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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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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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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知春去处》 连载

第八章 谷雨上河图

众男子见两位妇人回到了身边,便停住了调侃打趣。张端遂言归正传,曰其正构思一副巨卷长图,拟名曰《谷雨上河图》,其创意为写实东京汴椋之世俗民情。

余意问曰:“仁兄于心中酝酿已久,今厚积薄发,非单单是为描绘歌舞升平吧?”

张端沉思一番,点点头,又摇摇头,未置可否。

众人遂有些好奇,揣测着议而不决。稍一平静,易安立起侃侃而谈曰:

“正道(张端之字号)贤兄匠心独运又手法娴熟,既然构思‘谷雨上河图’,自然是以谷雨时节汴河两岸之风景为观照。

谷雨时节,无论山野、社稷,无论村落、街市,抑或汴河上之风情,各处情景尽显繁荣;上河之时,无论达官贵人、士族庶民,抑或船户力夫,各种神情皆显喜乐。或自然野景之晨色暮烟,或高楼临窗之俯瞰世俗,或食肆茶楼之猜拳行令,皆展世间烟火气息、人间百样形态。唐人曰:‘旅人游汲汲,春气又融融。农事蛙声里,归程草色中。独惭出谷雨,未变暖天风。子玉和予去,应怜恨不穷。’。显然,以正道先生非凡之画技,或描摹一幅盛世繁荣,或绘写一纵江山秀丽、或概述一派歌舞升平,皆如反掌之功。贤兄,吾等然不知您意欲何宗?”

易安说至此,看着张端。张端依旧平静抚须,不置可否。

易安遂即笑了曰:“吾猜,贤兄用意绝非如此之简单矣!”

张端依旧不语。

朱遁汝疑问易安:“‘谷雨’、‘上河’范畴已囿定,不如此还将如何?”

“嘻嘻嘻……”易安笑出一声曰:“如此贤兄之所思,实已有迹可循,且及至明示矣!吾虽不敢臆测妄言,然,敢曰,贤兄定会一鸣惊人!”

张端立即摆手,谦虚曰:“哎,易妹所誉过也!一鸣惊人绝不敢当也。”

易航插话进来曰:“哈哈哈,吾亦有一猜测,张贤弟苦心孤诣良久,此作杀青,其或许会献与官家也。吾,猜之中不中啊?张贤弟?”

鸣程亦拱手附议曰:“当今官家甚喜字画古物,且能书善画,乃行家里手,堪称大师级哉!舅兄所猜乃准!吾料亦是如此。然,吾却以为,张兄此为,并非单为投其所好,应附有别意也!贤兄不妨明示也。”

张端依旧笑而不语。

余意起身打拱曰:

“华夏江山多娇,引无数贤者折腰。江河山川乃绘画常见之题材,据史料,唐李思训曾穷三月之久,绘嘉陵江三百里之景象于壁上,后唐玄宗又命吴道子,于大同殿绘同一题材,一日即成。两者相较,各有千秋,皆流传于世,影响深远也。

故,吾亦有一猜:即以贤兄绝世之才,绝非会重蹈前人之辙,附会已有之题。贤兄定会独出心裁,作旷世之图,以图言深奥之语也。

因此,吾于此恳求正道兄,巧以此画作谏书,谏言官家正视盛世藏危,以致未雨绸缪,附带上陈吾辈之,位卑未敢忘忧国之情怀矣。”

余意一席话,令众人皆肃然正色。

沉默须臾,廖汉儒亦沉沉曰:“的确,河山锦绣,气象恢弘,然屡屡于此,便难出其右。正道贤弟既然苦心孤诣,该当标新立异。余贤弟之言,吾甚赞同。如此方不枉血荐轩辕之心志矣!”

张端适才点点头,闷声曰:“吾,确有此意哉!”

众人遂皆起身,一起对张端拱手高呼:“如此甚好!贤兄,拜托了!”

善波呼罢,又觉意犹未尽,便惴惴的曰:“吾等用心良苦,然,吾,吾甚恐,或许,会付诸东流。”

张端惊异曰:“弟,焉何出此言?”

善波叹口气:“君不见,历代皆有谏吏,亦不乏铮铮谏言,然,何有用焉?正道兄之创意乃‘谷雨时节纵览世间民情’,此倒是启发了吾:谏言帝王,莫如谏言百姓也……”

“谏言百姓?笑话也!”、“百姓?百姓能懂谏言?”一言未毕,朱遁汝、廖汉儒迅疾截断话语,接连诘问,后又驳斥且讥笑曰:“咦!谏言黎民百姓?黎民百姓何作用耳?”

