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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在我们生命的途中——记忆中的屠岸先生
来源:《传记文学》 | 岳洪治  2022年09月13日07:50

窗外杨柳吐出嫩绿的枝芽,翻阅案头几种屠岸先生的赠书,想到先生逝世已近五个年头,历历往事,不禁纷纷涌入脑际。

初会先生 如沐春风

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30多年,我前后经历过好几位社级领导。然而,从我初入社就有接触,并在其后几十年间一直保持了一种师友情谊的,只有屠岸先生。他曾任人文社的总编辑,更是著名诗人、翻译家、文学评论家。在我印象中,他却没有一点架子。无论与他会面的时候,还是平日通电话的时候,他从不使人感到这是一位领导或名人。和他在一起,只会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敬爱的感情,让人觉得亲切和温暖。

我初次见到屠岸先生,是在1978年的秋天。其时,他还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现代文学编辑部的主任。几个月前,我刚从国家版本图书馆研究室调入人文社,正在参加社里为年轻人举办的“文学进修班”的学习。一天,负责教授现代文学课程的牛汉先生告诉我,社里决定提前结束我在进修班的课程,让我到现代部的“五四文学”组,做助理编辑兼《新文学史料》编辑部的业务秘书。能够到专家云集的现代部“五四文学”组学习和工作,是许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好事情。第二天上午,我就高兴地到现代部主任办公室去报到了。

从实际的编辑出版业务来说,当时的现代部,其实应称为现当代文学编辑部,因为现代部里只有“五四文学”组是编辑出版“五四”以来的作家作品的,而其他几个部门则主要负责编辑出版当代作家作品。现代部几个部门的办公室,都集中在朝内166号这座老灰楼的三楼西半边(东半边归人民出版社所有)。靠大楼中间朝南的一间小屋,便是现代部主任办公室了。

当我走进这间小屋的时候,屠岸先生正坐在靠窗子左边的写字台前埋首看稿。我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后,他先问了些我的情况,而后便把牛汉先生讲过的话,又对我说了一遍。当我以为谈话已经结束,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却抬手示意,让我再坐一坐。接着,他又耐心地把“五四文学”组各位老同志的大体情况和业务专长,逐一向我介绍了一遍。他语重心长地嘱咐我,在今后的工作中,要好好地向老同志学习。

当我从屠岸先生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这座对我来说还比较陌生的大楼,也变得亲切起来。与屠岸先生第一次会面和谈话的情景,从此就深刻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他亲切诚恳的话语、朴实儒雅的风度和对年轻人的关怀爱护,使我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心里就想:真是一位令人钦敬的忠厚长者啊。

我到“五四文学”组工作不久,屠岸先生就担任了人文社的总编辑。这期间,我所在的“五四文学”组也与鲁迅著作编辑室合并,组建为现代文学编辑室。由于我编发的“五四”作家作品书稿,均由总编辑、副总编辑负责终审。因而,我仍有机会经常向屠岸先生汇报工作,向他请教。在人文社工作的30多年间,为我编发的书稿做过终审的领导有许多,屠岸先生是给我印象很深的一位。他认真、细致、负责任的工作作风,无形中也对我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使我在编辑工作中,能够不断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

当年请屠岸先生终审书稿的情景,至今仍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记得,我每次走进总编辑办公室的时候,都能看见屠岸先生正伏案忙碌着。知道我是来送书稿终审的,他总是让我先把书稿留下——他是要把手头工作处理完,才好审阅我送去的书稿。过了一天或几天之后,他终审过了,就会打来电话,我再去取回来。有时候,书稿经初审、复审之后,还留有瑕疵。他见到我时,就会细心指出来,嘱咐我以后要留意这方面的问题,等等。直到一切都妥帖了,他才会在《书稿报告》的终审人一栏,工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从来不会像某些做派“潇洒”的终审那样,并不打开书稿,只管大笔一挥,在报告单上签字了事。

2005年11月,本文作者与屠岸先生在《鲁迅全集》(修订版)出版座谈会暨首发式上合影

屠岸先生离休后,也仍然牵挂着人文社的工作,关心年轻一代的成长。每次与我通电话的时候,他总会问到编辑部出了什么新书。他偶尔来社里的时候,也经常会不辞辛劳地走到后三楼,到我逼仄的办公室里坐上一会儿。他有新作品出版,常会签好名送我一本,供我学习。我编辑的一些诗歌选本出版后,也会送一套给他,征求他的意见。那些年,除了通电话之外,他还给我写过不少的信,内容多与诗歌创作与编辑工作有关。有时,他也会问及我的家庭生活和孩子成长等情况。屠岸先生就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地关怀着年轻人的成长与进步的。

