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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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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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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英雄传》 连载

第二十二章 县城失陷

1938年的春节,东莱人民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

早在西历元旦之后,就有消息传来,说省城已经失陷,而且离东莱县最近的岛城也在西历大年之后不到一周时间落入敌手。

才过春节第二天,也就是西历2月1日,当地是正月初二,日本军队正式开进了东莱县城。

早在进了腊月门,裘中华就催着罗书峰将蔡小梅接到大水泊东村。他们一家现在住在私塾院里,倒也方便。他们的女儿小云长得特漂亮机灵,罗书峰真是喜欢得不得了,连裘中华和钱月娥也经常带旺国过去看他们。尤其是旺国,每次都要跟着去,大概是小孩子习性相近,两个小孩倒也能玩到一起。

对于日本军队的到来,当地的老百姓真是不敢相信,也不能理解。

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有见过世面的。堂堂无数中国军队,看上去也都军容整齐,而且一个个扛枪操炮,甚至数人抬着机关枪,走起路来浩浩荡荡,当官的也是骑着高头大马,咋就任由着日本人过来了呢?

而且,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东莱了吧?民国三年时,也就是西历1914年的秋天,日本对德宣战,日本军队主力由东黄县龙王镇商埠登陆,曾第一次侵入东莱县境内,并在东莱县城张贴告示告知民众,自己是礼仪文明之师,仅在当地征粮征钱,绝不做违法之事。然而就是这支“文明之师”,在《东莱地方续志》中却留下了“征面粉三十万斤”“略鸡鸭,入人家,夜盗奸淫”“抓壮丁修工事,两人逃,继发枪,两人皆死”“兵入子园取人薪,村人王某制止,为所杀”等记载。

日本鬼子的一个中队,是在春节第二天上午从岛城开过来的。其时,大多数人们还未开始走亲访友。日本人的进入方式很特别,先是在东莱县东南乡天空中出现数架涂成黄色的飞机,三五成群,载着航空炸弹,朝着一个又一个尚沉浸在大年味道的繁华镇子投弹,把那些穷人富人家庭,不分贵贱,一阵炸死几十条人命,数十栋房屋化为废墟。眼瞅着飞机嗡嗡响着一直把炸弹投到东莱县城才调头飞回岛城。

然后,由数十匹东洋大马组成的骑兵小队打前站,后面是八辆汽车,车上载着数百一身黄军装、背上背个小锅盔的士兵,肩上则扛着刺刀光照耀眼发着寒光的长枪,打头的一个骑兵,枪上还绑了一块画了大红圆点的白布,沿了岛城至东莱的沙石公路,大摇大摆地向东莱县城推进。

他们的到来,根本就没有人敢抵抗。光是那些飞机,就已经令祖祖辈辈在黄土地上为生的人们从精神上感到恐惧。或许,这就是日本人自信的原因之一。一个没有反抗精神的民族,必然被一个充满斗志的好战民族所压迫。

甚至于当日军第五师团所部中,名叫“中村武夫”的日军中队长,率领着他仅有的一百七八十号人进入东莱县城,并在三关城门布上自己的警卫之后,因李明复逃走而失魂落魄的崔久之,以及他手下一百多号人,眼睁睁看着那天上的飞机轰鸣着朝县城内扔了三颗炸弹,其中一颗竟击中了监狱内的一栋监舍,那栋监舍只在一声轰响中,连同被关在里面贩鸦片的三名犯人,瞬时化为一堆焦土。他们当时就傻了愣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等到中村的队伍开到县衙附近,惊奇地发现,县衙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两队正立正姿势持枪站立的警察,而崔久之正诚惶诚恐地站在队伍前面迎接他们。

目睹此情景,中村不由得哈哈大笑。

可是,那些侵略者,只是看到胜利的表面吧?远远没有发现潜藏在中华民族广大民众心中压抑的怒火。时隔不久,东莱县乡下数地即纷纷打起抗日旗号。

这期间,除了裘中华的队伍,冷国荣同时也打出了抗日旗号。而东莱县境内另外一支著名的队伍,居然是王立训的“第五战区游击第十八支队”,司令本人就是王立训。

王立训能够拉起抗日队伍,令许多人惊诧不已。想当年他依靠着李明复当了县立中学校长之后,也曾为学校做过一些有益的事情,比如默许学校的进步学生排演抗日小话剧,允许学生开展时政研讨会。他的想法,不外觉得自己当不了几年校长,而培养一批有知识有能力的学生,则不但可以为东莱前景出力,对他个人也是大有益处。

