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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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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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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知春去处》 连载

第一十一章 祸起萧墙

谷雨游归来后,张端与两位徒弟精心操研,昼夜不息作画《谷雨上河图》,经半月构思、一月勾线、半月皴擦、一月点染、半月收整、半月上色,终于赶在八月中秋节前一天杀青了。张端遂邀请京都多位画界大家点评斧正,诸大家皆曰气势宏大且瞰宏瞻微,构图严谨、笔法细致,堪称绝世珍品。

然,张端自己心内却不甚满意。他心内叹息,虽殚精竭虑,终犹有如汉儒之所言,表的只是象,未表出里、曰出因,对于诸雅友之托望,实难以画践现。但献画于中秋时日迫近,张端亦唯有带着无限遗憾,匆匆装裱制轴打盒,于中秋节当天午食前一刻,敬献与皇帝兆吉了。

诚然,皇帝兆吉之欣赏水平绝非一般,其书画造诣亦非等闲之辈,堪称当今大家实非为虚言,他只观了张端之《谷雨上河图》一眼,便喜不自禁竟至误了午餐。他边赏边赞:此图用笔兼工带写,设色淡雅,不同一般之界画,堪当别成家数;构图鸟瞰全景,生动逼真写实京都汴椋东南城角之区域;“散点透视”组织画面,手卷长而不冗、繁而不乱、严密紧凑,如一气呵成矣;所摄景物,大至原野、河流、城郭,小到舟车、人物、摊贩、货物、文字,丝毫不失;情节错落有致又兼具山野与人世、自然与烟火之情趣。

纵览之余,复用心依次细察,从午时细细赏观至酉时,又秉烛继续乃愈观愈喜欢,最后更欣然御笔作了题跋,并即颁圣旨:《谷雨上河图》堪为吾大弘绝世珍宝,自即日收藏于皇家博物馆;爱卿张端,竭诚颂笔,描绘吾大弘繁荣盛世、绝美江山,御授“康鸿大师”之名号,加官阶于四品,赏银千两云云。

最后犹盛情邀约张端参加了皇家中秋御宴。

酒酣耳热之际,张端乘官家兴致盎然,便和盘托出了众雅友之谏言。张端性本耿直,加上酒后失冷静,其谏言便异常之锐利尖刻,更以大不敬之语言明确诋毁“花石纲”。涵养深厚之兆吉闻之,心内虽颇有不悦,却依然保持了和颜悦色。然,张端前脚刚辞别,兆吉之火气便发作了,无端训斥了宦官童惯一通。童惯自始至终参与了献画及御宴全过程,自然明白官家火气之来由,亦洞悉张端谏言之心谋,便诱导官家重新审视《谷雨上河图》。

兆吉复再审“上河图”,旋即看出了图中所暗藏之玄机,不禁厉言出口:“好一个登徒子张端,绝画痞矣!竟然以画构陷吾繁荣盛世!不仅凸弊时局,尚杵逆圣意,当狱之!”,一边怒吼,一边欲毁“上河图”,然又觉图毁可惜,犹豫再三中一思,又觉画中暗现之讹弊,乃巨玉微瑕,巨玉微瑕方显写实,大美点丑方为大作。再忆张端宴中言语之诚恳、平日品行之端正,遂觉贸然结论其凸弊杵逆或许冤之。况刚即颁布奖掖圣旨,又出尔反尔非帝王之所为,小题大做亦有损自己虚怀纳言之名声。思来想去,兆吉便决定不再追究,然心内终究还是淤积了块垒。

翌日罢朝后,兆吉又留下新任尚书右丞鸣挺之,一欲滔泄由张端之郁闷,二亦欲检讨张端谏议之情势。此时,鸣挺之正觊觎尚书左丞之空缺,便极力逢迎兆吉,挞伐张端为夸大讹弊危言耸听、污蔑时局构陷朝臣。但他心底良心终稍不忍,便又为其开脱乃朝臣中小人所蛊惑。

兆吉便疑问:“张端只乃一画匠,朝臣焉何蛊惑他?乃谁人蛊惑?”

鸣挺之本是信口雌黄,岂料官家顺言追问,然谎言已出,只能以谎言接续,他便凭日常之所闻,凭空臆造曰:“乃一茶肆之雅集机遇,使其常接触朝臣也。至于乃何朝臣,臣尚未察之。”

此谎言即出,鸣挺之立即后悔莫及了!因为他猛然忆起,他所曰之“雅集”乃己三子之舅兄所约,且,三子及其妻亦频频参与其中矣!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他立即惶恐不安起来,却突然急中生智,便解释曰:此“雅集”,只不过一帮太学生之天真幼稚、峣峣浮躁,着意显摆口舌之场所罢了,平时所议亦只是附庸风雅之诗文子集矣。其中,即使有朝臣,亦不过是了了之微臣,不足为虑哉!

