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均胜的头像

张均胜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 09/16
分享
《若有人知春去处》 连载

第七章 高光时刻是否久

雅集之后,茶肆依旧雅和兴盛,汴椋依旧歌舞升平。

易安则非是以往了,她一步即跨进了新婚蜜月之涡流,沉浸于新奇甜蜜之生活、陶醉于卿我耳鬓之厮磨,忘却了自我,亦淡漠了世事纷纭。伉俪相携又相依、蜜蜜私语之身影,不断现于幽静之书院、高雅之勾栏、欣荣之郊野、潺潺之溪旁、婉约之桥廊,豪华之游船,给汴椋靡靡之黄昏、蒸蒸之朝晨,凭空横添了一道青山钟秀、桃花灼灼之绮丽。

其后不久,京都汴椋又传易安之新词《减字木兰花》,复引轰动。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诵来清濛率真,生动活泼,娇情可掬、俏态可爱。所叙述之情形,使一众豪门公主向往羡慕至极甚至嫉妒欲死,让一纵豪门公子倾羡渴慕到底几乎相思煞人,一时间,便又致汴椋纸贵。

岁仅十八之易安更心悦了,闲暇时,便俯瞰汴椋众生,暗比同龄男女、亦婚之妇,犹觉自己婚缘上乘、身份豪异、未来瑰丽多彩可期。香汗罗衾,情意阑珊之际,凭栏远眺,她竟觉自己已于世间最佳境,人间如天上,遂乘兴吟咏:

“……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此花不与群花比。”

“……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

画阑开处冠中秋。

……”

尽显傲娇自豪之意,暗藏自命不凡之气。

填成《渔家傲》《鹧鸪天》两词之后,又使京都起喧嚣轰鸣,引出一片赞美与传颂。

然而,时光长延乃岁月,岁月并非皆春秋,亦暑夏,亦寒冬;岁月又长似溪流,溪流并非全平静,既涟漪,亦涡流。

一日,鸣程携易安畅游于古玩旧器市坊,见一古物店内,置放几张古碑文拓片。鸣程摊开来看,考证为隋代府官墓碑文字所拓。碑文虽非精妙,然书法清奇娟秀,甚得两人喜欢,便有意沽下。店主瞥见鸣程意切,出不菲之价一千二百文。

鸣程不懂还价,竟一口应承,然掏遍了袍袖与腰间,亦只凑出不足八百文。易安见状,忙亦查看自己的香囊荷包,抖落几番,亦只抖落出不足二百文。

二人无奈,讪讪出店,鸣程忽当街脱下丝质之精美苏绣新长袍,逐迎路人曰变卖。路人愕然,疑其有癔病,皆惊恐绕道而行。

易安起初有些羞愧,旁观了须臾,遂即鼓起勇气侧立丈夫身边,喃喃帮腔丈夫解释曰:“吾等忽喜欢一古物,然所带银钱不丰,故变卖袍衣也。”,接连叨念数遍,微声如蚊,路人亦不理会。最后,她终收起虚荣,横心鼓勇,一把夺过丈夫手中袍衣,高举过头,频频放声高呼:

“吾乃易安也,今因偶遇一珍奇古董,所带银钱不丰,唯能蹴急变卖崭新苏绣袍衣也。”

“物值千文,现只贱卖三四百文。有见怜者,请出手义买,权作相助矣!”

“吾乃易安,有见怜者,请出手义买,权作相助矣!”

数路人惊而止步,细观见乃一雍容华贵、仪态万方新娘子,遂有小声议论:“呀!果真易安也!”、“咦!确乃新妇之易安矣!”

须臾,人群内有人怯回一声:“吾愿义买,三百五十文可中?”

