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关于告别的一切》:蓝色的爱情与怀旧人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杨咏   2022年06月28日11:24

路内在书中借主人公的口说,寻找爱本质上就是在寻找焦虑。吴里小城的“青年作家”李白,在十二年后的咖啡馆遇到了自己人生的初恋,在对往事的回顾中,重新与生活中遇到的爱人们在记忆中郑重地告别。这是《关于告别的一切》这部长篇的主要内容,但又似乎不是。因为在回忆里人们总是比在爱时发现更多真相。

一、关于李白

我们的主人公李白,取名自父母双方的姓——李忠诚与白淑珍,他们的名字摆在读者眼前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会是一段遭受灾难的婚姻。白淑珍,这个优雅的名字与太子巷3号瓦房硬凑的缘分结束于“李乌龟”名号的出世,自此李白与亲生母亲永远的失联,家中只剩下父亲这个“糟糕的象征物”。正如父母的婚姻是特殊时代中的偶然,李白这个浪漫而沉重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巧合的结晶,他成为了一个三流的小说家,写吴里的各色人物,风土人情,出过几本书,然后被冠以“小镇作家”的称号,最后被渐渐遗忘,在不算波折的生活里经历一些生老病死。李白这个人物是飘荡的,他没有坚实的根。作者在外形上给他的设定是一个样貌清秀的文青男性,对于男女(男便是后来被莫凡告知猥亵男生的向校长)都有一定的吸引力,每一个与他相遇的女性多多少少都会与他产生情感或肉体上的联系。文中的叙事也是文青化的、故作矫情的,作者以贴近人物的语言去描摹这个人物空虚而伤感的内心,对于逝去的爱情和时代的怀念让李白在小说现实的生活中总保持与众不同的状态,他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除了曾小然。但与曾小然真正重逢时,他却保持着淡然的态度。既不强烈也不卑微,就好像单纯的叙叙旧。他做的许多事情,都像是刚好到了这里便下车看看风景。成为小说家出道,遇到周安娜、舒茜、叶曼等各个时期各种性格命运的女性。逃课去动物园目睹狮子吃人这一大事件,站在升旗台上被误会与高二女生谈恋爱,为周安娜远赴上海,最后为了救一只橘猫跳到了动物园的熊窝。他的身上带着堂吉柯德般荒诞不经又浪漫的气质,带着不真实的自恋感,这或许是作家这一职业设定里的天性,也是李白这个小城浪子的天性。李白看似是一个晃悠悠的人物,但实则对爱情、对生活都有自己隐性的边界。在钟岚住院的时候,钟岚女儿李一诺被两个阿姨教训不许吃头发。钟岚嘱咐李白在自己去世后要好好管教李一诺,不要让她作出吃头发这种贱相,让人撇嘴。这时候,李白说,撇嘴也是贱相。这种对于世情入木三分的讽刺,在书中多处可随意拾获。既让李白这个有些飘荡的人物落回了地面,彰显出李白内心的尺度,也发人深省给人顿悟的感受,拉开与生活的距离,看清生活的真相。与廖美琪重逢时,国际学校的新班主任黑人卡尔硕大的生殖器成为了谈资,廖美琪笑着问他:“你会不会感到自卑?卡尔可是学哲学的。”廖美琪的这句话里对李白提出了两个问题,写作的在学哲学的面前是否低人一等?毕竟哲学可是在考虑人类命运等终极问题。以及卡尔不仅有硕大的生殖器,他还是学哲学的,你李白比得上吗?李白明锐地捕捉到了这两层含义,因此他说“她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而在这个问题之下,是这个时代和社会给人创造的普遍困境,即“这个世界在不断地塑造人们的自卑(而不是自卑感)。”自卑感是一种感受,而自卑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处。他们使一切成为歧视的凝视物—“脸,肤色,性别,学历,经历,户口,年龄,还有生殖器。最后一项很少提及,因为我们总不至于互相嘲笑生殖器,但本质上我们就是在互相嘲笑生殖器罢了。”我们一切的条件就和生殖器一样,被踢一脚,总是会羞耻而痛苦的。这是李白的愤慨与透彻,从某种程度来说,李白文青的矫情行为在很多时候并不受现实的人喜爱,但这些顿悟的时刻与愤怒救了他,使他成为了一个可被分析、解构的时代典型。

