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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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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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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知春去处》连载

第六章 佳缘隐忧

立冬过了又小雪,终于一个夜晚,东京汴椋便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霜。

曰其为雪霜,乃因夜幕刚即降临,天空便飘洒起了雪,然稍纵即止,旋即云开雪霁,于是,皓月当空,皎洁月光照于雪上,然,雪薄如吹银撒地,白绒绒中透着黑地,薄绒如霜。月愈发爽朗,天愈发清奇。

是夜,大弘词女易安和贵公子鸣程,终于大婚成亲了。婚礼场面不甚洪大,然亦算隆重,虽未请宰辅王公,然亦满座高朋,虽未礼炮冲天,但也爆竹炯鸣。

易安婚嫁合卺之消息,亦是不胫而走,然却出人意料,并未引起如订盟时之轰动。易安往日之倾慕者与热崇者,鸣程曾经之暗恋者及妇粉,皆如蛰伏了一般,鸦雀无声。大弘文娱界鲜有述评,官府内亦似不屑提及,甚至就连两府之尊易大人、鸣大人,亦未收获同僚多少祝贺声。汴椋出奇的平静。

唯茶肆两处业场,红灯高悬、喜联盈门。善波英儿连续三日免费飨客,连举两宴以示道喜祝贺。雅集上,众集友诚挚祝福热情恭贺,着实热闹了几天。

茶肆之“热”,知情人皆觉正情,而汴椋之“冷”,却让多人诧异。

于是于雅集,众人便以此为题,议论了起来。

青年诗人朱遁汝首先开场白曰:“易安千金、鸣程公子之婚礼,未引得汴椋韬动,实属正常。诸君想,季已小雪,又撒银霜,天气突然寒冷,人们则无心出户也!”

正引少男为客人泡茶之善波亦附会曰:“嗯,朱仁兄所言乃其一。其二为,易妹订盟之时,众人已惹骚动,焉能犯初一再犯初二。其三呢,则为现今乃完婚,木已成舟,再闹亦无益。其实,此方合时宜,免得再闹出乱子,既让市民不得安宁,亦连累易妹、鸣弟有损清誉。”

众客人啜饮茶汤,嗯嗯啊啊的附议,有的曰“在理”,有的不明所以,有的则曰“不尽然矣!”。

名士画家张端押一口香茶,端放了茶盏,又清清嗓子,方慢调丝缕的曰:

“二位贤弟所言,有言中之理,然非全面,亦非关键。吾以为,尚有更凿要之原因。何谓此言?君不见如今之大弘,表面看似繁荣,实已暗伏危机,另加外敌窥伺,边关不安。值此大弘盛衰、社稷安危之际,朝臣各怀心机、大夫人心浮动,焉会有人再与关注此等小事耳?!”

张端一语即毕,朱遁汝旋即露出惊异,遂诘问:“仁兄何出此言耳?现今朝廷正持中和,朝堂内一派和气,市面更是繁荣,焉有汝言之情形?仁兄,汝危言耸听了吧?”

随朱遁汝挤进雅集的一乐姬亦低声窃曰:“此,还乃小事耳?”

张端不屑乐姬,含笑反问朱遁汝:“贤弟应知,最关心易贤妹、鸣贤弟婚配,亦即易、鸣两府联姻者,乃为何人?”

“嘁!”朱遁汝“嘁”一声,颇为不屑曰:“此尚需问也?崇易安、鸣程之粉呗!”

“诸多易粉、鸣粉是否乃布衣庶民耳?”张端淡然追问。

“焉能布衣?焉能庶民?布衣庶民子弟焉能入此圈围耳?” 朱遁回应迅疾。

“究竟为谁?”张端紧逼。

朱遁汝有些不解其意,看看张端匆匆回一句:“尽皆豪门贵妇、士族子弟也。”

“是也!”张端笑了:“尽皆士大夫之关联人矣!然,遁汝弟尚有遗漏,最关注易鸣两府联姻者,亦乃朝臣士大夫本人也,故二者皆为朝廷关联者也……”

未等张端言毕,朱遁汝打断其曰:“哎,哎,仁兄,汝之所答已离题万里,此与汝所言之朝廷‘暗伏危机’、‘士大夫人心浮动’有何关系?”

