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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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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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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 连载

第五十九章 怨臭虫

大蛋那天跟闾丘四狗进了县城以后,闾丘四狗带他到“苏修船”上去,那船是中苏关系恶化后,废弃的一艘苏联货轮,也不知是被扣下的,还是人家苏修丢弃不要了,在河边的沙滩上油漆脱落,锈迹斑驳地躺着。船的甲板上的房子,木板已经被人拆走了,只剩下铁的框架。里面的机器早被拆光,能卸走的钢铁也被卸走了,可能是捡垃圾的当废铁卖了。

船舱很大,四狗带大蛋去了一个小舱室,里面还有炉子可以取暖做饭,四狗说那是人家煮咖啡的地方。

这是四狗给大蛋选的住处。这儿一般不会有人来,不是本地的人不知道有这条船,知道也不会跑离城二里的废船上来。本地的人都知道前几天这里面死了一个年轻女人,是先奸后杀,死相太惨了,一丝不挂。

大蛋也害怕,四狗告诉他:“死在船舱里,又不是你住的这一间。不要钱可以住的地方了,就这儿最好,我以前也住过的。”

大蛋就只好住在这个船上,过了几天也没觉得什么,习惯了真的比他家的地窝子强百倍,最起码没有臭虫。四狗把大蛋叫船长,常给大蛋送些吃的来,大蛋很感激四狗。四狗有时候晚上会来叫大蛋去干活儿。

四狗说:“船长,今晚有活儿,就是送些货,我告诉你取货的地方,你去取了货,送到另一个地方去放下就行了。你别问那么多,现在买卖不好做,买卖双方不见面,是防着那些戴红胳膊箍的,说是治安小分队,其实是专门查投机倒把,抓到了不光没收东西,还真的打,往死里打,打死也白打。”

听四狗这么说,大蛋就很害怕,也不敢多问。大蛋按四狗指示,取了货,送到一个巷子口,巷子口进去三十步,左手边有个砖砌的垃圾池,大狗把东西放进那个垃圾池就走,活就算干完了。

大蛋按照四狗的指示干过几次活儿,都还顺利。

四狗会给大蛋一些钱,真的不少,足够他吃喝,还能有些剩余,这也让大蛋很满意,更加感激四狗。

大蛋买了新鞋子,新帽子,他想多攒点钱回去给他娘,有钱了,娘就会干净一些。大蛋发现那条巷子里有个废品收购站,他白天就出去到街上捡瓶子废铁纸壳子什么的去卖。晚上就在破船里等四狗来叫他去干活儿。

再说托合塔尔那边,铁匠赵搬了家,烧掉了老地窝子,又去公社给他家三个蛋改了名字,户口本上写着,长子:赵昫;次子:赵明;三子:赵邻。是让若溪给取的名字。

“是该把大蛋,不,应该是把赵昫找回来的时候了,以后就叫他‘昫儿’,多好听。”铁匠想着,自个儿笑了……

天快黑的时候,四儿到苏修船来,对大蛋说:“船长起来,有活儿。”是四狗闾丘豹的声音。大蛋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叫赵昫。

大蛋起身开门,四狗的身后是个三米多长的过道儿,过道儿的那头有个舷梯通向甲板。四狗就是从那上面下来的,他带来了酒肉,四狗对大蛋说:“先放下,干完活,回来再喝。”

大蛋跟着四狗,穿大街过小巷,来到一处高墙院落,两户一排,那是干部住宅。

四狗说:“这儿是干部住房,他们有东西要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十二点的时候,你来到前面的那垃圾箱里取货,然后多绕几个圈子,把货送到原来的地方去。赚了钱我分成给你。”

四狗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箱说:“就是那个垃圾箱,记住了一个小时以后再来。现在我们都离开这儿,这是规矩。”

四狗给大蛋一个小闹钟,上面有两个铃铛,里有只母鸡在啄食。大蛋揣着闹钟回了船上,吃了点肉,喝了几口酒,暖暖身子。

十二点的时候,大蛋到了那个垃圾箱,从里取出一个大的旅行包,还有一个不太大的箱子,他用绳子绑好了,背上,先朝着相反方向,在巷子里兜个圈,然后就径直奔向四狗告诉他的那个巷子口,他要早点儿把活干完,回去喝酒。

在大蛋刚要把东西放进垃圾池的时候,几个手电筒照着他,民兵巡逻队的看他背着的东西很可疑,问他,他支支吾吾,就把他和东西一起带到公安局。

打开箱子都是值些钱的东西,警察问他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大蛋说:“有个人给了我五块钱,让他把东西送过来。”这话是四狗提前教大蛋的,大蛋就这么说。