一听此言,再观鸣挺之之窘境,聪明的兆吉立即忆起,鸣爱卿之尚为太学士之三子,还有其闻名遐迩之词女儿媳易安,便明白了其意之大概,之下便不好再问了,于是,此议便不了了之了。

议事人皇上兆吉与大臣鸣挺之了事了,然,旁听者宦官童惯却未了事,他暗暗将此段对话都记在了心里。不几日,此前后左右经过之大意,便尽传至了童惯之同道密友、已于五月间由贬黜地杭州调任大名府知府、现当红欲火之蔡荆耳中。此便成了此后茶肆雅集祸起萧墙之根由。

此祸当即并未发作,乃因暂屈任大名府知府之蔡荆,正暗中觊觎尚书左丞并欲最终谋取先右后左仆射之大位,此时,其正欲起步,尚需时任尚书右丞且亦觊觎尚书左丞之鸣挺之的“谦让”并“荐举”。

风起于青萍之末时,乃仅仅十几天后之崇宁元年中秋之后。中秋节之后之八月底,因朝内高层权力斗争,蔡荆之升迁突然有了转机。蔡荆意外由他人而非鸣挺之荐举,被戳拔为尚书左丞,一步便迈过了鸣挺之,且成了鸣挺之之顶头上司。于是,鸣挺之“对其荐推不力”便成了蔡荆之厄病,留在了其心底,而且,以鸣挺之之情势,必将会是他潜在之“同道竞争者”,因此,蔡荆便将鸣挺之列入了政敌之行列。但是,尚未达成最后之目的,他尚需隐忍。

然,在蔡荆隐忍时,其犬子蔡裘却不忍!

此蔡裘原在京都官门长大,生就一副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品性,至十五六岁时已是吃喝嫖赌、打架斗殴之惯犯,后随父被贬黜江宁、杭州,心生不满,滋生极端,归京后变本加厉更加猖狂凶残。他带来于杭州所结识大奸商刘利海之子刘黄作心腹走狗,又豢养一批本地流氓无赖作喽啰,成团伙到处欺男霸女,危害四方,京人谓之“豺狼群”,又具称二者为“裘豺”、“黄狼”,和“豺衙内”、“狼二代”。

豺衙内抓不住鸣挺之之头尾,经狼二代怂恿,遂琢磨从鸣挺之之子鸣程身上下手,以此致害鸣挺之。计谋中,豺衙内忽忆起童惯与父亲密告之话语:“画家张端以画谏议花石纲——张端乃于一雅集受人蛊惑——此雅集发起人乃鸣挺之三子鸣程之舅兄——鸣程与其妻即常常参与此雅集——此雅集就处于一茶肆中”。于是,豺狼二物一锤定音:追根溯源寻切口,先找此茶肆。

于是,一场飞来横祸便陡然降临于“若有人知春去处”茶肆,亦即李善波、史英儿身上了。

可惜之,此时,善波、英儿及众雅集人却依然被蒙在鼓里。

□□

汴椋深秋之重阳节,艳阳普照城阙皇宫与市街楼舍、河道渠堤及道荫林圃,苍树黄叶、秋菊烁烁、枫叶烂漫点缀。半空,清淡氤氲缥缈中,缀鸽群游荡、白鹭数行;高天,则蓝天无垠,白云朵朵。清雅道旁之蔡河,则乃鱼翔浅底逐虫,水闲无波浮叶。

风轻天蓝,秋高气爽,世人恬淡安逸,闲情逸致便荡漾,品茶、听书、闲谈便成了最简便之休闲项。“若有人知春去处茶肆”之说书茶场叙声滔滔不绝,听客如醉如痴;凉饮子处交子①换汤,饮客络绎不绝;老店茶场亦人来人往,一楼雅间间间满客,茶香飘逸;二楼雅集名士云集,辩声朗朗。

茶楼之后院,英儿一边从内室向外走,一边扣着襦衣衣扣,一脸之幸福安详。六月底,她顺利诞下一男婴,就了易安慧意,取名“李史溪”,字“梁祝”,于今已月半有余,正在哺乳期。将睡着之婴儿交与佣娘看顾后,英儿自后门走进了茶楼,她欲先巡视一番“若有人知春去”茶楼后,再去巡视“若有人知”说书茶场与“唤取归来”紫苏凉饮子,最后去辅助忙碌熬制紫苏凉饮的郎夫。