张端未急回答遁汝,而下意识的去瞅易安,再看鸣程,最后看定了易航。众人见状,知其乃有不便言之言,便亦去瞅易航。

易航会意,速谓张端曰:“哦,仁兄,此中皆乃至情至义者。仁兄有言无需顾忌,言来便是也。”

张端立起,朝鸣程、易安方向拱手笑曰:“诺,那即恕我直言矣!”

易安瞥一眼鸣程,鸣程速起身回一个躬身礼:“仁兄但说无妨!”

张端适才坐下又道:

“诚然,原本鸣贤弟、易贤妹之订盟,亦即鸣、易两府之联姻,曾使众朝臣以为,或可引起两派势力之变化,亦或可缓解党争,故,一时内众臣关注乃为必然。然,之后之所见却证明,鸣、易联姻,既未改变两派势力之格局,亦未缓解党争蓄势待发之态。所以,众臣失望之余,亦对两府之联姻失却了关注,引带着,一众士族贵妇及子弟亦失去了兴趣。所以,便致如此矣。”

言毕,方轻飘飘瞥一眼那乐姬方向之半空,露出甚不屑之神情,似对空愤曰:“与社稷兴衰、民族存亡比,千官贬谪、万人死亡皆谓小事,况一泛泛男女之婚配哉!焉何能称其为大事耳?!荒唐!荒唐至极矣!哼!果真乃‘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矣!”

尽管张端向来直率敢言,众人亦听闻其与官家面晤亦敢言谏,然此番,守着当事两方三人,其如是言,还是让人有些愕然。歌姬随即无地自容,连带朱遁汝亦面红耳赤了。

易航有些尴尬,易安有些羞惭,而鸣程则有些愠怒了。

如此之言,等于给鸣、易自以为的细瓷贡瓶般绮丽之婚缘,蒙上了一层俗尘,甚至是,让易安、鸣程自觉似蓬头垢面了。然细思之,不过是道出了实情,且语精意悍;即便稍显不尊,亦不过没有谄维而已,且并无一丝儿谤诽。这让易安、鸣程皆既无言辩驳此言,亦无法掩饰自己。

朱遁汝却有些不意:汝这,还乃离题矣!又一想:咦!所言之状,岂不正乃“人心浮动”“暗伏危机”之前势!再细想:嘻!汝大嘴,揭了鸣、易联姻之面纱!如此而已,便不再追问了。

须臾冷场,新晋太学士余意起身曰:

“哎——遁汝兄,依愚弟之见,正道(张端之字)兄所谓‘大弘兴衰、社稷安危’并非杞人忧天,所谓‘看似繁荣,实则暗伏危机’,亦非危言耸听。汝看看,各级府衙寻租贪污、庶民百姓寻求安逸、勾栏瓦肆歌舞升平、萎靡奢侈渐成气候,诸如此类,正可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矣,何不危哉?再观吏治,裙带关系、考吏无序、佞臣拔戳、直臣被弃……”

余意说至此,看看两侧,虽意犹未尽却缄了口。

朱遁汝明白,此余意年轻气盛,乃一愤世嫉俗且如初生牛犊之徒,为免其口吐更尴尬之语,他连忙起身拱手扯开话题:

“诸位仁兄、贤弟,吾受教了!此话题压抑,非契合今日之喜气,吾等宜非再……”

未等遁汝言毕,一直未发话之廖汉儒立了起来,摆手制止遁汝,亦发言曰:

“张端、余意二位贤弟皆针砭了时弊。吾以为,当今之朝政,确使人忧之!诸君尚不知,现朝廷内,忽一团和气,相互逢迎,致有错无究、政风不纪,是为察究不力也,此因乃吏治之腐败矣;忽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使党争下限跌坠,畸变为拉帮结派立山头,是为官律松散也,此亦乃因吏治腐败矣;当下国力虚弱,不变法乃等衰,然变法又生腐败,腐败又致衰,所谓不变法衰、变法亦衰,此是为腐而不究,究而不严上下效尤,非有儆百之刑律所致,此亦乃因吏治腐败哉!再比如,街市之上,村野之下,赋税失衡、巨贾霸市、偷税漏税、大户鲸夺,于民间,则风气奢靡、恶浊泛起、正风不济等等,等等,皆是为行管吏、业管吏、地方吏懒政不作为也,此亦因考政不正、吏治腐败哉矣。治吏之吏不担当、不作为,甚至亦成为腐败之源,实亦是另一种吏治腐败哉!