警察问那人姓什么,叫什么。大蛋说不知道。

警察问那人长的什么样,大蛋就随便编造说,四十来岁,中等个子,穿中山装,其他的说不清楚了。

第二天就有人来报案,昨天在干部住宅区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丢失物品与大蛋背的东西吻合。

大蛋最后干脆承认是自己入室盗窃,他就是没有交代四狗闾丘彪。可是让他说作案经过,他说的是唇不对马嘴,连东西在哪儿拿的都说不清楚。

大嫚儿娘来看大蛋,她说一定是四狗干的,栽赃她的大蛋,就是四狗把大蛋带到县城的。公安去调查四狗,可是那天在大蛋被抓的时候,四狗早就在一个小卖部里喝酒,说是天没黑就在那儿喝,一直喝到一点多。还是四狗买的酒,一同喝的还有几个人,都能作证,根本不可能是四狗。

大蛋娘郭秀美说:“大蛋啊,咱们家跟地主有血海深仇,你怎么能跟地主儿子混在一起?你不要包庇他,告诉警察是他带你偷的东西。”

大蛋跟她娘说:“不怨四狗,是咱家的臭虫太多了。”

大蛋被判了三年。

裘嫒来看大蛋,说:“你不叫大蛋,你叫赵昫,我等你回家。咱们的两个爹给咱俩订了婚。”

大蛋泪流满面对裘嫒说:“我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保证,你相信我,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给人家送货。”

四狗也来看大蛋,他说:“大蛋够哥们。”

大蛋说:“咱们已经不是哥们儿了,我不叫大蛋了,我叫赵昫。”

“不怪四狗怪臭虫?”大嫚儿娘想不通。

更让大嫚儿娘郭秀美想不通的是裘二闺女裘嫒。

郭秀美说:“裘家二闺女说是要等大蛋,这是图个啥呢?”

赵铁匠说郭秀美:“你再把儿子叫大蛋,看我搧你的嘴。”

郭秀美说:“当初让你起名字,你说头疼,我说儿子都叫蛋,你说生几个就叫几蛋,省事儿,现在倒怪起我来了。现在这名字‘赵昫’,怎么看都不像个贫下中农的名字。赵大蛋怎么了,比何狗屎强多了。”

赵铁匠说:“你啊,就是不跟好人比啊。你看你,才穿上的褂子就弄这么脏,你怎么连个孩子都不如呢?”

郭秀美说:“穿那么新能出门吗?像个地主婆似的。”

出门是能出门,就是没地方去,郭秀美越来越觉得昔日的战友都不是什么好鸟,阎鬼太懒,麻子太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太脏。

阎鬼麻子郭秀美,可以称得上是托合塔尔三巨头,现在都风光不再。托合塔尔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雪花儿簌簌落下,很快就遮盖了家家户户的屋顶,地窝子圆圆的,像一个个馒头;干打垒长方的,像烤馕上涂了奶油。场打完了,家家都分了些新麦,也都吃上了雪白的馒头和焦黄的哈萨克烤馕。

郭秀美,要去铁匠棚子,那钉钉铛铛的声音真好听,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怎么一听到阎鬼敲那破锣,就激动不已呢?郭秀美觉得自己是中邪了,可为什么会中邪呢?

大蛋,不,是赵昫说了:“不怨四狗,是咱家的臭虫太多了。”

郭秀美胡思乱想着,就来到了铁匠棚子。三秃子抡大锤,铁匠赵掂小锤,叮当,叮当,叮叮当,声音富有节奏,悦耳动听。

风箱呼呼的,炉火正旺。拉风箱的是五嫂,美丽端庄,结结实实的,像是年画上的人似的。五嫂闲不住,问二裘有什么活干,二裘说铁匠铺缺个拉风箱的,活不重,就是熬时间,让她把孩子安排好了,就是去铁匠铺干活吧。

二裘没有复职,也没有人宣布他是队长,只是这个队好像没有队长了,六六靠边站了,公社秦主任也没有来宣布让他再站回来,他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们干活都去问二裘,二裘也安排,六六也承认,给记工分。托合塔尔的生产活动就这样奇怪地进行着。

郭秀美进来时,五嫂正拿了一条花毛巾给铁匠赵擦额头上流下来的迷了眼睛的汗。五嫂围了个蓝底儿碎白花的围裙,更显妩媚。

郭秀美顿时胃里泛酸水儿,鼻子里往外冒酸气儿,酸得眼泪都下来了。

郭秀美上前一把夺过五嫂手里的毛巾,说:“哎哟,这铁匠棚子里穿得花里胡哨的,是拉风箱啊,还是拉客啊?”

