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陈登：旧阳台（2024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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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陈登
古代文学博士研究生在读，作品见《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诗选刊》等刊及选本，获中国作家网2022年度文学之星、中国徐志摩微诗奖、野草文学奖等。现居兰州。
作品欣赏：
旧阳台
乘客
踩过井盖边缘，泡桐碎片
掩埋工地的天蓝砖块
谣言中另一城区
发生凶杀；救护车驰过
电击短促，人群兴奋谈论
活着的消息：电脑手机要换代
储备剩下几千元，广州有
遥远婆家，图像采集
需摘下银耳环
不详预感未发生
阳光空冷，高处翻滚霾尘
头顶钟声被稀释
天太晴朗，要人失明
每个站台都沸腾
只有你吐出的寂寞如珍珠
迅速滚落窗外的海中
Tango
飞升的同时也在下坠
厨房里的尘土轻轻
掸在一片青菜叶。要下滚水
加入盐，猪油一匙
指纹里有圆润的腥气
昨天吃鱼了吗？在烟气中她
想起去年的事。楼对面的阳台
三角梅即将凋零，几簇艳丽子弹
会整朵坠下；偶尔有新的猫
从绿荫中探出头来，隔着纱网
纷繁的季节不断抽出细芽
应当背靠最大的那株——
不知品种的树，茫然而持续
注视无名小丛林
云蹚过去，鸟雀低飞
很久不被风吹拂
伸出平坦手掌，在
磨砂玻璃表面：一束
轻微摇摆的春天；
她不拂动任何事物，不养金鱼
不浇花草。洗碗池的水珠
无声跃过围裙。她微微张开嘴唇
想喊出一些名称，却又怀疑
自己能否找到那些东西
夜谈
能透支的夜晚不多
古诗说，今日良宴会
“我们是钟表，需要
时时校准……”这么说
好像于虚幻间触摸了责任
去银河系举办动物表演
戴彩帽的大象缓慢
踏上由旅鼠支撑的跳板
轻盈弹起
宽容地——微笑
几乎无声。钥匙消失
宇宙轻轻旋转
赠诗
不赠任何人
姓字附了读音
便是虚名。换季
换数次摩挲的旧账本
枯叶已飘无可飘
前阵子醒着落，梦里落
环卫工举苕帚击打树桠
砖石路鳞次栉比
脆软金鲜，像湖
坦坦平铺的辽阔
反而令人想不到萎谢
止语时万物皆无谬误：
天正在暗，灯正在升
车辆潜行自光线抽帧的流水
山脊圆美消失于夜中
金属窗框推开一隙，风灌入
两耳碎发鼓起塞擦音
街区后的灰蓝渐淡
日轮被黄雾掩没
玻璃碎而未破，形成蛛网纹
盘腿坐，磨石地板冷硬
想风，想鱼，想窗外工厂
想音信断绝的朋友
想工厂的白烟
旧阳台
围栏外的砖房小区
一个敞亮立方体，
钢质窗棂太细，但支起矮阳台
白墙与挂画一般洁净：仿佛
我年轻的姨妈会蹲在土盆后
细致摘菜，絮语着
邻近人家的琐事
阳台主人，一定也
瘦得相仿，雀斑、长发
坐在沙发织毛衣
铺开儿女奖状，为生活
挑选一卷彩色玻璃纸
打理小而美的私人教堂
这旧会安慰我
旧就是安全
西南边陲的铁凿
一岁一锉，将火温化作银的纯度
在锤纹的低洼
放红枣茶，接冬露水
直到新的北方增生
被渐渐磨平
一切都将迅速旧下去
真是个好消息
旧太阳平分所有人的果篮，
在烂漫的长路
我们载歌载舞
一齐走向远处坍缩的群山
本期点评1：
城市的碎片化低喃
——评陈登的组诗《旧阳台》
随着改革开放城镇化的快速发展，中国完成了由一个农业人口占主体的国家向城镇人口占主体的国家的历史性转变。关于城市生活题材的文学开始普及，这其中尤其受到年轻作者的青睐。除了与他们生活方式、人生阅历紧密结合，也和他们关于个体生存的体验与记录息息相关。陈登的这组《旧阳台》便是年轻诗人关于城市文学题材创作典型化的描述与渲染。
陈晓兰曾经在《中西都市文学比较研究》中很精辟地指出过文学与城市的关系，“文学中的城市作用于我们的城市想象与认知，使那些在时间和空间上都超越我们经验范围的城市变成可以认知的对象。城市生活的真实体验与文学城市的阅读体验混合在一起，唤起读者关于城市的联想，影响他对现实城市的感知，文学中的城市体验变成了读者生活体验的内在部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诗人关于个体生活的记录与对城市体验的联想，同时也造就了城市文学的创作维度与空间表达。