意想不到,日本人要来的消息在县城谣传开之后,李明复首先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夫人孩子连夜跑了。他一跑路,中学的学生老师得知后,无不骂李明复是“懦夫”之流,是“卖国求荣”的汉奸卖国贼,一齐到校长室请愿,要求王立训拉起抗日队伍。

眼看老师和学生们群情激昂,王立训再也坐不住了,干脆去找他姨父彭先生征求意见,彭先生倒清楚他的性格为人,便不咸不淡地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要抗日,应是好事,当此危难之际,却也不可让师生小视。”他闻听姨夫之言,当场热血澎湃,以为自己已经成为抗日救国的大英雄。匆匆去了胶西县,又坐上火车到省城。其时日本人尚未占领省城。

等他沿途南下,在泰山脚下见到第五战区游击总指挥刘敏江,那刘敏江却苦于日本军队已经攻到黄河形势危急,正愁无人上战场,立刻大笔一挥,给他写了一张“兹委任王立训为第五战区游击第十八支队中将司令”的委任状,又写一封信,让他去找已经撤退到西南山区的时任省政府沈主席,再委他个“东莱县长”头衔。一切都办好之后,王立训立刻飘飘然不知所以,从西南山区骑快马抄小路返回东莱县立中学,把那两张委任状向老师和学生展示,立刻引起响应,游击第十八支队从此成立。

只是,尽管名义上职衔戴到头上,他却两手空空,手下并无一卒一兵。只有一个魏老师,就是先前帮裘中华找房子的那一个,全名叫魏向华,这两年在学校里当老师也够了,正想寻个新的前途,一见他现在如此风光,索性就倚靠上他,向他提议,县警察局就有现成的人马,让他立刻到县政府上任。

王立训二话不说,中午吃完饭,下午就带着魏向华去了县政府,那县政府其时无人上班,只有崔久之的两个手下在值班,见了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等他亮出委任状,让他们把崔久之请过来,崔久之早就听闻日本人已经过了黄河,哪里管他王立训是什么中将司令、东莱县长?心说,等日本人一到,啥都不好使。因此也是不理不睬,躲在家里根本不见他。

王立训没办法,只好央着传信的警察带路,直接去崔久之家里找他。一进门,崔久之正躺炕上抽大烟。王立训挥手让警察出去,却在炕沿下客气地道:“久之兄。”

“噢,是王校长啊,找我有事吗?”

“久之兄,兄弟现在虽然还兼着校长职务,可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职责。”

“真的假的?倒是失敬了。不过,我就知道原先是县中学校长,管着好几百学生,这职务算不小了。咋的?现在又当县长了?”

“崔久之!”王立训的火一下子上来了,立刻把那两张委任状掏出来举到他面前:“崔久之,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委任状?哟,第十八游击支队中将司令,还中将呢!还有东莱县长的委任状?这都真的假的?是不是找谁拿萝卜刻的印伪造的?你的部队呢?你手下的人呢?县长大人,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我,我命令你,立刻集合警察局全部队伍,马上到县中学操场集合!”

王立训说完之后,怒气冲冲夺过两张委任状扬长而去。他本以为崔久之见过两张委任状之后,会立刻乖乖地听他指挥,可是他真是错了。他回到学校之后,一直站在学校操场上等崔久之和警察队伍到达。结果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一个人影。

第二天上午,他再上崔久之家时,崔久之的老婆金桂香,她原是一个土财主家的闺女,头上梳个水滑油亮的抓髻,对王立训道:“你咋还上家来找他?这会他早去县政府了。他这个人胆子小,王县长您可千万别怪乎。”

她的话真是让王立训哭笑不得。还怪乎他?这个崔久之,恐怕他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呢。看样子还是有人有枪好使,得赶紧拉起自己的队伍才行。便在心里盘算,县警察局那支队伍一共是三个小队,有一个小队长马占海跟自己相熟,不如先把他给拉拢过来,然后再通过他把另外两个小队长给拉拢过来。

他在心里谋划一阵,深为自己的智慧所激动,立即带魏向华一起上警察局找马占海。他现在已经有了身份,倒喜欢有个随从跟着。魏向华现在正拼命地讨好自己,当然是最佳人选。

到了警察局,恰巧马占海背着盒子枪想要出门。王立训赶紧拦住他,想要带他到一处大街拐角谈一点事情,马占海却不耐烦道:“你还是等一会吧,崔局长让我马上到县政府报到。”

