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阿山梦蕉的头像

阿山梦蕉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 02/21
分享
《额河情》 连载

第一十一章

从沙包子村向北,过白沙包,再向西北,从额河的支流布尔津河开挖一条大渠过来,因为在布尔津河东面,叫东大渠。东大渠的开挖,建成了一个六千人的公社,叫高潮公社,换句话说,就是东大渠解决了六千盲流的吃饭问题。超英公社十队——也就是哈拉库勒的灌溉大渠是从高潮公社东大渠延续过来的。

哈拉库勒北面的大戈壁,雪浪起伏,皑皑莽莽,北接阿山,南望大漠,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一色,辽无涯际。冰冻三尺,土硬如铁,十字镐下去,只见一个白印儿。哈拉库勒的爷们儿们,铲开积雪,露出地表,用钢钎大锤打炮眼,装炸药,炸开冻土层,下面就好挖了,挖下来的土用筐子挑,用抬把子抬,运上去垫渠帮子。

大胡子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打炮眼装炸药,炸开冻土层,这个他在行。挖土运土也分了组,分了任务,可还是有抽烟拉尿耗时间的,少装轻担跑趟子的,总不能像挖毛渠那样用步子量,按步数记工分。这大渠这么宽这么深,好量不好算的。

大胡子站在帮子上,胡子眉毛,帽檐子都结了霜,像个白毛怪,他咳嗽一声,脸上的霜雪就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一会儿又结满了。他卷一支莫合烟抽,看着越来越多的磨洋工的,使劲吸了两口烟,把烟屁股丢在雪地上,用脚碾了碾。

大胡子站在渠帮子上高声喊:“老成,成归田,你上来,跟你商量点儿事。”

成归田放下铁锹从斜坡爬上来——

“有啥事,你说。”

“你会测量不?我是说你会量土方不?”

“会,有把皮卷尺就行,你要量哪儿?”

“我是说,我得打炮眼装炸药,离不开,万一出事就是人命关天。这挖渠运土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你来指挥,一切都你说了算。不能再这么磨下去了,开春通不了水,就少一年的收成,这可是两千亩啊,你算算,那得少收多少粮食。”

成归田从大胡子手里接过烟荷包,卷了支烟抽了,说:“行,我干。”

大胡子向下面喊中:“下面人听着,传个话,都往跟前凑凑,咱们开个会。”

下面人都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聚拢到了大胡子和成归田下面的渠沟里。大胡子高声说:“我负责放炮,危险,离不开,咱这儿挖渠就由成归田同志领导,他可是知识分子,当过大干部的,大家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另外这马上又要过年了,过年放三天假,红红火火地过个大年。贾瞎子,你准备五个马爬犁,带上张会计,先去公社,把公社发的年货拉回来。回来的时候到县城用队上的钱再办些年货,还是老规矩,大人小孩一样,按人头分,单身汉分双份。下面听成归田同志安排工作。”

成归田说:“我也不啰嗦别的什么了,现在只讲三点:第一,分组干活,每组不超过五人,想单干也行,任务按人分;第二,抓阄确定顺序;第三,按土方计算工分,我亲自丈量计算,保证基本准确。老场院家的大小子杨勤,给我拉尺子,也负责核对监督,保证公平。现在大家自愿结合,分好组了的,和决定单干的,来抓阄排顺序领任务。”

有人说:“这不是包产到户吗?包产到户是资本主义。”

大胡子说:“这不是包产到户,这挖渠人都挤在一起,锹啊镐啊的,免不了磕磕碰碰,谁受点伤都不好,再说也窝工,互相碍事儿,就得分开。这干活就得记个数,不能多干少干一个样,按挖土方记工分合理,我们还没有到共产主义,还得按劳分配。”

大家也就没啥好说了的,嘟囔着散开去,成归田领着杨勤去分任务。大胡子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在前面打炮眼,打好一个就用雪填死了,等人全都从工地上撤出装炸药时,把雪掏出来,把炸药装进去,定时、定点、定量爆破。

爆破完,冻土震松了,大家就刨土装筐,或抬或担运到渠帮子上去。

张克礼摔掉下巴后就没有上学,这一天,他决定再不上学了,他要去挖大渠。

张克礼他爹张治国念过私塾,打得两手好算盘,就是两只算盘摆面前,两只手同时拨算盘珠子,加减乘除,同一组数字运算,两盘对照,一点儿不差。十几岁的时候,张治国给一家姓王的米店当学徒,米店老板有个独生女儿名叫玉青,玉青看上治国了,以身相许,张治国做了王记米店的上门女婿,不久就掌了柜。后来遇到难民抢米,王老板上前阻拦,被推倒,又遭踩踏,连伤带气,不久就死了。城里乱,米店维持不下去,张治国卖了米店,带玉青回乡下,买了几亩地,勉强维持生计,土改时定了个中农。