五嫂脸通红,啪的一声,郭秀美脸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耳光,是铁匠打的。

铁匠棚子里翻了天,五嫂趁乱跑回家去。

赵铁匠说:“这铁不打了,你吃屎去!”

郭秀美:“这风箱我也能拉,我来拉风箱。”

赵铁匠:“你在这里,我没法儿干活儿,这是铁匠活儿,分心会出事的。”

郭秀美:“我在这儿你会分心?你啥时候分心给我了,你有多久没回家睡了?是那个骚狐狸小娘儿们让你分心了吧。”

赵铁匠:“你给我闭嘴,有孩子在跟前,啥都往外秃噜。”

三秃子知趣地跑出去。

斗争的最后结果是相互都作出了让步,郭秀美不再来铁匠棚子捣乱,赵铁匠每天晚上回家跟郭秀美睡。

郭秀美说:“只要你每天跟我睡就行,我不管你外面的狐狸还是妖精。”

赵铁匠无奈地摇摇头:“昫儿还在里面,三嫚得去检查,你长点儿心好不?这都大半辈子了,咋就知道那么点事儿呢?你看我这儿忙,你闲着,带了三嫚去县医院检查一下,听说自治区来专家了,免费为农牧民做检查。”

郭秀美说:“检查个啥呀,能吃能喝的,就是瘦点儿,长长就长开了,没啥病检查个啥吗?再检查出个病来咋整。”

对待郭秀美,赵铁匠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近乎哀求地对郭秀美说:“你不去我去,我明天带了老三赵邻和三嫚都去检查一下,没啥毛病也就放心的。没有啥事就别串门子了,队上人都不欢迎咱家人,你在家好好收拾收拾不行吗,看把家弄得像猪圈似的,不用你干活做饭,你就把你自己收拾干净就行,这新做的褂子,你看你都抹些什么在身上啊。孩子都大了,你让他们怎么娶媳妇嫁人啊?”

郭秀美说:“你现在就是看我不中用了,我还影响你娶儿媳嫁闺女了,哪个不是我生的?嫌我埋汰,嫌我埋汰你给我整出这么多的孩子来?老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富婆美婆不如自己的老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赵铁匠不再理郭秀美,他考虑明天到县城去,需要买点什么回来。二蛋开春就要到公社上学去了,总得给做一套新衣服,置办一套铺盖吧。

郭秀美也觉得没什么趣,说了句:“我走了。”就走出铁匠棚子,朝着五嫂家的方向溜达过去。五嫂正往家里抱柴火,远远看见郭秀美过来,便把柴火放在门口迎过去,把郭秀美拦在草棚子底下,“大嫚儿娘,你这是上哪儿去啊,我家的马五上大垫方去了,我自己在家也没事,正想去找马虎的爷爷学编苇席去呢。你不跟我去看看?不难学的,碧野不到半天就学会了,他那地窝子里炕上铺的,屋顶钉的,墙上镶的,连脚下垫的都是苇席子,进门就脱鞋,可干净了。”

郭秀美看出来了,五嫂就是不想让她进屋,拿话支应她,“都是假干净,有本事他吃了东西不变成屎,我就相信他是真干净,一个小反革命,还成精了。”大嫚儿娘愤愤地说。

五嫂说:“赵家嫂子,我说你也该讲究些,看二嫚儿那时候病得多吓人啊,老赵死的心都有了。你说你还是不讲究,万一让老赵也得上,你们这一家人可咋办啊。”

“你也别把马五收拾得太干净了,别让哪个女水鬼给看上了,晚上给拽到大垫方后面的水潭里去,你可咋办啊。你还一口一个老赵的,是我男人还是你男人?你再敢咒我们家,看我撕烂你的嘴。”郭秀美向五嫂这边挪了两步,五嫂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五嫂也并没有去马虎爷爷家,天还没上冻的时候,五嫂带我去马虎爷爷家学编席。马虎爷爷苇席子编得好,以前编了拿到县城去卖,被阎鬼他们抓了典型,人被批斗了,苇席也被一把火烧了。这两年阎鬼那些人不吃香了,马虎爷爷又编些席子送人,送给邻居朋友的。我在五嫂家看到炕席编得好,就央求五嫂带我去跟马五爷爷学编席。我给马虎爷爷家拉过柴火拉过草的,马虎爷爷觉得我这后生不错,就把编席的手艺教给了我。

五嫂没有去马虎的爷爷家,是去了铁匠棚子,她想跟铁匠说检查包虫病的事,听说铁匠明天带孩子去县上检查,也就放心了,大概马五也从大垫方回来了,她要跟马五说,让他明天带两个孩子去县城检查一下,千万别得了包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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