和屠岸先生在一起,如拥暖阳,让人觉得愉悦而温暖,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一种尊敬和亲近的感情来。

郊游小景 大家风范

屠岸先生学养深厚,儒雅谦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深受员工们的尊敬与爱戴。工作之外的接触中,有一个美丽的场景,使我至今印象深刻。

那是在8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社里组织员工和家属到京郊黑龙潭旅游度假。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同事中除了尚未婚配的小青年之外,多数人都是带了家属去的。当时,正值学校放暑假阶段,平时总是很忙的屠岸先生,这次也带着小女儿章燕一同来了。

记得那一日,我们男女老少不少人,正聚在景区的一个亭子里闲聊。抬眼望见屠岸先生带着女儿,正从远处缓步走过来。他们是一对父女,却也像一对师生,俩人且行且谈,很投入的样子。远远望去,长者儒雅和悦,姑娘亭亭玉立,像极了一幅美丽淡雅的图画。众人见了,禁不住就把一种喜欢和钦羡的目光,一齐投射到他们父女身上。当他们渐渐走近亭子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舒济老师,便高声问道:“屠岸先生,您和女儿说什么呢,看你们聊得那么投入……”屠岸先生闻言停下脚步,抬起头来,从容说道:“我在告诉小女,要她好好地向叔叔阿姨们学习……”

屠岸先生学贯中西,博古通今,是名副其实的学者型编辑和出版家。他为人诚朴宽厚,平易谦和,言谈举止总是那么温文尔雅,蔼然有长者之风。因此,很受同事们的尊敬与爱戴。我们一班年轻人,工作中大都得到过他的指导与帮助,对于先生的仁爱与真诚,和对年轻人的关怀爱护,都深有体会。此刻,听了先生的话,大家对他的慈爱情怀、谦逊态度,更多了一份崇敬。

随着在人文社工作时间的延长和对屠岸先生了解的增多,我逐渐有了一种新的感悟。我觉得,一个人之所以会对他曾经工作过的单位有感情,除了所从事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值得为之奋斗的这个原因之外,还应该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曾经与自己喜欢和景仰的某个人或某几个人一起,为实现共同的理想奋斗过,为了祖国更美好的明天奉献过美好的年华和青春的热血……他的工作也许是艰辛的,但是,他的心情一定是快乐的。

我的引路人和助跑者

那曾经鼓励和关爱你的人,那一直关注着你的成长、为你的点滴进步而高兴的人,你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屠岸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关爱青年、乐于帮助青年成长进步的前辈师长。

1978年秋天,我到“五四文学”组和《新文学史料》编辑部工作不久,人文社就成立了《朝花》儿童文学丛刊编辑室。当时,我初为人父,在与孩子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幸运地迎来了诗神的降临。于是,就在一种32开的小便笺上,随手记下了与孩子相处时的一些所思所感。我给最初的几篇起了一个朴素而美丽的名字:《婴儿的诗》——这也是我平生写出的第一组儿童散文诗。我怀着前所未有的喜悦,把习作拿给《朝花》的编辑去看,希望得到行家的指教。没想到,这组习作很快就刊登在了1980年6月出版的《朝花》第2期上,还配上了很美的题图和尾花。

一天傍晚下班后,我在人文社西侧的朝内菜市场买好菜,正要回家,迎面就遇到了刚走进市场的屠岸先生和夫人章妙英老师。我叫了声:“屠岸老师。”他抬头看见是我,就热情地为我和章老师作了介绍。接着,他告诉我说,已经读过了《朝花》上的我那组儿童散文诗。他鼓励我说:“《婴儿的诗》写得很好,你要继续努力。你要多写,一定能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来的。”屠岸先生的鼓励,使我像小苗破土遇到春雨一般高兴,也让我对自己的文字有了更多的自信。

1999年6月,我的第一本儿童散文诗集《星星·月亮的梦》,由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由于这些习作最初在《厦门日报》等报刊上发表时,大都署名“江边”,因此,《星星·月亮的梦》的作者署名,仍沿用了江边这个笔名。收到样书,我首先给屠岸先生寄上一本,请他指教。先生在回信中说:“你的儿童散文诗是你与儿子共同生活中思想感情交流而激发灵感的产物,是你本人带有童心的真情的流露,是你作为父亲对儿子的爱的诗意表述。我想它会得到儿童读者的欢迎。”在给我以鼓励的同时,他还诚恳地希望我能够“在诗、散文诗创作上不断精进”。