王立训闻听,心里的虚火又开始“噌噌”往上冒。崔久之现在恐怕是把自己当成东莱县长了吧?又一想,现在他手里有人又有枪,那就是老大,倒不好明目张胆地惹他。便强压住内心怒火,按着自己原定的计划对马占海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在门口等你也不方便,一会儿你到醉仙楼去,我就在那儿等你,有几句要紧的话想跟你聊聊。”

便和魏向华先去了醉仙楼。醉仙楼的掌柜姓万,叫万金友,因为头脑活络,又因为当时盛行抹一种据称啥病都能治的万金油,跟他相熟的人当面都称呼他“万金油”,他也不恼。当时见了王立训,也是经常过来吃饭的,忙上前点头哈腰打招呼:“王校长。”

“万掌柜,你今天可走眼了,这是咱东莱县新任县长,第五战区游击第十八支队中将司令。”

“您现在是新任县长?还当了中将司令?”万金友吓了一跳,却还不信:“王校长,这,这到底真的假的?”见王立训微微点头,似乎已不是当年陪李明复来吃饭时小心翼翼的派头,心知李县长已经跑路很久,这县长可不是一般人敢冒充的。眼珠只一转,连忙赔着一脸笑容道:“失敬失敬,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王县长,王司令,您现在亲自大驾光临也是小店福分,没说的,今天中午这顿饭我来请,权当给您祝贺祝贺。”

“不必。万掌柜,今天我到贵宝地只是想等一个人谈点事情,你就给我随便上几个小菜,另外再烫一壶莱水老烧。还有,钱我照付,不用你操心。”

“县长新晋,乃是东莱之福,我想请还请不到呢!一切您情好吧!”

万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们让进一个小包间,客气地哈一下腰,立刻下楼安排菜肴。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个王立训,一个中学的校长居然当上县长了?到底真的假的?这年头,连一个书生也能成王?倒不要看走眼才好。”

一面心里揣摸着,一面赶紧准备酒菜。

这边王立训和魏向华早就坐在包间里喝着茶水等候马占海。只一会功夫,万掌柜又提着茶壶上楼一趟,先给他们倒上热茶,又问王立训:“王县长,现在上菜吗?”魏向华用目光征询王立训,见他微微摇头,连忙附和道:“不急,客人还未到呢,等客人来了再说。”

直等到将近中午时,马占海才来到酒楼。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岁,个头不高,但手脚很利索,只是一件,他也爱好抽大烟,手头不济时,经常从那些烟馆烟贩手里捞些外快。他才到醉仙楼并上楼见到王立训,意外打了一个哈欠,王立训立刻就明白了,心说,本来想托他办一件大事,咋找了这么个烟鬼?不过眼下分明用得着他。连忙微笑着冲他点一点头,道:“占海老弟,最近跟着崔局长干得挺风光吧?”

“我跟他风光?他妈的,啥都不要提,我刚刚去了一趟县政府,他还真把自己当县长了?让我赶紧找人把各区的粮款催一催。你说他就一个警察局长,这钱粮之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想要催讨粮款?”王立训吓了一跳。他当然明白粮款之事的重要性。每年县政府到年底都有这档子业务。今年因日本人来得急,李明复跑得更急,这件事情肯定耽搁了。他本来想等自己主持县里工作之后先落实这件事,也好弄到钱招兵买马。想不到崔久之小子竟也敢打钱粮的主意。

“哎,马队长,你说他又不是县长,他现在着急催讨粮款到底什么目的?”王立训两眼紧盯着马占海,他已经感觉到,马占海跟崔久之的确不是一条心。

“谁知道呢?大概是想学李明复,一看东洋人来了想要把钱款收到手携款潜逃吧?他倒比李明复精明,临走还想捞一把。对了,这钱粮之事,似乎也不该你一个校长过问吧?你倒关心这件事情?”

魏向华心说,看来马占海尚不知王立训已经当了东莱县长,该发挥自己的作用了。便微微一笑,介绍道:“马队长,你是不是真不知道王校长现在什么身份?”马占海愣了一下,道:“啥身份?他不是县立中学的校长吗?”

“你还真是不长眼哪,王校长现在可是咱东莱县的正牌县长,是省政府的任命状。另外他还是第五战区游击十八支队中将司令,这可是鲁苏战区游击总指挥给他下的委任状。王县长,您不妨让他见识一下。”

王立训其时正需要他的铺垫,一见他把话说得圆满,立即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取出两张委任状铺到桌子上。马占海伸长脖子一看,大惊道:“还真是省政府的任命?您现在真成王县长了?不,您还是王司令。该死,我到底该称呼您哪一个啊?”