英儿于二楼雅集与妹妹易安说笑了一通,又嘱咐少年茶侍勤谨侍候,便走下二楼来至一楼细茶室,邀另一少年分持新茶、热汤壶走巡各雅间,续汤、换茶,逐一遍了已近巳时了。英儿放下手里之热汤壶,便往茶肆外走,刚欲迈脚出门,顶头迎见一伙儿凶神恶煞之人,她一看阵势,立即觉察到是伙儿不善之人,便刹住脚步,立在一侧冷眼审视。

此群厮正是那“豺狼群”,为首者正是蔡裘蔡豺豺衙内,紧随其后者便乃刘黄黄狼狼二代。

豺衙内领着狼二代及众喽啰正气势汹汹的往茶肆门内迈,迎面一低眉颔首之清秀端庄小娘子,正欲呵斥其避开,却被黄狼揪了一下衣衫。裘豺回首一望,见黄狼正淫邪笑着对他挤眉弄眼,以嘴角示意小娘子,又淫声曰:“裘爷,嘿嘿,此真乃一棵甚清口之菜儿也!嘻嘻,正珠圆玉润且鲜嫩丰水吆——嘿嘿,嘿嘿。”。裘豺立即再转回身,正赶上英儿闻黄狼之言后怒火上头,怒目圆睁怒视黄狼,他立即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一惊:哦!平生第一次见着这么丰满圆润又清秀绮丽的女人,不仅肤如凝脂白里透红,还欢眼大目眉黛含秋,这一蹙眉瞪眼更显大气凛重,显然此乃一熟妇。裘豺顿时心花怒放:嘿嘿嘿,果然如刘黄所言,正合自己胃口!

“嘿嘿嘿……”裘豺喜不自禁不禁笑出声来,忽然悟出小娘子之态不是喜而是怒,连忙打掉黄狼揪自己衣衫的手,弯腰拱手作文雅状曰:“敢问小娘子,此处可是‘若有人知春去’茶肆耳?”

“招牌字迹醒目!汝自己未见乎?”英儿愤然回曰,犹气愤吁吁。

裘豺因淫声软,颤巍巍的赔笑曰:“嘻嘻,招牌是醒目,然吾行走甚急,未及看清,还请小娘子复述一遍也。嘻嘻,吾爱听小娘子娇腆之声也……”

英儿立即将严厉目光转至其脸上,喘息须臾方冷冷看向半空:“鄙店乃茶肆!非闲谈之处!乃茶客即入,非茶客便走!”言毕,便移正身子堵住了半个门口。

见小娘子恶言厉色,还摆出拒其门外的样子,裘豺有些尴尬,仍低三下四的无话找话:“嘻嘻,看来,您便乃茶肆店家娘子啦?”

英儿依旧仰首冷冷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是客便伺候,非客不挽留!”

裘豺无言以对,僵持在门口。后面的黄狼忍不住了,阴阳怪气的问:“汝可知眼前此爷乃谁?”

英儿更不搭理此走狗,即故意冷淡许久,方冷冷回曰:“开店不问客出处!”

黄狼冷笑一声:“汝可知京都汴椋之大名人,蔡公子蔡裘蔡衙内?”

英儿心内微微一惊,蔡裘!豺衙内!竟然是他!裘豺,她早有耳闻,没想到此恶贯满盈之无赖竟来至茶肆!其来此处定无好事!然细想,自己与郎君皆本分忠守,能有何讹弊怕他?想至如此,便淡定了,更横眉冷对曰:“吾从不知何公子!何衙内!”

“小贱人大胆!”黄狼狗仗人势呵斥一声,竟一步跨到裘豺前面,抵近英儿瞪着她又高声曰:“蔡爷到此,尔不速即欢迎,尚冷言冷语!蔡爷若不是见汝娇爱可人,早已杖汝十棍矣!汝再不识抬举,吾便将汝纳于吾房内作妾也!”

英儿听罢已屈辱愤恨至极,气闷难忍眼里竟流下泪,她想也未想,照着这厮之脸劈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便是响亮一声。

黄狼立即捂着半边脸懵了,刹那即狼般大叫起来:“啊——!汝,汝个贱人,竟敢打爷——!”旋即转身喝令众喽啰:“小的们,还不与我拿下此小贱人!”

