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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文学名著中追寻纸张的发展印记
来源:全国新书目(微信公众号) | 张元珂  2023年03月14日08:03

我们读书离不开纸,一本书的质感如何,除了封面的材质,内页纸张的选用也至关重要。

纸张的选用,涉及到收藏图书的价值:用对了纸张、用了好纸张,书可以保值增值。一本书的纸张质感很大程度影响着读者的阅读感受,平滑而细腻的纸张远比普通粗糙的纸张更容易受大众喜爱。

特别是在一大批现代书籍装帧艺术家的广泛参与下,新文学名著在外部形态上展现出了完全迥异于古籍的鲜明特征。

任何一部新文学名著的生成,不仅是作家精神和智力劳动的艺术结晶,也是包括纸张、环衬、扉页在内的版本要素持续现代化的结果。今天我们从纸说起,看看纸带给阅读的变化。

一、纸张类型与名著生成

民国时期,新文学书刊用纸不再是传统的手工纸,而是现代工业的产物。从晚清至民初,新闻纸(又称“报纸”“白报纸”)、有光纸、手工或半手工的宣纸在文学出版行业内并存使用。

新闻纸多为报纸、期刊用纸,也用于书籍,堪称“全能”;宣纸、有光纸(价廉、纸薄、单面印刷)多用于书画、诗词集、通俗小说等古籍印刷。

《茅山下》 新闻纸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1920 年代初期,英、美、日等国生产的道林纸和更先进的印刷技术传入中国,道林纸在新文学著作出版中成为行业标配,同时以京沪为中心的图书出版行业得到快速发展,在客观上对新文学的创生和发展给予了直接的物质支撑。

道林纸有光、毛两种:光道林纸面光滑、有光泽,毛道林纸面粗糙、无光泽;颜色有白色和米黄色;从重量上又有“重磅道林”“次道林”“副道林”之别。

这种于上世纪 20 年代初期进入中国、以生产厂家命名的道林纸,在彼时成为了新文学图书印刷的上等纸张,“用道林纸精印”或“重磅道林纸印刷”也成为了当时京沪图书出版业最为流行的广告语。

名家求道林,名作配道林,几乎成为出版行业内不言自明的行规。

闻一多《红烛》也应用道林纸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不同类型的纸张不仅仅是现代书籍物质化的“肉身”,也是艺术有机体中与作家的审美意识或思想融合、质变,继而生成的不可分割的精神骨架。

新文学名家从个人审美趣味出发,亲自选纸并参与书籍装帧,出版了许多彰显独特艺术品格的现代书籍。

比如,鲁迅向来对瓷青纸情有独钟,他的《域外小说集》《北平笺谱》(与郑振铎合编)《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都采用了青灰色的瓷青纸做封面,而《两地书》(上海青光书局 1933 年初版)封面采用“炒米色纸”。

鲁迅《呐喊》道林纸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两地书》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鲁迅设计的这些书籍封面都是“独特的这一个”,不仅纸张色彩、质地、字体被艺术化地融为一体,其审美意蕴、气质也与整个文本相呼应、相阐释,纸张在鲁迅的精神灌注和再造下,在艺术上获得了生命的永恒。

再比如,郭沫若在日本留学时较早地接触到了道林纸书籍,回国后于 1921 年出版诗集《女神》时要求采用白色毛道林纸、新五号字印刷。

《女神》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到1938年末,此前广为流行的新闻纸、道林纸逐渐被大后方生产的“土纸”所取代。

比如,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后改为“上海良友复兴印刷公司”)出版的“良友文学丛书”大都优先使用新闻纸。1942 年至 1945 年,由于上海和香港沦陷,这些书局、出版社被迫西迁,土纸才不得不作为印刷新文学作品的主要用纸。1942 年以后的四年间,土纸书更是“一统江湖”。

如今,土纸书因其特殊的“土味”之美和特定的历史烙印而颇受新文学版本收藏界的珍爱。

二、纸张问题与名著保护

传统手工制作的纸张碱度中性、柔韧度好、保存时间长,很多中国古籍之所以能够留存至今,原因就在于此,比如俞平伯的《忆》、鲁迅和郑振铎合编的《北平笺谱》、鲁迅编的《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等线装宣纸书品相完好,都是版本收藏中的珍品。