当时,我还没有读过屠岸先生创作和翻译的儿童诗。然而,前辈的鼓励与教诲,还是让我有些兴奋,对于儿童诗的写作,也更多了一点自信与勤勉。后来,我陆续读了屠岸、方谷绣翻译的斯蒂文森儿童诗集《一个孩子的诗园》,以及屠岸、章燕父女编译的《瞧不见的游戏伴儿:英美著名少儿诗选》等优秀儿童散文诗作品。这些童诗的名作名译,不但拓展了我的视野,也激发起我继续创作的欲望与灵感。因而,我写作儿童散文诗的兴致,非但没有因为孩子的长大而消退,反而写得更多了些,也更好了些。

岳洪治:《爱在心底》《稚子心语》《孩童世界》

2009年6月,商务印书馆以“爱与美亲子阅读”丛书之名,推出了我的《爱在心底》《稚子心语》《孩童世界》三本儿童散文诗集。拿到样书,我立刻给屠岸先生寄了一套。先生很快就写来了回信,他在信中说:“您的三本儿童文学书,《爱在心底》、《稚子的心》(应为《稚子心语》——编者)、《孩童世界》,合起来成为‘爱与美亲子阅读’丛书。内容极好,呈现出儿童美好天真纯朴的心灵世界。斯蒂文森的儿童诗集《一个孩子的诗园》,‘表现出一个成人在重新捕捉童年的情绪和感觉时的异乎寻常的精确性。在英国文学中,这些儿童诗是无与伦比的’(引自《不列颠百科全书》)。这些话,也适用于您的这三本书。”先生的话过誉了,区区习作是万不敢当的。但是,从先生诚恳的话语里,我还是体会到了前辈诗人的拳拳爱心,和对年轻人的殷切瞩望。

2009 年 7 月 25 日,屠岸先生致本文作者信

无论是一个合格的编辑的成长,还是一个有成绩的诗人和作家的养成,都需要有一块爱的土壤。一棵小苗要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离不开肥沃的土地、阳光的照耀和雨露的滋润——这土地、阳光、雨露,就是前辈师长的指引与帮助。我很惭愧,作为一名编辑,没能向读者奉献更多优秀的图书;而作为一个写作者,自己的成绩更是微不足道。然而,聊以自慰的是,我虽已退休多年,至今仍能够为编辑出版工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作为一个写作者,仍能偶以习作自娱自乐。而这些,都是与前辈师长的指引与鼓励分不开的。在我的一生中,给我以启发与引导、给我以鼓励和帮助的前辈很多,屠岸先生是其中重要的一位。他不仅是我编辑工作的引路人,也是我文学创作的助跑者。

把温暖和爱带给读者

2015年夏初的一天,我到和平里看望屠岸先生。那天上午,先生精神矍铄,谈兴很浓。他高兴地与我合了影,还送了不少自己的诗集给我。回到家里,我便如品佳酿般阅读起来,并即兴写了一篇小文。几天后,听说一位同事要去先生家,我便请其带上小文,向先生请教。几天后,收到屠岸先生寄来的一封挂号信。照录如下:

洪治同志:

昨日有两位朋友来访,带来您的文章《屠岸诗歌的爱与美》,集中写了我为家中人写的诗,分析细致,论述到位。也有过誉之词。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关爱,也是对我的鼓励!

我希望您今后能对我的诗作提出批评意见,这将是对我的帮助。

您的评论文章的突出优点,是真诚,是带着感情写出来的。有人写的评论,引经据典,可能有学术价值,但只有分析,没有感情,冷冰冰的。这样的评论,也许有它的价值,但不太能打动读者。

听说您还有一篇写我的书房兼卧室的文章( ?)发表在《人民日报》,我还没有见到。能否将该报赐赠两三份?谢谢!

祝您健康,祝您全家健康幸福!

羊年吉祥!

屠岸

2015.6.19

这封信,是写在一页400字的稿纸上的。在信笺右上方,有特意用红笔写出的一行小字:“这是我的重外孙女(不到三岁)涂的。”我把目光,沿着字迹下面的一条红线,转到信笺的左边。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两道黑色的划痕。若不是先生特意指出,这划痕一定就被我忽略掉了。年逾九旬的屠岸先生,就是这样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对我这个晚辈,也如此尊重。手捧先生这样一封温暖而又珍贵的信,怎能不叫我感动呢?