“县长是父母官,司令是打东洋人用的。在县政府体系中,您就叫县长,等拉起抗日队伍,您就叫司令,县长,我说的对吧?”

魏向华说话办事倒挺上道儿。王立训满意地瞅他一眼,又挥手示意,让他赶紧找万掌柜上菜。魏向华连忙出去催菜,王立训先把那两张委任状收起来放进怀里藏好,又道:“马队长,其实我今天找您,不外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你能为民众,还有,为抗日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那个崔久之,我看他是完全不称职,等我上任以后,我很想提拔你当警察局长,你看怎样?”

“啥,您要让我当局长?”马占海两眼登时直了。那警察局长的位子他可是盼望已久,可是他心里明白,崔久之之前跟李明复一直打得火热,根本无法撬动他的位置。想不到现在东莱县居然换了新任县长,而且新县长居然还请他一起吃饭,他能不受宠若惊?

于是他当场就表态:“王校……呃,王县长,如蒙得到您的重用,我马占海没啥说的,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我舍命陪君子,万死不辞。”

他的话有些不伦不类,王立训听了却顺耳,见他又打哈欠,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十来块大洋放到他眼前,关切地道:“平时花销不少吧?给,这点钱你先拿去花,以后当了局长肯定不用如此紧张。”

“不不,我咋能花您的钱呢?”马占海一见王立训掏钱给他,自然又激动心花怒放。

“行啦,以后咱都是自己人,你如果不要我可就多心了。”

万掌柜很快上了菜,于是三人边吃边谈。王立训又问了另外两个小队的一些情况,图谋以后把他们全部拉过来,把崔久之先架空之后再收拾他。马占海现在真是被王立训给蛊惑得神魂颠倒,直接拍胸脯说那两个小队长全包在他身上。王立训另外嘱咐他道:“至于钱粮之事,崔久之让你催你就先听他的,真要是全部收上来,我倒不信他能自个儿带走。”

大家谈完事情并吃过饭后,便分开各自行动。马占海的主要任务是拉拢其他两个小队长,王立训则安排魏向华说服动员一些老师和学生加入抗日队伍。不过,眼看着阴历新年到了,大家无不把心思放到过年上,倒暂时淡忘了拉队伍抗日之事。谁想到日本人会来得如此之快?才到正月初二的上午,日本人的飞机“嗡嗡”响着往城里投了两颗炸弹,满城就传开了,说东洋人的汽车已经开到县城南大门。

王立训其时正在家中平安过年,闻听日本人马上要进县城,当时就慌了,连忙去魏向华家中让他通知先前发动的老师和学生,大家互相传信集合到一起,一共有三四十人。魏向华顺便又通知马占海,让他把他负责的小队赶紧拉到西关门口集合,越快越好。马占海仓促间只拉了二十多人背了长枪赶过去,汇合了王立训的师生队伍,才从西关城门出城向西北文王山上跑去,东洋人的军队已经从南关城门开进了东莱县城。

至于崔久之列队迎接日本兵并主动投降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李明复跑了之后,县里的事情基本就他说了算,这就助长了他的野心。前些日子,他还盘算着把去年县里下达的钱粮给全收上来,然后借向省里解送钱粮的功夫为自己谋一个新的位置,或者,这东莱县长完全应该是他的。万万想不到,王立训却抢占先机,提前把省政府的委任状拿到手,另外还请回一道“中将司令”的委任状,这家伙,咋把好事都给抢走了呢?

有此一变,他只能重新打算。乱世年代,有枪就是王,本来他还想利用自己手中的人枪压制一下王立训,可是日本人来得太快了。他想要带着人跑,已经来不及,况且自己已经收下不少粮食,全都在县粮库里放着,倒不如借了手里这点资本跟日本人讨个好,或者还能委他当一个日本人的县长过过瘾。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还算不错。因为中村一见崔久之不但把队伍连人带枪让他收编,而且还替他准备了充足的粮食,果然立刻喜滋滋地任命他为“东莱县长”,又让他兼着新编“东莱警备大队”的大队长,他现在也算是“文武兼备”了。