“中!”易安落手遁声,且豪爽的补了一句:“吾夫妇只差约三百文,汝与吾三百文即中。”

围观众人一阵嬉笑:“果然豪爽!竟自降卖价矣!”,迅有三五人捧钱而出。

易安却摆手喝止:“哎——,当由首应者先意决。”

首应者笑而疾步过来,将银钱递与易安手中,抓过袍衣便扬长而去了。

易安方才觉了羞,拉起鸣程掩脸即走。两人复至古物店内,交数一千二百文,验货走人。

鸣程上身只着襦袄,甚觉难堪,又恐连累易安,便匆匆头前溜着街边疾行如风。易安紧随其后,边疾步,边瞅丈夫不伦不类之背影,掩嘴“咯咯”而笑,且笑的弯腰捧腹,一扭二晃,花枝颤动。夫妇二人选小巷、抄近道,终于回至府内,又恐家人责问,迅速踅进西厢房,关门落栓,方才忍俊不禁,边忆尴尬情景边大笑,边亦打开拓片细细赏析,不亦乐乎。

之后接连几日,夫妇二人围绕碑帖细细赏析,遂对隋唐五代史轶事产生了兴趣。鸣程更是通过亲友故旧,想方设法借得朝廷馆藏秘籍,寻幽探究,浸觉有味,不能自已。

二人因此得阅隋唐文艺史料,又发现许多珍图之野史轶迹,方知画牡丹之先者,乃南北朝之杨子华。唐诗人刘禹锡曾赞曰:“今日花前饮,甘心醉数杯。”、“径尺千余朵,人间有此花。今朝见颜色,更不向诸家。”,遂对杨子华产生了情趣,便分头于藏书中寻觅杨子华之踪迹。

一个时辰后,鸣程向易安综述其发现曰:杨子华乃北齐之将军,却善丹青,传说他画马于壁上,夜间犹闻马索水草而嘶鸣,又于纸上画龙,卷舒时有云彩萦绕。

易安亦对鸣程阐述自己之所阅说:前辈苏轼亦对牡丹图有感怀:“丹青欲写倾城色,世上今无杨子华。”。可惜杨氏牡丹图已无流传,吾等亦无缘再见矣!

鸣程于座中一跃而起,甚不甘心的曰:“尚不可断言无有流传!官阁未存,非等于民间亦未存。吾等既然喜欢,不妨再至古玩市坊探个究竟!”易安喜极一掌拍案:“甚好!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许有不期而遇。说去就去!”二人一拍即合,立即穿戴周齐了,复又相携来至古玩市坊。

夫妇二人诸门查寻半天,所见之古图皆非足意,或画术甚劣不忍淬读,或仿赝过拙效颦生厌,正因无望而恹恹漫行时,忽遇一褴褛流浪者,腋夹一卷轴号呼:“牡丹图求售,牡丹图求售也。”。二人迅疾对望,喜形于色:“果然天不负我矣!”,遂疾步趋前令其展开,却是南唐画家徐熙之绢本《牡丹图》。

初看非乃杨子华,夫妇复失望悻悻,然细观,却又有喜。此画,花蕊繁复但有倚重,现淋漓尽致;枝干错综却有淡浓,显婉约绮丽;颜色逼泽、画笔生动,疏密有致、层次透视;而且,底色适当,题跋俊秀,不失为一副花草佳作,堪当传世珍奇。

易安情不自禁吟哦:“翠幄笼霞笑晓寒,画眉欲啼立栏干。玉环去后存遗恨,遣来东风作梦看。”,续加啧啧称赞。鸣程亦远观近视、上瞻下勘,爱不释手。两人眉目传意,又思忖一番,便由鸣程打探何价出售。

因二人不善掩饰心中情形,此甚喜之情溢于言表,已被那人全部看清。其便先是一番炫宣:

“徐熙作牡丹并非亚于杨子华,只乃风格不同,各有所优。况,此‘牡丹’已为徐熙之孤本,再难以寻觅其类作矣。错过,便乃终生遗憾矣!”云云。

后方斩钉截铁答价曰:“二十万文一口价,一个铜钱亦不可缺矣!”

“二十万文?”鸣程惊愕不已,又喃喃嗟叹:“二十万文,足能抵半座豪宅哉!”