在这组诗中，一共有5首诗，分别截取了城市日常生活的片段，意象的拼接进行了蒙太奇式的处理，陈登用小说的笔法，碎片化地展示出个体对城市生活的观察，表达了一种对于旧时光的感伤与无奈。正如她在《乘客》中说道“只有你吐出的寂寞如珍珠/迅速滚落窗外的海中。”这是诗人敏感的内心所表达出的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内心世界的寂寞在面对外部环境的沸腾，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样的低喃经过情绪渲染后被放大，显得更加寂寥哀婉。这样的低喃声同样出现在《Tango》一诗中：“她微微张开嘴唇/想喊出一些名称，却又怀疑/自己能否找到那些东西。”否定与怀疑的情绪让不安全感加剧，因此她更想回到熟悉的场域中，所以她更喜欢旧的事物、旧的时光，旧的熟悉的人。在她的《旧阳台》中，她会写道，“打理小而美的私人教堂/这旧会安慰我。”为何“旧”会安慰她呢？紧接着，她直接说出了答案“旧就是安全”“一切都将迅速旧下去/真是个好消息/旧太阳平分所有人的果篮，/在烂漫的长路/我们载歌载舞/一齐走向远处坍缩的群山。”
旧的东西是一种永远的失去，但也是一种永恒的追寻。在这组诗中，充满了诗人对于物哀的感伤。在她笔下：阳光是空冷的；三角梅即将凋零，像几簇艳丽的子弹会整朵坠下；树是茫然而持续地注视，云很久不被风吹拂；钥匙消失，宇宙旋转；枯叶已飘无可飘，这种萎谢“止语时万物皆无谬误：天正在暗，灯正在升”。这是陈登关于城市生活的独语，她是温柔的、悲哀的、倔强的独语者，一个永远期待的灵魂在门内，一个永远找寻的灵魂在门外。
总的来看，这组作品是一位年轻诗人在城市生活中哀伤式的低喃与个体记录。诗歌用小说化的笔触来勾勒，前几首相对比较平淡，最后一首《旧阳台》要更精彩一些，意象的处理不止于现实世界的客观呈现，更有主观世界的类比联想，诗中情绪铺层递进，给读者留下较为高远的想象空间。要指出的是，在这组作品中，诗人对于大量碎片化的意象，进行剪辑拼接，虽然会产生蒙太奇式的陌生化审美效果，但如果只停滞在情绪的宣泄上，缺乏对于城市与人的思考与挖掘，便会陷入庸俗化的巢窠之中，缺乏作品的深度与广度，这也是作者今后诗歌创作中需要注意的问题。
——任皓（星星诗刊杂志社理论版编辑部主任）
本期点评2：
是“支点”也是“路桥”
——评《旧阳台》
今早有雨，微风荡涤了前两天的炎热，有些天公作美的意思。我在前两日已经读了《旧阳台》但始终没有动笔而评，似乎是在等一个“机会”，也是在等一个“支点”。
这首诗的开场是激烈的，情绪饱满，场景迅速转换，仿佛卷入了翅膀的扇动中，每一下都是一场风暴，每一下都飞沙走石，力道强劲，又不失文字的美感。既然飞起，也终将下降。如果飞行是一个过程，那么这个过程是从幻想和渴望到达了独立和坚强。一瞬间，乘客和窗外的树都在移动影子，空虚、旋转、孤独。但有着一种水火共生的存在。
Tango，双人舞，亦可独自起舞。在滚水中的青菜叶，像极了盛开在幻毒中的莲花。盐和猪油，遮盖着，调味着，遗憾着。对一些往事，人们往往先意识到的是时间，也只是一个大概，但这已是极好的，如果真是具体而精确到分秒，那回忆将是多么无趣。回忆不是找东西，而是在自己设定的白昼黑夜里，梳理一下羽毛。
“旧就是安全”这一句像是一座“路桥”。
我读出一种安心，好像看到了无数前人的背影。旧的阳光、旧的风雨、旧的时光。倘若我们再次回行，记忆还是会燃烧，精神还是会化入，情感也依旧会共鸣。
诗人大概都有一种共同的气质，所谓行愁目览世间的雨雪。这并非无病呻吟。而是一种爱到极致，这种爱大到无法用拥抱和抚摸而释怀，所以生出愁，也生出了怜惜。更为重要的是生出了底气，诗脉是文脉也是血脉，可以一眼万年，也可方寸天涯。有了这种底气的加持，人们大可以为情迷惑，也大可以随风浪摇摆。
——刘家芳（中国作家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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