众喽啰立即旋拥而上,就要扭打英儿,危急间,茶肆之壮汉劈柴工引着两位少年茶侍呼啦冲过来,横在了众喽啰面前。众喽啰一观此壮汉虎背熊腰,虬须满腮,且手提一把锃亮柴刀,再看俩少年,亦各提一壶嘟嘟冒热气的热汤作欲抛掷状,三人虎视眈眈毫无畏惧,旋即便怯了阵,腿脚不自觉慢慢后移。

一少女茶肆跑上二楼雅集处便高呼:“不好了!楼下打人啦!不好了!楼下打人啦!”

雅集人立即停住漫议,皆跟少女拥下楼来。易安、易航、余意冲在最前面,边大跨步边喊:“光天化日之下,谁竟如此大胆!”喊着便来到了出事处。易安跨到面前对着裘豺、黄狼又厉声喝问:“光天化日,谁敢打人?”

黄狼一见对方人多势众,捂着刚被打红了的脸,嘴唇抖动着不敢言,求救似的看着裘豺。裘豺作恶惯了,又自恃后台强硬,便故作淡定,他掠一眼众人冷笑一声道:“吆嗨——!人多势众吆——!”随后不屑的瞟着易安。朱遁汝立在易安后面厉声反问:“吾等人多,亦是于自家茶肆!汝纠集众喽啰赶来气势汹汹,不是打人又是为何?”

裘豺瞅一眼朱遁汝,一把薅过黄狼来,用力拉去他捂脸的手,又在那带着红手指印的脸腮上拍了几下,慢悠悠看看众茶肆人曰:“看看,看,究竟乃谁打人?谁被打耳?”

少女茶侍立即挤到众人面前大声辩解曰:“乃这厮挑衅侮辱姊姊在前!他狂言欲纳吾姊姊做妾!还辱骂吾姊姊为‘小贱人’哉!”

裘豺无语了刹那,却又冷笑一声曰:“那又如何?”

廖汉儒立即威严的曰:“朗朗乾坤!岂能如此欺侮商人!尔等乃何人也?”

裘豺看向廖汉儒,又笑一声:“哦嗨——吾?哈哈,说出来……哈哈,能吓你一跳!”

“狂妄!”廖汉儒怒了,“狂妄至极!”鸣程亦气愤难忍。

“是吗?”裘豺甚轻慢、甚不在乎的回俩字,更加放肆曰:“本衙内蔡裘也!嘿嘿嘿,尚有人称吾‘蔡-小-六’也。”他把“蔡小六”咬的特别的重,说完还睥睨着廖汉儒与鸣程。

“豺衙内!”廖汉儒心内略惊:竟是这厮!他当然知晓:“蔡小六”乃官家曾对这厮的称谓。此时,这厮故意点出来,乃欲威慑自己与众人,遂又联想起这厮仗势欺人之种种罪行,更加气愤不已,然,亦知惹了这厮便是麻烦!便稍缓缓口气曰:“无论乃谁,亦应尊法守律,不可妄自欺人矣!”

裘豺不正面回应,却反问曰:“汝乃何人?”

“微臣廖汉儒。”廖汉儒回答。

这厮点点头,又看向鸣程:“汝呢?”

鸣程当然亦听闻知此厮,但觉无甚理亏,便大声回曰:“太学士鸣程!”

众人大都听说过此豺衙内,亦听闻过豺狼群之滔滔罪行,现今见此群厮的确狂妄无礼,更加义愤填膺,便纷纷低吼:“豺狼群仗势欺人哉!”、“豺狼群仗势欺人哉!”。茶肆之客人加街上路人一听喧嚣,皆围了过来瞬间竟近百人,一听“豺狼群”,再看众喽啰之讨厌状,遂众怒簇拥,一起高呼了起来:“打豺狼!打豺狼!打豺狼!”

裘豺一看这阵势,知众怒难犯,旋即指指廖汉儒:“知晓汝啦!廖汉儒!”,又指指鸣程:“吾找的正是汝,鸣挺之之子、太学士鸣程!”言毕一挥手,领着众喽啰灰溜溜的跑了。

注释:①交子:宋、金纸币名称之一。北宋初年,四川用铁钱,体重值小,1000个大钱重25斤,买1匹绢需要90斤到上百斤的铁钱,流通很不方便。于是,商人发行一种纸币,命名为“交子”,代替铜钱流通。兑换时,每贯必须要扣除30枚铁钱。成都16户富商为了印造发行并经营铁钱与交子的兑换业务而开设交子铺。交子开创民间金融的先声。每岁在丝蚕米麦将熟之时,用同一色纸印造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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