中村在安排完崔久之之后,经过一番了解,便把自己的中队部安排在县政府三进大院内,门口加派了两名日本兵站岗。因为他的中队人多装备也多,剩下的部队只好拉进县立中学大院,又安排警备大队分别派兵和日本兵一起把守城关三门,算是完成了对整个东莱县城的占领。

不过,中村所带领的这一中队日本兵,仅仅算是象征性地完成占领,在县城驻扎之后,一直没敢到城外活动。尽管一百七八十号人不算少,且武器也精良,但真要行军打仗,这点人马还是少了些。

王立训其时带着仓促中拉起的队伍,惊慌失措跑进文王山中,那座山却也不甚高,只是一座比较高的丘陵,站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东莱县城。文王山里面原来驻扎着一股土匪,打头的叫唐玉龙,今年四十来岁,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因为前几年自己家没了地,又被县里征粮催逼得急,索性拉了拉了有五六十号人进文王山在黄土岗顶为匪,除了替人打抱不平收些钱外,平时倒不怎么骚扰百姓。

当地人传说,想要当土匪快活,千万别跟唐玉龙。皆因他不许手下抢穷人,又不敢去抢大户,因此平常生活一般,日常多以红蜀黍地瓜南瓜为主食,大鱼大肉倒不常见。有时弄不到吃的,还得饿几天肚子。今年过年时,唐玉龙好不容易派人外出弄了些白面猪肉,几十号人乱哄哄吃了一顿饺子和几顿饽饽,寻思吃到初三后就跟手下说说,愿意散伙的的就自己走人,不愿散伙的再跟他混些日子看看形势。

这天上午,他们正闲着没事在黄土岗顶的山神庙里一起谋划以后的出路,忽听城里“轰,轰”响了两颗炸弹,跟着冒起两股浓烟。一帮人正站在山头看城里热闹,眼见从西关城门跑出来一溜人,不消半个时辰,已经乱哄哄地涌进文王山里。

见此情景,唐玉龙忙叫手下做好准备,以为是县警察局出来剿匪。他的队伍里只有几杆快枪,剩下的都是鸟枪和大刀片儿。他自己倒有一支盒子枪,也没几颗子弹,一见对方队伍真家伙也不多,有许多还是赤手空拳,看上去像是普通百姓,倒不怎么担心,先把自己的枪顶上火,然后指挥着同伙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等那些乱哄哄的队伍一靠近,唐玉龙才只放了一枪,对方却高声大喊:“不要开枪,东莱县长在此。城里现在进东洋人了,我们是来抗日的。”唐玉龙闻听很是奇怪,狗日的还敢说是来抗日的?日本人明明在县城里,他们居然跑到这儿来抗日?不过既然是抗日队伍,倒不好开枪动手,连忙制止手下。及至王立训他们赶到眼前,双方见了面,马占海一见是土匪队伍,立马命令手下抄家伙想要占个先机,倒是王立训主动制止他,道:“大家都不要动手,现在日本人到咱县里来了,日本人才是大家共同的敌人。咱们无论什么身份,无论贫富贵贱,咱都是自己人,以后都是一家兄弟。”

王立训说话倒也能抓住重点,一阵把双方都安抚了。魏向华忙又发挥自己的特长,上前跟唐玉龙介绍说,这位是王县长,他还是游击第十八支队中将司令。唐玉龙只得到他面前抱拳见礼,自报家门说我叫唐玉龙,这几年一直在山上自立门户。王立训端详一下唐玉龙,点点头道:“你就是唐玉龙?我倒听说过,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打日本人吗?”

“当然愿意,以前早就听说,二十几年前日本人来咱东莱,做了不少祸害百姓的事呢!”

“既如此,你之前占山为王,原是县政府的剿灭对象,但现在大家共同打鬼子,咱就是一条战线。这样,我想委任你当第二纵队上校司令如何?”唐玉龙吓了一跳:“王县长,你让我也当司令啊?”王立训点头道:“那当然,我还准许你抓紧扩兵,不管能扩多少,反正越多越好,队伍扩大了,你就是上校司令。”唐玉龙却也知道,这“司令”职务都是军队上有名望的人才能当,一时诚惶诚恐,两手垂着,微微低头道:“听凭司令吩咐。”

王立训这边刚下完命令,马占海却又在他跟前道:“王县长,这不对啊!我比他先参加你的队伍,他都当司令了,我可咋办呢?”王立训毫不犹豫地:“你个傻瓜,我这第一纵队为啥留着,不是给你的吗?你就是第一纵队上校司令,你的手下你也可以随时提拔,不过得有战功才行。”

王立训刚刚任命完两个人,魏向华却也凑过来道:“王县长,那我呢?我现在也是跟着您真心抗日呢!”