《北平笺谱》宣纸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但这些著作绝不能因其用线装、宣纸而归入古籍范畴,而是一种特殊而稀见的新文学名著。

民国时期以新闻纸为代表的机制纸因化学原料的加入(化学纸浆,酸性强),纸质酸度高,在短短百年间成为了脆弱、易损、最难以留存的一类;或者说,从版本保护和文化传承来看,民国时期的书籍反而成了破损率最高、亟待拯救的文献。

《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 宣纸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除了纸质自身特性之外,民国时期国产或进口的各类纸张的质量也参差不齐。

比如,现保存于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新闻纸印制的郭沫若的《女神》初版本已完全散架、破页、泛黄,近于“半死亡”状态,属于不能再流通的国宝级版本;而同样是新闻纸印刷的萧红的《呼兰河传》、巴金的《寒夜》等初版于三四十年代的新文学名著品相和纸张相对较好。

用土纸印刷的《小二黑结婚》《白毛女》等初版本虽也粗糙、泛黄,倒暂时不存在纸张破碎之危险;由延安鲁艺文学系创办的纯文学刊物《草叶》所用土纸虽粗糙不堪、印字不清,但质地柔软、可翻阅;在东北、沂蒙、太行等相对边缘一点的解放区生产的土纸质量很不稳定,有些特别差,比如《荷花淀》(东北书店 1946 年 9 月初版)因纸张太粗糙、发黄严重而出现部分字迹浸洇、难以辨认的境况。由于纸张原因而普遍存在破损严重,近而难以流传。

三、环衬与扉页:审美意蕴生成的重要场域

环衬(包括前环衬和后环衬)作为书内衬页,既连接封面,又通向书心,空白页、附有题词或文学广告、以绘画作装饰、直接标注“三大件”(题名、著者、出版社)或版权页的“扉衬页”是最为常见的几种环衬样态。

图书各部分名称

扉页既可在环衬之后独立存在,也可与环衬合二为一(即组成“扉衬页”),至于采用哪种方式,书籍设计者可以根据个人喜好,灵活做出选择。

丰富多彩的环衬样式,以及由此所昭示出的具有十足艺术表达个性的设计理念,见证了伴随新文学创生与发展所复兴起来的新文学书籍弃旧变新、由古代向现代大幅迈进的历程。

在我们的印象中,环衬几乎不承担文学意义生成之责,实则不然。环衬不仅仅是一种辅助于图书装帧的固件,更是一种建构形象、生成意蕴的文学场域。尤其在一些个性文人的设计理念中,环衬上的画面或文字须与著作本身互为指涉,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

张天翼 《畸人集》特大本 环衬 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

比如,徐志摩的《巴黎的鳞爪》(新月书店 1927 年 8月初版)在环衬上绘有十几个或卧坐或站立、表情丰富、各有所思的妙龄女郎。这种扉页样式及其精神指向与带有极强视觉冲击力的封面画,以及著作内容和风格紧密融为一体。

徐志摩《巴黎的鳞爪》复刻版

总之,伴随新文学的创生与发展,作为书籍独立构件之一的环衬被赋予了远超其自身的新形式、新内涵,昭示出意义生产的巨大能量。

与此同时,扉页也是生成意义的重要场所。

在环衬和扉页上作画、题名或题词,其功能有三:第一,单纯文学广告式地传递信息;第二,单纯表达书籍设计者的艺术理念、风格;第三,以文本为载体所展开的再创作。这三种功能在民国时期新文学图书设计中都广泛存在。

《中国新文学版本研究》,张元珂 著,中国言实出版社2022年1月

在中国新文学史上,因受现代文化思潮、现代出版与印刷技术革新、长期战争的深度影响,作为物质形态的新文学书籍在用纸方面先后经历了新旧杂糅、弃旧逐新、回归传统、重归现代的发展历程。

在此过程中,以新闻纸、道林纸为代表的现代纸张,与以宣纸、土纸为代表的传统纸张,在新文学名著生产中交替使用,共同生成了现代中国历史上特有的文化与文学景观。

在二三十年代,作为新文学书籍要件之一的环衬与扉页,更因一大批天才文学、艺术家参与设计,创造了中国书籍史上诸多未曾有过的艺术奇观与伟绩。

因此,新文学著作的印刷纸张、环衬、扉页都不仅是一种物质性的存在,更是一种文化和精神上的时代象征。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