“奇谈怪论矣!谏言百姓黎民何益哉?自古百姓如草芥,不通情理、不懂治政,且不读四书五经,如何谏之,其又如何懂也?”

余意皱眉一思,却对善波表赞同:“哎,其实,善波兄之言亦不无道理。否则,为何先人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耳?”

众人一听,皆嗯啊着无了接续。

善波遂又曰:“其实,吾等曾已多议过新政派、元佑党之争,吾便思索,此两派之争,焉何既无益于社稷、无益于黎民、亦无益于新政?实因其皆为私,而忽略社稷黎民百姓哉!因之,若有为社稷黎民之党,既可压制私党,亦可体察社稷民情,此党争之恶疾,不即迎刃而解了吗?!”

善波言毕,众人无语,思忖片刻,皆颔首赞许,然,皆又疑问曰:“然,何乃如此之党?如此之党何来之?乃公卿还乃巨吏?”

善波便茫然了,他亦无有答案。于是,众人又议论曰:“无论新派、旧派,皆非能如此达意。”、“此党无计可出,亦或无人堪任。”

研议良久,最终还是结论曰:“黎民乃草芥,不通文、不懂理,且一盘散沙,焉能介入治政!”,便又皆责善波曰:汝虽美意,然却墙上画饼甚于异想天开,实乃不着边际之梦语。

善波等众声静了,只好拱手作检讨:“鄙人之言,的确乃天方夜谭,不足再论。”众人听毕,亦不便复议指责,嬉笑中,此议又算作罢了。

眼看没了新话题,善波复立起曰:“围绕正道贤兄之创意,诸君作了研议,然稍有闭门造车之虞。因之,吾今日预立邀约:待得明春谷雨时,诸位同游汴河,一乃畅游散心,二则体察世情民意,三则益于正道兄现场观摩、实地构思‘谷雨上河’之创作。益处多多,诸位不可推却,更忌借故缺席。所有一应资费,吾皆担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遂即应接承诺,且频频道谢善波又将破费了。善波腼腆笑笑则曰:“所谓破费,比较诸仁兄贤弟及安妹之扶助,乃不足挂齿也。”众人又皆谦辞回驳。如此之,此游约便算言定了。

善波再拱手行令曰:“春节将至,紫福东来,吾携贱内预与诸位拜年!祝愿诸位全府康安!鸿福齐天!万事顺遂!”

易航亦接续善波祈愿:“预与诸位拜年了!祝所有雅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于是,众人皆拱手环拜,相互致辞祝愿,此雅集算罢了,方一一散去。

□□

说话间,便到了大年前之腊月二十八。

是天一大早,善波、英儿便于两处门市分别挂了元节放假之牌子,茶肆遂即消停了下来。

善波带着四位少年茶侍,把两处庭院打扫个干干净净,关了说书茶场大门,又在门上贴一红色春节牌子权作封贴,然后,又让四位洗浴了,换上崭新之赏赠新衣,打扮的周周正正的,坐下来歇息,并互道元节祝福。

此时,英儿已备好四份厚重年节礼、四份工钱结余另加年节赏银、四封表谢家书,一一分发与他们,并约定了年后开工日期,又一一嘱咐了路程安全、预拜了新年贺辞,方算放了年假。随后,夫妇俩又把四少年送至大路口,遥遥望着远去了,方算安了心。

夫妇俩坐下来,四处望着各店铺皆关了门、上了封,店主们逐一大包小裹,扶老携幼,或乘舟船、或坐马车、或嘡啷步行皆归宁离去了。原本喧嚣热闹的地儿,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夫妇俩面面相觑,却慢慢的现出了悲戚。

望彼思己,英儿乃惭凫企鹤,自怜自己青少便痛失双亲,不禁悲从心来,旋即双眼泪垂,哽咽不已;善波则虑己有家不能归,极度牵挂双亲,更是忧戚至极,又心疼妻之悲伤,自伤加怜伤,伤心欲绝,忽地抱妻而哭泣。两人抱头嚎啕出声,善波忽惊而起身,关了店门,方又拥着妻纵情嚎哭。

哭泣良久,善波便附妻耳小声叨述:两人之过往经历及至今终算死里逃生,堪称苦中得甘饴。虽则暂不能尽孝故里,然终会再晤亲人以作弥补,又念及妻腹中胎儿、今后希冀,娓娓安慰着妻。慢慢的,两人渐复平静,善波忙扶妻洗了泪面,补了淡妆掩盖泪痕,亦自洗泪迹,后方复开店门,着英儿去灶间造炊,自己则去贴门神、挂桃符。须臾,两人复以一副喜笑颜开之面孔,欢欢喜喜迎接即将到来之元节。