2015 年 6 月 19 日,屠岸先生致本文作者信

然而,更令我难忘的是屠岸先生对于文章写作的严格要求,和对后辈的谆谆教导与热情鼓励。先生的教言,主要有三点:一是,“真诚”;二是,要“带着感情写”;三是,要能“打动读者”。这看似简单的三句话,实乃老人家一生写作的经验之谈,堪称文章写作的箴言警句,值得每个写作者置之座右而铭记于心。先生信中提到的这三点,归纳为一句,就是:写文章,心里一定要装着读者,要牢记为什么而写,笔下要有饱满的热情。以先生的教导加以对照,我才发现:此前,自己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格外注意——我是个只图一吐为快,而很少考虑文章效果的人。如今,有了屠岸先生的教言在心里,自己今后写文章的时候,思想上就多了一份警醒,胸中就多了一种激情,笔下也会多一些热度的吧。因而,便可望从一个“自在的”写作者,成为一个“自为的”写作者了。我想,先生信中提到的这三点,不仅是对我个人的鼓励与鞭策,同时,对于像我一样喜欢写作的朋友,也是不无裨益的。

一篇文章怎样才能“打动读者”?屠岸先生首先说到的是“真诚”。我体会,这“真诚”二字,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应以真诚的态度,面对要写的对象;另一层是要听从内心的召唤,在有写作冲动的时候才动笔。只有当你真有所感、真有所思、真有表达的欲望时,只有当一种激情推动着你、催促着你,不能不写的时候,你写出的文章,才会是生动形象、真挚感人的,才会是逻辑严密、说理透彻的。只有那以满怀“真诚”写出的文章,只有那以真情真意写下的作品,才能真正打动读者,才能在传播文化知识的同时,将阅读的愉悦一并带给读者。

真诚地写,把更多的温暖和爱带给读者——这是屠岸先生一生写作的信条。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写作态度,用手中的笔,把更多的温暖和爱带给广大读者。

缪斯派来的天使

屠岸先生自幼就和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13岁时,他创作了第一首新诗《北风》;15岁时,他写出了第一首古典格律诗《客愁》;17岁时,他第一次尝试翻译了英国诗人罗伯特·斯蒂文森的《安魂曲》;18岁时,他正式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首译诗——美国诗人爱伦·坡的《安娜贝利》和自己创作的第一首散文诗《美丽的故园》。在晚年出版的自传《生正逢时:屠岸自述》(三联书店2010年版)中,他曾坦言:“我的精神寄托是诗歌。诗歌是我一生的追求,诗歌是我的希望。”“我没有加入任何宗教,但诗是我的宗教。”屠岸先生的书房,也是诗歌女神的圣殿。这里既是他写诗、译诗的自在天地,也是祖孙三代朝拜缪斯,读诗吟诗的乐园。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以外孙“晨笛”的名字命名的家庭诗会,曾给这个诗书人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屠岸先生幼承母训,旧学根底深厚,出版有旧诗与词的合集《萱荫阁诗抄》。幼年的吟诵训练,使他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常州吟诵的代表性传人。他不仅旧体诗写得好,新诗也写得好。《哑歌人的自白》《深秋有如初春》《晚歌如水》等新诗集,以及《屠岸十四行诗》《幻想交响曲》等诗集,都是深受读者喜爱的作品。他以一人之力,历时60年选译的两卷本《英国历代诗歌选》,在诗人、翻译家绿原看来,“正是国内称得上丰厚、精当、完善的一种”(屠岸选、译《英国历代诗歌选》“序”)。女诗人郑敏也在2007年4月致屠岸先生的信中写道:“巨著两册,可称英诗译著的金字塔。一时还来不及仔细拜读,偶翻阅到罗伯特·布朗宁的《海外思乡》,发现您的译文居然能保持原韵,实为难能可贵!”(《生正逢时:屠岸自述》)2001年,屠岸先生的译本《济慈诗选》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文学翻译彩虹奖。2010年,屠岸先生获得全国翻译行业最高荣誉奖——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7年11月,即屠岸先生去世前一个月,在北京举行的纪念中国新诗百年庆典暨“中国新诗百年”全球华语诗人诗作评选颁奖大会上,屠岸先生又荣获了“新诗百年”终身成就奖。遗憾的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屠岸先生未能出席颁奖大会。众多喜爱他的诗歌的与会者,最终没能见到他们所景仰的大诗人。