张治国为人的态度和他的成分很是般配,折中平和,只是稍有些怀才不遇的叹息。他老婆王玉青和他正相反,生活的遭遇让她内心充满了不平与仇恨,她不识字,越是文盲咒骂起来就越是狠毒,骂天骂地骂祖宗,毫无顾忌,不过她只是在家里骂,在外面话少得就像个哑巴,很少见她张口,张口便是淫词秽语。

张克礼因为长得丑,被张治国嫌弃,因为隔壁光棍儿也是个丑八怪。王玉青却对张克礼格外地溺爱,一直到生了小儿子张克智都没给张克礼断奶,张克吃奶吃到八岁上,那时村里小学就在他家旁边儿,张克礼上着课还举手请假,老师问他有啥事,他说要回家吃奶,惹得全班学生哄笑。

王玉青除了用她的身体最大程度地溺爱张克礼,还常常用最狠毒的咒骂向张克礼诉说着她一切的仇恨和仇恨的一切。被王玉青奶水浇灌张克礼,像一棵疯长的海芒果树,全身充满着毒素,扭曲丑陋,倒也健壮。他不上学了。

张克礼穿了一身公家发的黑色棉衣,头戴绿色粘绒棉帽,脚下雪地洁白,天上太阳格外耀眼。张克礼眯缝着一双王八眼,看看太阳,愤恨地骂道:“别他妈的这么亮,看你什么时候掉下来,老子朝你身上撒泡尿。”

张克礼朝水渠工地去。

北大戈壁的茫茫雪原上,新挖出来堆在渠帮子上的土格外显眼,站在沙包子上远远望去像是用毛笔在白纸上写了个“一”字,前头又像一串省略号。

人们上上下下地运土,远看去像蚂蚁搬家。走近了看,用抬把子抬的,用筐子挑的,也有两个人用杠子抬着个大筐的,来来往往,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连成一条线。铁锹装土声,十字镐刨沙石声,大锤敲击钢钎打炮眼声,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响在一片,在这白雪覆盖的原野,格外清亮。

大胡子队长正在检查炮眼,大小深浅合不合格,远近疏密恰不恰当。张克礼走到他跟前,吸溜一下鼻子说:“胡大队长,我来工地干活了。”

大胡子直起腰来,上下打量一下张克礼,“听你爹说你打死也不上学了?”

“学不进去,不想熬日子。”

“国家需要有文化的劳动者,小学都没毕业,将来会后悔的。”

“你也没上过学,都能当干部。”

“我是在部队上学的文化,文盲当不了干部,现在是建设时期,当不当干部都得有文化。”

“我可以在劳动中学习,我已经上四年级了,读书看报没问题。”

“我一时也说不服你,这样吧,现在也放假了,你就先在这劳动,后悔了你还可以回去上学。你去找成归田吧,他是这里的总指挥。”

张克礼一会儿就找到了成归田,“老成叔,我不上学了,来参加劳动,胡大队长让我找你安排工作。”张克礼对成归田说,语气还和气,站得也恭敬。成归田收了皮尺,想了一会儿说:“这儿人手不够,你帮着拉皮尺,分任务算土方,记工分。有空儿还得平整一下渠帮子。——杨勤,你过来一下,给你安排个搭档。”

杨勤跑过来,成归田对张克礼说:“克礼,听杨勤的,给,拿上皮尺,咱们到前面拉线,分段,排号,把明天的任务安排好。”

杨勤说:“老成叔,咱们不能一次把任务分完吗,这样天天分,太麻烦了。”成归田说:“要是一次分完,硬了软了的,深了浅了的,总归意见就多了。咱们麻烦一些,大伙就顺心一些,进度就快一些。”张克礼点点头,他从心里佩服成归田,主要是因为成归田给他安排的任务又轻松又有面子,最重要的是有面子。尽管只是佩服一件小事,还不是这个人,但这在张克礼还是第一次。

成归田带着杨勤和张克礼到前面还没有动土的地方,找到水利技术员打的桩子,从大胡子发给他的公文夹子里取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铅笔,“杨勤,你朝前十米,做个记号,桩子上写上‘李靠天组5人’。”

李广田的大儿子,李靠天提了个破筐子过来,“成叔,筐子破了,没有新筐子了。”成归田接过筐子看了看,丢在一边说:“靠天,你回家一趟,套个爬犁,把新筐子拉来,再把这些破的都拉回你家去烧火用。跟你爹说,编筐子要粗条子,结实就行,不需要好看。到牛胖子那儿领些铁丝,筐子的筋骨上穿上铁丝扎紧了,用起来就没有这么费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 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登录][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