰:“有人姓李,儿专征战。譬如车轴,脱在一面。”儿者,子也;李去子木存,车(車)去轴为亘,合成“桓”字也。又曰:“尔来,尔来,河内大县。”尔来,谓自尔已来为元始,(桓)温字元子也,故河内大县,“温”也(按,“温”乃双关,司马懿,河内温县人)。成、康既崩,桓氏始大,故连言之。
史官采用这类测字算卦的八卦,乃于虚拟语境中展开诡异想象。不过,其根据只是成帝、康帝崩殂后,桓氏坐大的事实。可事实上桓温并没有篡位之举(未述及任何实质性举动),于是本传又引述一则更加诡异的故事,以破腹断足的血光之相告诫桓温,若做天子当有杀身之祸。此事采自陶潜《搜神后记》“比丘尼”一条,原文如下:
晋大司马桓温,字元子,末年,忽有一比丘尼,失其名,来自远方,投温为檀越。尼才行不恒,温甚敬待,居之门内。尼每浴,必至移时。温疑而窥之。见尼裸身挥刀,破腹出脏,断截身首,支分脔切。温怪骇而还。及尼出浴室,身形如常。温以实问,尼答曰:“若逐凌君上,形当如之。”时温方谋问鼎,闻之怅然。故以戒惧,终守臣节。
桓氏“终守臣节”,原来是有仙尼悬之惕厉之义。本传采入这个故事,给桓大司马终未僭位登阼做出某种解释。其实自汉末魏晋以来,“方谋问鼎”几乎被人视为英雄气概。
《晋书》诸臣列传多引晋人小说段子,温传亦是,如“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如“君拜于前,臣揖于后”之类,均出自《世说新语》。刘义庆书中辑录桓温事略多达八十余条(几与王导、谢安相埒),且多有赏誉之言,这也见得晋宋士人对他的看法大体不坏。
四
桓温既总督内外,不断向诸帝灌输恢复大计,本传抄录桓温奏疏四章,皆属此例。其平生事略最重要者莫过于北伐,概要已如前述。不过,他在内政方面亦有深谋远虑,如本传举其“上疏陈便宜七事”,并撮述如下:
其一,朋党雷同,私议沸腾,宜抑杜浮竞,莫使能植。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宜并官省职,令久于其事。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为限日。其四,宜明长幼之礼,奖忠公之吏。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学业。其七,宜选建史官,以成晋书。
这些举措皆着眼于风习教化和政府职事,从整顿官场风气、裁并政府机构,到典章制度、文化教育,皆有筹划。这里所谓“便宜七事”,用现代语言来说,都是关乎国家长治久安的制度性安排,关乎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领域。可见桓氏思虑长远,亦颇有治国理政之才,不只是一赳赳武夫。
此公还有一项重要政绩,这里不妨说一下。桓温在哀帝时主持“庚戌土断”,为考课税收厘定法规,是当日振兴经济的重要措施。所谓“土断”,简单说就是以土著为断,所有人等均按居住地入籍。因为东晋时,江南各地设立许多侨置郡县(按北方原有郡县名之),用以安置大量南迁的北方人口,这些流民在南迁士族庇护下,不负担官家租税徭役,桓氏搞“土断”就是厘改因侨置政策造成的人口隐匿和财税流失之弊。奇怪的是,此事《晋书·桓温传》并无记载,而《食货志》亦竟一字未提。查《哀帝纪》,只约略说及“大阅户人,严法禁,称为庚戌制”。倒是《宋书·武帝纪》有明文记述,因刘裕在晋时,亦曾依界土断侨民。安帝义熙九年,刘裕上表称:“大司马桓温,以民无定本,伤治为深,庚戌土断,以一其业。于时财阜国丰,实由于此。”
不能不说,庚戌土断带来的“财阜国丰”,实实在在给东晋政权注入续命的活力。桓温死后,东晋又延续了近半个世纪,自是有财力支撑国家机器。王鸣盛《十七史商榷》有“东晋国势不弱”之说,其曰:“东晋君弱臣强,势则然矣。而其立国之势,却不为弱。刘琨、祖逖志在兴复,陶侃、温峤屡有诛翦。桓温之灭李势,谢安之破苻坚,刘裕之擒慕容超、姚泓,朱龄石之斩谯纵,皆奇功也。”王氏看重的是与北方割据政权的军事较量,但一切征伐背后自须相应的经济保障。其实,东晋最终亦未灭于“四夷”,而是刘裕代晋称帝——刘宋接盘,复制了曹魏代汉、司马氏代魏的一幕。可见,王氏“东晋君弱臣强”和“国势不弱”之论,所言不虚。
本传“史臣曰”称赞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又斥其“蓄无君之志”“窥觎周鼎”,可谓毁誉参半。史官总将桓温北伐解释为立功立威之私心,而诸葛亮亦连年征战,且未暇审视国计与内政,在人们眼里则是千古社稷之臣——界限在于所谓忠与不忠。
五
桓温备受非议,无外乎废立一事,就是废帝奕而立简文。此事因以“人伦道丧”为由(帝奕三子疑为嬖人所出),史家多认为是床笫之诬。《晋书·废帝纪》有谓:
初,桓温有不臣之心,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时望。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遂潜谋废立,以长威权。然惮帝守道,恐遭时议。以宫闱重,床笫易诬,乃言帝为阉,遂行废辱。初,帝平生每以为虑,尝召术人扈谦筮之。卦成,答曰:“晋室有磐石之固,陛下有出宫之象。”竟如其言。