屠岸先生终身以一个诗人的情怀与良知拥抱生活,感受生活中的风雨和霓虹,感受着美,也创造着美,不断创作和译介新的作品、新的诗章。他说:“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是生命的精微的呈现,是人类灵魂的声音。诗歌不像政治、经济、军事那样,直接干预和改变人的现实命运,但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类的精神世界,用艺术之美纯化着一个民族以致人类的灵魂。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诗歌的声音,就缺乏精神上的丰富和优雅,就不会百花盛开,生气勃勃,就是粗鄙、单调的没有希望之邦,就有沉沦的危险。诗歌常新,人类的生命常新。”屠岸先生终其一生都在为创造和传播真善美而兢兢业业、不遗余力地工作着、奋斗着。

他是缪斯派到人间的天使。他以毕生精力创作和翻译的诗歌——那些真善美的种子,必将不断开出美丽芬芳的花朵,开遍我们生活的广阔大地。

他是诗人,也是战士

屠岸先生不仅是一个诗人、翻译家和文学批评家,还是一个编辑出版战线上的英勇战士。

屠岸原名蒋璧厚,1923年11月23日出生于江苏常州。他的父亲蒋骥曾留学日本,是一位建筑师和土木工程师。母亲屠时,毕业于武进女子师范学校,曾在江苏、湖南、辽宁、北京等地的中学执教,是一位擅长写诗、作曲、绘画、弹琴的才女。屠岸学习鲁迅,以母姓做自己笔名的姓,给自己取了“屠岸”这个笔名。1942年,中学毕业后,屠岸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铁道管理系。大学时期,他加入了一个秘密的读书会,与朋友们合办油印诗刊《野火》,参加进步学生运动。1946年2月,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开始写作并翻译外国诗歌。1948年,他翻译出版了惠特曼诗选集《鼓声》。1949年上海解放后,他在上海市文艺处从事戏曲改革工作,担任华东《戏曲报》编辑,陆续翻译出版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诗歌工作者在苏联》。1956年至1962年,他担任《戏剧报》常务编委兼编辑部主任,翻译出版了南斯拉夫剧作家努西奇的名剧《大臣夫人》。1963年以后,任剧协研究室副主任。1973年以后,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现代文学编辑部副主任、主任。1979年以后,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常务副总编辑、总编辑。1987年11月,从总编辑任上离休。他还担任过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中国翻译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内容建设委员会委员等职务。2011年11月12日,他获得“2011年中国版权产业风云人物”奖。2012年5月,他当选为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顾问。

作为资深编辑和出版家,屠岸先生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学事业、翻译事业和出版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1978年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召开,在全国产生了巨大影响,也引起了屠岸先生对“文革”浩劫深刻的反思。他与社里一位编辑讨论了文学创作要解放思想的问题,认为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条,也同样适用于文学创作。

1979年1月,屠岸先生作为党委委员,在党委会上提出建议,认为应该就文学创作的发展导向问题,召开一个小说作家座谈会。人民文学出版社采纳了这个建议,于当年2月6日至13日,在北京召开了“部分中长篇小说作者座谈会”。当时,很多有影响的作家,如王蒙、刘心武、谌容、蒋子龙、冯骥才、宗璞等,都参加了会议。屠岸先生在会上对“文革”的种种倒行逆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会后有人说,屠岸先生的发言,是“放爆了一颗炸弹”。这样的胆识,正是体现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敢于坚持真理的坚强党性和爱国主义的英雄情怀。

屠岸先生是我尊敬的长者。他视诗歌为生命,也视真理为生命。他一生与诗相伴,辛勤耕耘,在诗歌创作和翻译方面,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他一生追求真诗,追求真理,献身社会主义文化出版事业,艰苦跋涉94年,完成了一个大写的“人”字。

如今,屠岸先生离开我们快五年了,但是,他精彩的著作还在我们案头,他慈祥谦和的声音还在我们耳畔。他将永远活在广大诗歌爱好者和出版工作者心里,活在每一个讴歌真善美、追求真知和真理的读者心里。在我们生命的途中,屠岸先生就像迷茫夜色里的星光,永远闪亮在前行的路上。

谨以此文,纪念尊敬的屠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