夫妻俩吃了中饭,便相携着去往集市街市,于散心闲逛间同时购备元节饭食、除夕灯烛、迎春爆竹等一应什物料素。俩人牵手漫步,东瞅瞅西逛逛,瞧人观情瞭景致儿,听书听戏听热趣儿,亦乃不亦乐乎。移步时,善波便买一朵鲜艳年花儿,笑着插于妻发髻间,便轻声唱起古戏《牛郎织女》: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绽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

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抵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至此,英儿便接唱曰:

你我好比鸳鸯儿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比翼双飞在人间——。

唱毕,善波又吟前辈秦淮海之词一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英儿遂接下阕: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愈唱吟愈融情,更愈恩爱有加,兴致勃勃不提。

□□

再说那新妇易安。

此之元旦,乃易安平生第一次于别人家过年,心内既新奇又忐忑。

她新奇于此尚书右丞之夫家府邸,确豪于父家普通官吏之府邸,亦森严有加。鸣府豪阔幽深,将至元节,仆役众数或清扫庭院、或贴联挂符、或整备年食,皆忙碌匆匆,而且,各路各色之访客亦络绎不绝。她忐忑者乃,每每便对比于娘家境遇,不仅自惭形秽,亦怜感父家之捉襟窘迫,遂愈发牵念亲人。然,却不能露形于色,只能按压心底。

鸣府规制亦多,诸多事宜,易安无从插手,更不敢插言,亦不便旁观,百无聊懒间,她只好与夫君鸣程沉身于厢房,抚琴低吟些诗词乐章,移情寄情于其间。然而,除夕前一天腊月二十九日发生的一件事,不仅使鸣府躁动,亦引起了易安的不安。

二十九上午之辰时末,鸣府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报项①曰“欲与鸣右丞拜早年”,报名②乃“洞霄宫提举③蔡荆”。

刚刚吃过早饭,正于花园之雅琴亭中,啜饮冲食茶汤的鸣令公挺之,闻之一惊,忙回问门吏:其所带何人。门吏回答:随从仅一位,外加三四位驮重礼之力夫。鸣令公无语斟酌再三,方露一丝意味深长又冷峻之笑容,沉沉回门吏曰:请其至主客厅也。

门吏喏喏应声走了,鸣挺之亦立即推开跟前之茶盏,急匆匆的赶往主客厅,一边疾步一边吩咐府吏:赶紧收拾主客厅、泡精茶、备侍乐。

府内来了贵客之消息,立即散至了鸣府各角落。霎那间,茶侍、乐手各带自应器具,匆匆奔赴各工位,鸣府院内顿起一阵急促的嗒嗒脚步音、叮当器具声。

西厢房内,正在精读史书之鸣程易安,亦被躁动声惊扰,忙派侍女打探。侍女探后回报:府中即来贵客名谓:洞霄宫提举蔡荆。

“蔡荆?”鸣程亦是闻之一惊。“其于此时来访有何用意?”易安亦皱眉侧问丈夫鸣程。易安大约听闻过此蔡荆,然不若丈夫知之详细,便又与鸣程探询蔡荆此人。鸣程便简述曰:蔡荆被兆纪皇帝罢官知太原后,又多有谏官弹劾他与内侍交结等罪恶,他终被夺去官职,提举洞霄宫,被责令居住在杭州了。

易安又问:“此已被罢官且居杭州之人,此来何意?”

鸣程简略回曰:“野心不死矣!”,语毕,见妻还是疑惑,便又解析曰:

当红宦官童惯,以供奉官的身份到三吴访求名家书画、各种奇巧之物,在杭州住了几个月,蔡荆便极力巴结他,与他结为密友。于是,童惯便于官家面前极力为蔡荆开脱。而且,朝廷内有重臣亦欲借用蔡荆之力,亦于官家面前荐举蔡荆,终于,官家或许欲启用蔡荆了。此时,其来拜访父亲大人,恐亦有欲拉拢父亲,助其东山再起之意。

易安听毕,为之一震。她甚明白,此甚狡诈之人倘若再出任朝廷重臣,当是众直臣之恶运。便又探问丈夫:“翁公何意?”