总而言之兮,当今朝廷社稷之乱象,追根溯源皆乃因吏治腐败!所以然,吏治腐败乃最大腐败、最根腐败、最源腐败矣!”

廖汉儒一言即毕,易航亦拍案而起:

“廖贤兄所言极是!先贤范文正公即认为,变法之要在于变革吏治。其言曰:‘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清其流,必澄其源’,意即在于此矣!所以,治吏、治治吏之吏,应为当务之急矣!”。

易航言毕,众人皆颔首称是。

稍倾,朱遁汝惴惴地道:“是也!然,然,言虽有理,实施则难矣!‘端其本、清其流、澄其源’,其本、其流、其源在何耳?又应如何端之、清之、澄之也?”

见众人皆不语,遁汝便瞥一眼一直踽踽无语的鸣程,谓其曰:“鸣贤弟,您有何高见?”。

鸣程颔首拱手,然并未言语。遁汝便又追了一句:“鸣太学博士!吾意请您作答。”言毕,见鸣程似有瞠目状,便又重复了一遍所问:“其本、其流、其源在何耳?又应如何端之、清之、澄之也?”

鸣程未有丝毫考虑,迅速回曰:“诸位贤兄皆为经世之才,自有匡时济世之良策。学生未入世职,感受不深,不敢随臆妄言矣。”

鸣程虽稍年轻,然已是将于毕业之太学博士,且平日亦是多宏谈阔论不乏真知灼见,今日之状之言,似暗含了丝不屑与嘲讽,让众人不免有些愤懑。一时间,皆闭口不再言,场子便冷了下来。

正给诸位续汤的善波意欲救场,便小心翼翼插言曰:

“其实,如何‘端其本、清其流、澄其源’,范公已有答案,诸位不见公于首则中即言:‘明黜陟、抑侥幸’耳?

‘明黜陟’者,即变革官员升迁之办法,对官吏进行严格之考核,政绩卓著者方加以提拔,不称职者予以撤换、亦或处分、查办也。‘抑侥幸’尔,乃限制官宦子弟及其亲属荫补入仕;凡治吏者,皆异地任职;凡治吏者之亲属之入仕、升迁,须交与治吏者上属从严审核。如是矣,便把住了官吏入仕、升迁两大关,能使贤者进、劣者出。吾窃以为,此便是吏治变革之切口也。”

善波忽出此言,让众人略有诧异:咦!平日质朴迟钝之善波,竟亦对官场有所见地!便纷纷玩笑评议。

廖汉儒轻叹一口气,议论曰:“范公所言,听似有理,实施则难。比如曰‘明黜陟’,即难颁标准也,何为优?何为劣?则无以丈量之尺耳,到头来,还乃上司说了算矣。此又陷逢迎谄媚之虞,增生寻租之隙。”

众人又无语了。

余意便感叹:“范公虽言之凿凿,亦不以被贬黜而告终矣!”

易航立起,情绪激昂曰:

“正因范公看穿了讹弊,方引奸佞嫉恨,致自己被贬黜矣。说到底,只要奸佞当道,一切皆无从谈起!所以,范公尚言‘择长官’矣!可见,欲正风肃纪,必须先择刚正之长官。”

易航言至此,思忖片刻,忽又曰:“先贤已去几十年,如今闹剧又重演,不日……”

易安知其兄欲语何言,速立起欲制止,然见兄长瞪她一眼,她便恹恹地坐下了。

易航鼓鼓勇气又言道:

“诸君不知,现今朝廷内纷争又起,吾觉得,不日或可又乃奸佞联袂当道矣。”

“易贤兄,已果然如正道(张端之字)兄所言耶?”余意疑问。

“余意弟,汝还未知,苏门,苏门失火,已,已殃及池鱼了!家父,家父或又将被……”易航犹犹豫豫回答半句,看看妹婿鸣程,却把下半句硬硬咽了回去。

众人皆知易大人乃苏门后四学士,听闻易航如此之言,不疑形势果真危机了!但却疑,形势焉何如此之快便由稳转危了?是何人能有如此之势,又置社稷于不顾,再起萧墙波澜?