那人嘴一撇,速将头扭至一边,眼神睥睨向天,不复作声,一副不屑之神态。

鸣程看看易安,易安亦观观鸣程,二人唏嘘再三,辗转却又流连,欲走实在不舍此机缘,欲买又无计可出恁多钱,便频频相互私语叨念:“恐一旦放手,将与此图失之交臂,此生则复无缘再见。”

犹豫思虑半天,亦未有何良计,末了,只好与那人商议:请附近之显要熟人作保,夫妇先拿图卷回去鉴定,同时筹措银钱,十日为限。

那人不允,称如此会延误自己之出售。

鸣程又作恳求,那人便曰:既如此,须付定金万文、诚信店主作保,十日为限;十日内若筹得十九万文,便留下此画,若筹不得,则还画,定金不退。

鸣程同易安商议,觉得那人所言亦合情理,便同意了。然,夫妇二人身上并未带足一万文,易安皱眉一思,遂对夫君吩咐:“夫君,汝速去寻保人,誊写契约。余所谓定金万文,奴家自有主意。”言毕,不容鸣程疑问,便推着其与那人寻保人去了。

鸣程同那人执了契约保证回来,易安亦拿了万文银票归来。

鸣程问易安:钱从何来?

易安笑答:嘻嘻,银钱皆出自奴项首也。

鸣程一惊,立即审视妻之首,只见她头上之笄、簮、钿、摇全不翼而飞,黑魆魆,只剩一头乌发被一红娟束了,突兀兀缠盘于首上。再看其颈项亦空空,原束戴之珍珠项链亦无踪影……

二人相视迎睇苦笑,旋即羞赧,不约而同转身,速与那人交割讫毕,迅疾掬着《牡丹图》慌不择路飞奔归府。

之后接连几日,夫妇二人竟闭户不出,昼夜赏析《牡丹图》,及至废寝忘食。七八日后,二人方记起还须筹措银钱十九万文,遂又愁眉不展,彻夜叹息。

鸣程搜遍角落暗隅,亦未找出多少私存铜币;易安搜肠刮肚,更未想出哪儿还有私房。鸣程便拟与父尊商措,思虑再三未鼓起勇气,亦知即使穷情商措,亦定不可成矣,且还会招来训斥;易安亦拟归娘家求助,斟酌复斟酌亦未决意,更知纵是如何演绎,亦是妄伦,口难言矣,恐还会使父母作难。二人焦虑急躁中,渐渐已至限期十日底,终也无计可施,只好恋恋不舍地去归还于人家了。

之后若干时日,二人无了欢声笑语,每每相向惋怅叹息:“虽豪门贵府名声在外,其实困窘在里难以言说。”、“银钱难倒英雄汉,不仅未得珍图,还白白折了万文。”。易安亦于心中暗自困惑:己家乃因父兄清廉而淡泊,鸣家公官尊又跋扈,焉何亦偶现困顿?

如此之后,夫妇便尽少再至市坊,一免又捉襟见肘,二免再自寻难堪。

然,过不逾十日,二人终又不抵心瘾,复相互怂恿,相携漫游街市,复偶遇奇异文物,屡屡又典质了衣物,有时,竟衣不蔽体的踅归府邸。

如此往来反复,难免让人瞥见,于是,市面坊间遂传出夫妇二人诸多笑话。不知情者便摇头叹息,斥责易安“失礼”“无教”“不守妇道”;更有甚者,则谤夫妇二人“皆不可理喻之疯癫!”;知情者,则戛然失笑曰“学痴书迷甚可笑矣!”!

聊以欣慰的是,诸如此类传至鸣、易两府,鸣令尊挺之闻之,只“哼”了一声,却并无太多责备;易令尊格非闻之,却面露笑意,抚须啧啧再无言。鸣程易安知悉,竟相视一笑,不仅未有愧疚,反生谐趣轻松,行为便愈加放纵。