鸣程思虑须臾,吞吞吐吐的曰:“父亲大人,或许,或许,亦有,协同,之意也……”

易安当即便不安了起来。她当即便推断出,翁公鸣挺之明知蔡荆之为人,尚甘愿助其一臂之力,定乃心怀叵测。其最大之企图或许便是,以蔡荆之力抗衡朝中的几位直臣。自己的父亲,或许会因此而受更急、更快的不测之连累了。然,此心中之所思,她又不便于曰与丈夫鸣程。

同床共枕却无法畅所欲言,这让易安极度的痛苦起来,亦开始反思自己的婚姻,加上明知自己父亲或许有难,却无法施以援手,她又困苦不堪,焦灼不安。值此新节大年,此焦此躁,自己能与何人倾诉呢?

大年三十,吃了中饭,焦躁不安之易安又忆起姊姊英儿。她暗虑姊姊夫妇定无所去处,必然于茶肆煎熬度年,随即油然生出牵念,便拉了夫君鸣程一同前去探访查看。

两人着了府轿,乘上便赶往清雅道,来至茶肆门前,却见店门紧闭不见人烟。鸣程令轿夫打探,有邻人告曰:此夫妇前往南城门外之城墙边了。

鸣程甚感诧异,谓易安曰:南城门外之城墙边,乃流浪乞丐之聚处,甚脏乱不可视、浊臭不堪闻,凡路人皆避之不及也。值此元旦之时,此对夫妇非居家安度大年,焉何会去往此处?

易安却即时明晰了原委,她不屑回答夫君疑窦,直接告曰轿夫:径至此处。

轿子颠簸许久,夫妇二人便来到了南城门,出得城门,即闻有噪杂声于城墙下之一边。二人遁声望去,果见善波、英儿正俯一牛车车栏边,一边儿喧呼着,一边儿分发雪白之食蒸饼作。一大帮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乞丐儿、流浪汉,皆手捧破碗、脏巾排队延续领饭。那对夫妇,潜心配数、均量分发,不时地招呼那些老弱病残跟上队伍,且还为其多配了些红枣、栗子等补食。忙活半晌后,此队伍终算至了尾,又见善波将剩余之食物,又等分了,再配给一些身大又病弱之饥汉。末了,夫妇俩又巡视于乞丐浪儿之间,发现尚有衣不蔽体者,犹豫刹那,善波猛然脱下自己之袍衣、襦袄及至外裤,又一一酌情分发了,尚不满足,便见怜叹息。英儿思虑一番,遂翻遍身上香囊荷包,搜罗出所有纹银铜钱,亦延续着势分送了,终至再无所出,方适而止,然亦是自愧自疚,叹息不止。

易安在一边细细看清了此一切情景,顿时泪眼朦胧,甚感动敬佩姊姊、姊夫之行为,亦猛然醒悟,看一眼夫君鸣程。鸣程会意,速速去掏索自己之袍袖。易安则解下腰间荷包,翻浆出里面之尽有,随后又拔下发髻上之笄、钗、首饰。

两人捧了所有急凑,移步下轿,匆匆赶至善波、英儿身后,亦不与其寒暄招呼,便延续着其二人的馈送顺序,继续救急馈送,直至四手空空方算告了段落。

善波英儿急急过来,分别拉了鸣程、易安之手,屡屡叨念感谢之语。易安反问:“姊姊焉何感谢与吾?莫非此等穷困之民,乃汝之亲朋?”

英儿立马摇头。

“既如此,姊姊焉何谢吾?”

英儿无语。

易安方才笑了曰:“既非汝友,亦非吾友。姊姊与吾,皆是悲悯见怜而已。孰亦勿需谢孰,只需祈愿苍天降福与其等。”

英儿遂点点头,须臾,又悠悠的曰:“妹妹,吾,吾,还乃感觉应感谢与汝,且乃发于心底,油然而生……”

易安又诧异:“为何耳?”

英儿思虑一番,寻词择句,吞吞吐吐的曰:“妹妹,吾此言,并非乃,并非乃与汝,与汝生分矣!实乃,实乃,吾感觉,吾,吾与其等,曾,类同也……,因之,吾觉得,救急其等,乃吾,乃吾应知应分也……。而汝……,而汝……。哦,姊姊由此觉得,汝与吾,近了……”

英儿言语不详,欲言又止,且脸儿红了,引得易安一脸疑惑,联想翩翩,然又不便追问了……

注释:

①报项:来访人说明来访之目的、事项。

②报名:来访人陈明自己的姓名字号及职位。

③提举洞霄:提举洞霄宫为弘朝时期的虚位官号,主要用于安置去位的宰相,非实质职位。另有“提举宫观”之名,为安置老病无能的大臣及高级冗官闲员而设,坐食俸禄而不管事,称为“祠禄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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