然稍纵便皆了然于胸了:此萧墙内人,非鸣程之父鸣挺之莫属!现今朝廷内,唯有其有此等势力。

然,其著意变法,是谋强朝廷壮社稷?还是图强私人之势力?其韬略是白是黑?还是亦白亦黑?还是明白暗黑?却让众人看不明白。

如此而已,遂皆不由自主睥睨鸣程。

鸣程瞅众人神情,悟出意乃恨屋及乌,由厌恶其父而连带嫌弃于己了。鸣程亦明晰,众人心中之“责”,其父无法推却。然,其更明白,亦正因此,父亲方由吏部尚书,升任为尚书右丞者也。

想至此,鸣程似有愧疚,亦似有委屈,便低下了头,然,仍于心中替父鸣不平:难道“邵述①”变法不对乎?世人皆赞新法之范公,吾父亦变法焉何受苛责?至于说,排挤元祐党人是图私谋,那为政者谁无私?何况还乃迫不得已矣!

见新嫁夫婿低头不语,且颇现窘辱之态,易安顿觉有失颜面,她轻咳一声,红着脸替夫解围:

“诸位贤兄所言极是,然,何朝不是起于奋,遂奋则兴,兴则又骄,骄则又败?往往歌舞升平日久,便使君主荒淫无道、臣僚尔虞我诈、庶民沉迷安乐,则国力衰减疲软,此重蹈覆辙之律,逾几千年未改。悲哉!痛哉!然官僚尔虞我诈,你矛我盾,难分孰是孰非。兴亡之道,盛衰之理,历代贤哲察之、研之,而皆不得解其密!汝我于此探讨反复,其实,其实,亦无何益矣。”

才女泛泛阔论,看似慷慨激昂,实则避重就轻,回避要害,使在场之人颇觉失望。

性爽且急躁的余意遂即一笑,讥讽道:

“易贤妹,哦,当尊称您为‘尊夫人’、‘鸣夫人’。鸣夫人:稍前,廖兄汉儒已发警言:诸弊端皆于吏治之腐败,吏治变革而在于‘正其末,端其本,清其流,澄其源’。即连善波仁兄亦能发出,‘明黜陟、抑侥幸’之诤言。才女平时才思敏捷、睿言善辩,为何单单今日却言语无边、不切要害焉?吾知汝曾有诗曰:‘不知负国有奸雄,奸人心丑深如崖’乃何等犀利矣!然今日却‘不知奸雄有负国,不言心丑深如崖’了也,吾不知您,乃因如何耳?”

易安张张嘴无言以答。

朱遁汝故意白一眼余意,亦暗讽曰:“哎——易才女嫁得乘龙快婿,新晋豪门贵府,且又值新婚蜜期,暂朦朦胧胧亦属常理。但等得满月时,才女必然会再出睿智檄文,必定亦会所向披靡矣。”

易安被余意诘问的心虚黯黯,又被朱遁汝嘲讽的羞臊讪讪,突觉惭愧,虑至自己将即鸣家妇,即背易家父,实乃忘恩矣!为夫家名,弃娘家利,实乃负义矣!旋即面红耳赤、细汗将露,樱唇嗡动却无声发出,接着眼眶儿便发了红,乌发上之新妇凤冠亦微微颤动,本雍容端庄之新妇华服,亦随身躯开始蜷缩。

众人见此情形,不忍再附议,思虑一番,遂即意会她之新妇境遇:娘婆两府鼎立,又偏遇强势吝情之公翁,正如风箱道内一小鼠,乃两头受挤矣!便面面相觑,湮灭了话题。

于是,这场议论便亦不了了之了。

……

注释:①邵述:见本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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