然,情形亦非全是如此。此后之放纵,便换来了易兄易航之劝诫:“所好于学问,尚非恶习,只是应量入为出、量家确行。”。而鸣令堂则背后叨念其子鸣程:“学儒习文,重在研史读经,意在洞明世事、练达人情,而非赏花弄草闲情逸致矣!”,又暗捎与儿媳易安一句:“贞静清闲,为妇德;择辞而言,为妇言;穿戴齐整,为妇容也。”。末了,又加不着边际之半句:“孟子尚有言:‘不孝有三’也……”。

易安随后闻知,虽觉乃泛泛之言,但亦有些心虚,己之新婚蜜月,的确乃有放纵,诸如贞静清闲、择辞而言、穿戴齐整等等,实则皆有冒犯。然老夫子之言,则,则,非,非,非乃,一蹴而就者,更,更,更非乃,吾一人能为者也……

新婚蜜月之亦喜亦惊,有纵有责,使易安忽欣忽忧,忽肆忽敛,倒也充满了别样情趣,便愈显时光易逝,蜜月期短,转眼已出三十日。又过数日,已是小年腊月二十三。

□□

腊月小年后,朝廷按例已算半休,各级府衙虽照常开门,却常封印只上午办公,官吏亦轮换值守。坊区民宅田区诸士族、庶民农户,也开始懒散,士族弃置书本案牍、庶民放下作务工具、农户闭田收锄挂犁,皆于各处或喜购闲物,或尝新啖鲜,或悠嘻闲息。于是,市街愈加繁杂簇拥。

善波英儿的茶肆里,暂歇了紫苏凉饮,专注老铺之雅士细茶与新铺之说书粗茶。细茶已蜚声在外依然雅士簇集,说书粗茶多了听众饮客,亦更加人头攒聚。虽如此,却因少了一道营生,善波英儿遂稍有轻松了。

易航见诸雅友皆闲漫于街市,便又促加一场雅集,权作年终收尾结集。

结集上,易安果一改蜜月中雅集之萎靡,屡屡曰及诙谐俏皮语。她详述夫妇偶遇《牡丹图》,欲购又未及之尴尬狼狈诸情形,众人听毕皆轰然大笑又嗟叹不已,后便纷纷打趣。

有的笑曰:才女、博士果然与众不同,即连蜜月亦与人有异,别人蜜月衣着华丽,才女蜜月衣不蔽体。

有的对鸣程曰:别人蜜月闭门不出,博士蜜月当街卖衣。

有的则曰:别人新婚凤冠华衣招摇过市,才女新婚当尽首饰狼狈逃离。云云。

鸣程与众人嬉笑呼应,以趁机消解之前结节。

英儿趁机拉易安到一边,亦笑着附耳窃声打趣:“别人蜜月孕贵子,妹妹蜜月作新词,果然乃有异!”

易安娇脸泛红,旋即却扭脸看着姊姊,故作不解状:“咦!姊姊此言甚奇!焉何非得蜜月,‘孕’?贵子。”

英儿知其挑逗,亦故作惊奇状:“非蜜月又怎的?难不成妹妹已预先……耳?”言毕,却自羞之面颊绯红了。

易安却依旧郑重,打姊姊手臂一下:“哎——,姊姊解意差矣!吾意乃焉何不是蜜月,‘造’?‘造贵子’?”言毕,终亦忍不住,捂嘴低笑了:“咯咯咯,咕咕咕……”,又瞥见姊姊诧异,便故意往深处挑逗:“姊姊,‘孕’也,乃只女子一人所作也,然,却非女子一人欲作即所能作者。而,‘造’,方寓意俩之合作哉!汝说,然否耳?”

英儿恍然大悟,又惊其如此年轻却如此不怯羞,的确率真哉!又被她如此大言不惭之神态,引逗的终于忍俊不禁,亦捂嘴大笑,“咕咕咕”憋的脸儿愈加粉红。笑了一通,方白她一眼,低声怜爱曰:“中!中!诚愿妹妹造子、作词两不误也。”言毕,又有所悟,惊喜问:“妹妹,汝,是否已有孕耳?”

易安止笑却未言语,只是平淡又羞涩的摇摇头。

英儿有多疑问,然却实难吐口,犹豫一瞬,便复牵其手归至众人身边。

……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 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登录][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