“你也想当司令?”王立训皱起眉头,不过他一时回头,看到那些从县立中学一起跑出来的老师学生,立刻有了主意:“那你当第三纵队司令吧,也是上校军衔,咱学校里的同仁全归你管。不过,你若真想当这个司令,就得自己想办法弄到武器。还有,这点队伍根本不行,还得自己增加队伍,用啥办法我不管,只要能让这帮人打仗就行。”

“是这样?那,也行。”魏向华一口答应,心里却又盘算,就一帮书生,赤手空拳能打仗吗?还得想个别的办法才行。过后几天,他瞅见马占海手里人多枪多,唐玉龙的手下势力也比自己强,便偷偷向王立训建议,现在成立的三支队伍成分太复杂,万一谁要反水就是麻烦,不如把人马全部打乱然后再平均分配。王立训其时也觉得马占海的警察队伍势力太强,唐玉龙的土匪情况复杂,他们真要打自己的小算盘,自己有可能不好掌握,弄不好还要了他的命,于是立马答应了魏向华的要求。

再过几天,王立训又将部队拉到地势更加广阔的乌茶山区整编队伍,正式成立了三个纵队,并要求三个纵队司令抓紧扩军,争取再下辖三个大队,各大队再设大队长,并各封中校军衔。于是乎,由王立训任命的三个纵队司令果真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拼命在县城以北地区扩充队伍,各自又发展了五六百人,包括一些各地自发成立的小抗日武装,以及一些害怕日本人的土匪头子,受到他们的蛊惑,纷纷率队加入第十八支队。随之,王立训将陆续投到他名下的队伍封为第四纵、第五纵队、第六纵队……直至封到第十四纵队。

两个月后,王立训派魏向华到各地查验所封人数,意想不到,竟已达上万人之巨,所辖队伍几乎占据了胶东数十个县境。魏向华当时无比兴奋地向他报告:“司令,咱现在真正是兵强马壮,你都可以称‘胶东王’了。”王立训这次却不满意他的奉承,皱起眉头道:“什么胶东王?我只要打小日本舍生取义,绝不会沽名钓誉欺瞒百姓。”

尽管王立训手下已经有如此之多的队伍,他却很快听说,共党组织在东莱县内也已经积极发展武装队伍。似乎游击总指挥刘敏江说过,目前虽然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但也要小心对方发展成燎原之势。往后等打跑了日本人,他们一定成为国民政府的劲敌。

王立训在在乌茶山完成对三个纵队的整编之后,不到半月,就接到了游击总指挥部的命令,要求他们务必主动出击,率先袭扰已驻守在东莱县城的日本军队。游击总指挥部在向他下达命令时特意提到,已经给东莱县中共的抗日武装通报了配合作战的指示,不日即有裘罗部抗日队伍联络他们。

三日后,乌茶山内果然来了数人,领头的就是裘中华,只见他腰里扎束了布腰带,其间插着一把盒子枪,步履矫健,精神抖擞,颇有一副军人的气魄。

一见到裘中华,王立训大大皱起眉头,他对于裘中华可是太熟悉了。当年裘中华进入师范讲习所还是他给安排的。没想到他却是共党嫌疑分子。后来县城发生劫狱事件,虽一直查无实证,但种种迹象却都指向他。一时间,王立训动了杀心。心说,要是留着他肯定是个劲敌,倒不如立刻除掉为好。不过,游击总指挥部分明再三提到,要他与共党抗日武装密切合作,共同打好抗击日寇第一仗,以振奋民心。要是现在除掉裘中华,似为不妥吧?

转念间,他立刻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前去,紧紧与裘中华握手,道:“中华老师,咱们可是有好些年没见面了,你倒越发精神了。”

“王校长,想不到会是你?不,你现在已经是王县长了吧?还是十八支队司令?听说您要指挥打中村?您可也算是投笔从戎的英雄,上边特意要求我配合你们作战。您有何安排,请马上下命令吧!”

“小日本占我东莱,实属可恶。中华老师,我倒无心担当这些虚名,这也是形势所迫,前任县长闻听日本人要来,闻风而逃,这还算是中国人吗?我就是气不过,这才向上峰请示讨了这不知死活的差使。所以,还希望你全力支持才好。”

“您就放一万个心,只要是打小日本,我裘中华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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