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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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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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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江西》连载

第四十七章 如释重负

自从帮庄秀芹写了家信,谢国杰便得到了一个额外的任务——教庄秀芹认字。他只要有空,便赶往救护所,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庄秀芹去认。先教她认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教她书写。然后,从最简单的“一、二、三;人、口、手;上、中、下;前、后、左、右”开始,接着是“妳,我,他,中國,广东、护士……”,从易到难,循序渐进。有时候,一个字要念好几遍,往往还记不牢。庄秀芹觉得学认字非常新奇,也非常难记,比阿妈教的客家歌谣“月光光”“排排坐”难记多了。尤其是写字,横、撇、竖、捺,组装起来挺费劲的,总是写得歪歪扭扭,松松散散,就像谢国杰说的,找个木匠都组装不拢。幸好谢国杰有耐心,一个一个帮着指出纠正。为了将来自己能够写信回家,尽管难,庄秀芹也一刻不放松认字。

学完单个字,又学习词语,学习造句。由简单到复杂,循序渐进,慢慢会正确书写自己的名字了,也会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词了,越学越轻松,越学越有劲,庄秀芹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和自豪。找来的纸张很快用完了,半截铅笔已经短得握不住,不能再写。谢国杰便找来小木棒,在地上教。念一遍,写一遍,擦掉,接着又重复利用。为了活跃气氛,谢国杰一边教,一边和她讲着一些读书人的故事。

他说:“你看,我们在地上写字,效率反而更高了。过去的穷人读书,也有很多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吉安是出读书人的地方,古书上有记载,说欧阳修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母亲教他认字,没钱买纸笔,母亲就在地上用芦苇杆子教儿子写字。欧阳修很用功,后来成了大文豪。”

“阿杰哥,你懂得真多,连这些都知道。你在家的时候一定读了很多书吧?”庄秀芹仰视着谢国杰,她觉得,这个谢国杰就像一个谜,不仅会打仗,还识字,肚子里还有那么多故事,真的了不起。

“我在家的时候,读过几年书。后来大哥打仗战死了,我也没心思再读下去,要不然,也可能是个大学生呢。”谢国杰接着道,“读书就是要有耐心,一个一个学,积少成多。我们读书的时候,先生很厉害,不认真可是要挨板子的。”

“还要挨打?你读书挨过板子没有?”听说要挨板子,庄秀芹不禁吐了一下舌头。一不小心,把简单的字给写错了。

“肯定是要挨打的。比如你现在,听着故事,就忘了写字,先生是要责备的。”谢国杰高高举起右手,轻轻放下。两人对视,忍不住笑了。

每到战斗间隙,谢国杰就到救护所去,教秀芹识字,与她聊天。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一段时间后,阿秀认得不少字,也能自己写信读信了。

一个月后,庄善诚果真接到了来信,他来不及详问原委,就撕开信封,急急忙忙念起来:

“亲爱的阿爸阿妈,你们好!叔婆和弟弟们,你们都好!

我是阿秀。阿爸阿妈,离开你们已经好久了,我非常想念你们。你们现在过得好吗?听说你们已经到了江西吉水,是如何走到的?路上一定经历了许多辛苦吧?

……

那次大轰炸,我被炸伤了,跌倒在一条河里,差点死去。我挑的担子也全部丢失了。河水把我漂到岸边,幸好被人发现,也算是命大吧。阿爸阿妈,你们也许真的想不到,那个救我的人,就是谢家老伯的儿子谢国杰……”

落款是“阿秀”,后面还注明了日期“一九四四年四月初十”。

面对这封信,彭凤兰和儿子们感到疑惑,明明阿秀不识字,她哪会写信?这不会是假的吧?听到最后,原来还有“国杰代笔”四个字,一家人这才放心下来。

读着来信,庄善诚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但牛皮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又不能不信。刚才赵莲花把信送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广东老家谁写来的,哪知道原来是阿秀,真的是完全没有想到。

念完信,庄善诚这才想起问赵莲花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刚才实在太心急了,忘了细问。赵莲花一五一十把父亲捎信的情况告诉他。听罢,一家子恍然大悟。

自从阿秀失踪后,全家人到处寻找,把那片轰炸区都找遍了,又一路问了许多行人,结果一无所有,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哪想到如今竟然收到她的来信。分别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现在总算有了消息。信是赵贾闵托人捎回来的,不会有错,而且他还带来口信,说他和阿秀见了面,并把家里目前的状况告诉她了,阿秀听了很是安慰,很开心。他还说,阿秀当着护士,非常忙,以后那边他多会关照,大哥不用着急。等飞机场那边战事稍缓,就带她回家来团聚。

阿秀这封信,成了全家的福音书,全家的希望。有了这封信,全家人走路都更轻快,做事也更舒心了,有空他们就拿出来念,甚至阿海阿江他们都差不多能背出来了。

庄善诚和全家商量,现在农事比较忙,青黄不接,得上山再弄些山货换钱,也要为夏季收割做些准备,打谷桶还没有置办好,要自己动手制作,实在脱不开身。再说,一来一回好几天时间,家里老的老少的少,也放心不下。既然赵贾闵兄弟在那里关照着,情况大家都已经知道,她在部队当护士,完全可以放心。那就等农忙之后,如果阿秀还没回来,家里再派人去看她。

商量的结果,还是先回封信给阿秀,让她安心为好。庄善诚思考片刻,提起笔,写道:

“阿秀,我的女儿,你好!

你的来信已经收到,知道了你的情况,你阿妈,你叔婆,还有弟弟们,全家都高兴不已。谢天谢地,你还活着,让全家白白担心受怕一场。现在你没事了,也就放心了。这是上天在保佑,是阿公太在保佑,祖上有灵呀!

阿秀,在路上,你肯定受了不少苦,你的伤势现在完全好了?你不可大意,需要用药还得用。身体受过伤,不要做太重的事情,防止将来感染复发。

你出事后,我们来来回回找了无数遍,路边,河边,山脚下,全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当时那个急呀,无法形容,特别是你阿妈,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全家都在为你担心,可是,又无法找到,我们只好边走边等。一直来到吉安,遇到赵贾闵叔叔,是他带我们到折桂乡,帮我们找到安家的地方。现在,又是他帮我们全家实现团聚的愿望,赵叔叔是好人,我们都得记着人家的好。

现在家里已经搭了茅棚,开了荒地种了禾苗,番薯也长势很好,看起来今年会有好收成的,我们家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

你在飞机场做护士,自己也要当心,打仗非常危险,要时刻警醒自己。还有,那个阿杰,我们得感谢人家,他们一家对我们恩重如山。你下次回来,也把他带来做客,我得当面感谢他。

现在青黄不接,家里生活还有很多困难,我还得上山做山工,事情比较忙,等忙完了,再去看你。希望你自己多保重……”

写完信,庄善诚如释重负。他把信折好,找到从机场回家探亲的工友,托他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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