帝奕乃庸主,对桓温来说并不碍事,何故将他拿掉,好像也找不出别的理由。换上来的简文帝却是老油条,历宰三世,预事多年,而且与桓氏向有嫌隙。如果说桓温操办废立之事是出于私欲,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史家侈言桓氏“不臣之心”,都不说起这一层。《废帝纪》引录“晋室有磐石之固,陛下有出宫之象”的卦辞,不知是什么意思,倒是正好印证这事情的结果:拿掉帝奕,保住晋祚。
本传谓:当初废司马奕后,桓温入朝见简文帝,“既见,欲陈废立本意,帝便泣下数十行,(桓)温兢惧不得一言而出”。《简文帝纪》亦记述这一幕,而且还有另一幕,当时桓温以谋反之罪奏诛武陵王晞,简文帝态度很坚决,也很微妙——“帝不许,(桓)温固执至于再三,帝手诏报曰‘: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温览之,流汗变色,不复敢言。”话说到这份上,让他觉得觳觫惶恐。不管他内心是否瞧得起司马昱这人,可他现在面对的是国之神器。
简文帝是他弄上来的,可他不是能够“挟天子”的狠角色。但另一方面,桓温这人矫厉的个性亦在在可见,晋帝的诏命多半对他不管用,他喜欢自行其是。他打破“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老例,皇上不许北伐,他照样出兵。天下乱成这样子,他大司马说了算。北伐不成,他就回姑孰老窝里待着,宁愿盘踞方镇,不留京都擅政。哀、废、简、孝四帝都曾召桓氏入朝参政,他一概拒绝。他不喜欢待在皇帝身边,或似乎有意跟朝廷保持某种距离。
桓温跟王敦不一样,虽总揽兵戎,功高盖主,却不像后者“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那般跋扈。东晋政治向来以家族势力运作,王敦出于琅邪王氏,根基深厚,“将相岳牧悉出其门”(《王敦传》),这一点桓氏比不了。桓温未尝躁进篡夺,也许根本就没有那种打算。合理的解释是,他跟这套国家机器有着休戚与共的关系。
本传说,“(桓)温初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为周公居摄”。这种说法太不靠谱,桓温比简文帝年长八岁,不能预期他会死在自己前边。至于圣体不豫之际,谁知道他是否有过禅代之想,但史家喜欢讨论这种后设问题。本传就是拿他与其弟桓冲信中两句话来说事,“遣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王、谢处大事之际,日愤愤少怀”。这不能说明他有非分之想,他是对王坦之和谢安“处大事”而啧有怨言,他自知来日无多,已无力与之纠缠。简文帝临终前诏命桓温入朝,曰:“吾遂委笃,足下便入,冀得相见。便来,便来!”一日一夜频有四诏,桓温偏是托词不入。他疏表中有这样的话:“……但朽迈疾病,惧不支久,无所复堪托以后事。”这也是实话。简文不做禅代文章,桓温亦自无心自取,事实就是这样。
六
对桓温这类人物,后人往往以叛逆思想罪之,如王夫之《读通鉴论》斥桓温为贼为逆,其论相当苛刻。船山先生“理势合一”的历史观背后是华夷之辨的理想主义,故难免落实为君明臣忠的评骘标准。在复杂的历史情境中硬要追究忠诚与否,自然少有“理解之同情”。
不能不说,史官衡鉴人物往往带有成王败寇的势利眼,曹操、司马懿真正是当朝掘墓人,却未有篡逆之名(篡逆是小说家之言),就因为他们各自奠立了一个王朝。假如诸葛亮真要像刘备临终所言托付,如嗣子不才“君可自取”,那算是代汉称帝还是篡位的伪主,似乎不好说,大抵要看其国祚气数长短。当然历史不可假设,只是作为假设的话题别有意趣。桓温死后,其幼子桓玄夺晋帝位立国,很快为刘裕所灭,他那个国号就被史家称作“伪楚”(桓玄实在是坑爹,这也是史家嘀咕桓温篡逆的重要缘由,此姑不论)。然而,刘裕代晋称帝,就堂而皇之成了刘宋。八百年后辛弃疾写下京口怀古的动人词句,“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这是将历史转化为修辞,而修辞则凝固为某种情感。
至于桓温,为什么就不能有禅代之念?问题是,他有吗?
值得注意的是,《晋书》关于桓氏企望禅代或蓄谋篡逆的叙事,广泛采入小说、轶闻、卦辞、谶语等非历史文献,借以构成所谓“不可靠的叙述”。这不妨理解为一种反讽修辞,撰史者未敢对“不臣之心”视而不见,却留下作为质疑叙事真实性的伏笔。
说到底,桓温还是太“温”,终究未能豁出去。孝武帝即位时,他入京拜祭简文高平陵,在车上跟随从说,他像往常一样见到了先帝,谒陵时只听他连声嘟囔“臣不敢”。其实,这是一个介于忠与不忠、果敢与犹疑之间的复杂性格。在玄风大盛的觉醒年代(李泽厚所称“人的觉醒”时代),桓氏意识到忠诚无价值,而“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他只能继续扮演似醒未醒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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