二、 关于爱情

这部小说是写爱情的,但这么说又并不准确,路内自己曾在访谈中说这部小说是“关于爱情的”。在爱情之外还有很多的衍生,而人与人之间如果不产生爱,将会失去真诚的联系。小说里的爱情是多元化的,也是模糊不清的,读者时常难以判断那种呼啸而过的记忆与激情到底算不算爱情。而李白自己在回忆时也在怀疑。从父亲李忠诚的经历里,我们会发现这对父子对爱都存在一些缺失感,李忠诚与白淑珍的结合是意外,外人觉得李忠诚是捡到了白淑珍的便宜,而在李忠诚的的潜意识里,他也觉得是自己拯救了在安徽插队的白淑珍。他们幸福过,但那幸福只与特殊的苦难相对比。于是白淑珍出走了,留下了满巷的流言,李忠诚既优越又卑微的爱遭到了毁灭,从而产生了长达数十年的恨。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被李白发现,退休后每日去白淑珍工作的寿园喝茶。他还爱白淑珍吗?显然不是的,李忠诚的形象是一个旧时代的好人,有些傻气却又不缺善良的勇气,跟着时代随波逐流的生活,缺乏思考却又交了不少好运。他的生活里没有由内的自省,他对白淑珍是一种执念,一种懊悔的追忆和遗憾。而李忠诚对俞莞之,正如李白所形容的,是一种初恋。老实、一根筋的李忠诚在遇到白淑珍这种优雅的落难女性之前,会喜欢的类型,正是温柔、美丽的俞莞之。她是旧时代女性的潜在标杆,也是一众李忠诚们会在年轻时奉为女神的对象。李忠诚在白淑珍出走后的时间里,长期处在情感压抑的氛围中。俞莞之的出现唤醒了李忠诚本应在青年时期泛滥的荷尔蒙,这或许也是长期压抑的一种反噬。他在中年重新变回了一个莽撞的年轻人,不求回报的为自己的爱情奉献。他为俞莞之“解决”说闲话的人,俞莞之上夜校回家,他偷偷跟在身后护送她回家。这些带着纯真意味的行为将李忠诚还原成了一个爱的象征物,他又重新活了一遍,摆脱了白淑珍对他自尊心的毁灭,在俞莞之的温柔形象里找到了情感的寄托。但李忠诚对白淑珍也好,俞莞之也好,情感都处在一个不平衡的状态,他无法支撑受损的自我,从而将愤怒与爱都表现得极端纯粹。而这一状态的结束,则是他去白淑珍待过的寿园以后,他在时代中,生活中,社会中有了更多情爱的体验,他晚熟地领悟了爱的复杂,终于可以释怀于自己的妻子与初恋。

而李白的爱情是从母亲的缺失开始的。从弗洛伊德的角度说,李白之所以不停地寻找爱,是因为第一位女性的缺位。但李白在遇到俞莞之和曾小然时,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难题,是获得爱情还是获得母亲。当李忠诚被关在拘留所的时候,他感觉到这一无解的矛盾找到了解决方法,他希望李忠诚不要再回来,躺在曾小然和俞莞之的身边,他缺失的情感被她们填满了,对于当时的李白来说,这是他获得完整人格的唯一途径。路内在这部小说里运用了切片式的手法去回顾李白与众多女性的情感历史,这种场景式的回顾让李白的爱情犹如一阵风,他不停地与爱神告别,告别这个词语所引发的伤感情绪一直贯穿全篇。而曾小然是出现最少但却始终隐性存在的女性。在文中,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在李白与众多女性的交往中,反复出现抚摸头发这一行为。村上春树在短文《如果我爱你》中写道:“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恰好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上一拨....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的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哦’”。这种爱而不得的情感被村上准确的具象化,而在路内的文本中又体现为一种相似而本质不同的行为。在李白与其他女性的交往中,许多女性如方薇、廖美琪等都对李白做出过整理头发这种亲密暧昧的行为,这种行为里是女性对李白的怜爱,但李白只帮曾小然整理过头发,他的整理中蕴含的是积久而成为习惯的爱,这种爱超越了曾小然作为爱的对象的本身,李白在怀念的也是爱曾小然时的自己。这一行为上的差异加深了李白深情和复杂性。曾小然有一块蓝色的胎记,李白说是一种不好形容的蓝。胎记是蓝色,这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这种不好形容正如李白对曾小然固执的怀念与爱一样,说不清道不明。蓝色往往承载这双重含义,澄澈与忧郁。而他与张幼苹发生关系的晚上,李白形容夜空也使用了蓝色,他的心中一直充斥着一股无名的忧郁,正如他必将告别的爱情与故人,因此他的爱情都是蓝色的。

路内的《关于告别的一切》以碎片化的写作方式将李白人生中遇到的爱人一一展现,锻造出一个情感多元的迷宫世界,那些告别呼啸而过,正如他正在经历的这个信息时代,所有的情感记忆都被定格在了一些特殊的场景之中,作者企图通过个人经验的拼凑还原曾经时代对于个人生活的的影响,也渗透着作者自身对与小城、国营工厂等过往年代割舍不下的怀旧。而作者巧妙的选择了爱情这一角度,与其说这部书描写的是爱情,不如说这部小说以爱情为切口,追溯了李白这一人物生存的地理空间与社会空间,在爱情中完成了对人的创造与对时代的追忆。

(作者简介:杨咏,23岁,湖南湘潭人,现就读于华东师范创意写作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