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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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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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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河情》 连载

第五十六章

离开娜孜古丽家,牛也吃饱了,解放把牛套进爬犁,把拐宝㨄到柴火上面去,“抓紧了煞绳。”解放对拐宝说,“小心别掉下来,雪厚也摔不疼,就是还要㨄你,累得慌。”拐宝说:“你又笑话我,其实我自己也能爬上来,只是慢一些。”解放把牛缰绳塞到红梅手里,让她牵着牛,跟在后面,不要走偏了。红梅笑笑,点头,表示她懂了,她听不见,但真的能看懂别人的话。

解放走在牛的左侧赶着牛拉爬犁,左边叫“里”,右边叫“外”,是因为赶车人总是走在牲口的左侧的,这是个习惯问题,不是立场问题;不过立场问题,好像也跟习惯有关系,比方说“右派”大多数都是比较隔路,不合群的人。红梅照着解放的样子,紧跟着解放的爬犁印子赶着爬犁,不敢稍有偏离,这可能就像是路线问题,那时候大家都爱讲路线斗争,大多数的争论还真的不是走什么道路的问题,就像这拉柴火,红梅紧跟解放走,爬犁印也不会不偏不倚地重合,而且是路越宽爬犁印就越多,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一条道儿走到黑。解放回头看红梅,想跟她说不用那么紧张地步步紧跟,想到红梅听不见,便又赞许地向她竖起大拇指。红梅笑了,像红梅花儿开。解放想,这姐弟俩挺好的,红梅长得好看,还善解人意。赵钩实这人又懒又坏,这姐弟俩为什么会又勤劳又善良呢?也可能是赵狗屎嫌弃他们,总说他们是废物的缘故吧。赵狗屎喜欢的二儿子国胜,才十二岁,就处处显出了尖懒馋滑坏来,解放的大弟弟钱进疆就经常讲起赵国胜在学校的种种劣行来,同学们都讨厌他,小同学都害怕他。

爬犁赶到拐宝家门口,拐宝说:“解放哥,你卸到别人家门口去吧,我们家有柴火了。”解放说:“我得按照名单上卸,不然就是不服从管制了,不但工分没有,还要开批判会。”拐宝说:“好吧,明天我就加入‘四类分子’,我和你一起拉柴火,你往哪卸我就往哪儿卸。”解放说:“你拉不拉柴火跟我没啥关系,千万不要把我牵连上,别说跟我一起拉柴火。真是的,四类分子哪里是想加入就加入的。”

“照你这么说,加入四类分子条件还挺高呗,我离一个四类分子的要求还有很大差距,还要继续努力?”

红梅对着拐宝指指嘴巴,又用手捂上,然后拽着解放的袖子,做出向前走的样子,解放只看懂了她是让拐宝别说话的意思。解放对拐宝说:“你姐让你闭嘴,你咋啥话都敢说,再胡说就离我远点儿。”

拐宝说:“我就是开个玩笑,以后保证再也不敢了。”

解放把煞绳解开抽出来,然后要把柴火推下爬犁去,红梅连忙上来帮他一起推,一垛柴火就翻到爬犁的那一侧去了。解放又把拐宝他们的那一爬犁柴火卸下来,挨着刚才自己卸的柴火一起,码放整齐了。然后才撒开牛,牛是知冷知饿的,自己知道回牛圈。解放赶了自己的爬犁回家去,红梅跑上前来,拽拽解放的袖子,又比划了些什么,解放也没有看懂。拐宝说:“我姐说,她明天还要跟你去拉柴火,让你等着她。”

解放朝红梅点点头,红梅蹦蹦跳跳回家去,解放赶着爬犁回家了,拐宝站在门前,心想:“要是我姐没有哑多好。”其实他姐没有哑,只是聋了;聋了,就没有学会说话,还把原先学会说的话给忘了。太阳已经偏西,阳光有些温暖,天还早,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姐姐正青春,今天很快乐,谁又能说准谁以后一定会咋样,现在快乐就挺好。拐宝转身,一拐一拐地进了他家的地窝子。

额河在冰封下奔腾,听不到声响;风过河谷,林木在凛冽中俨然挺立,发出“呜——呜——”的呼啸。小草在雪被下萌芽,努力地生长的根须,原野白茫茫的,一切都好像是被冰雪封冻了;但见成群的野鸽飞过原野,苍鹰在天空盘旋。寒流过后,感觉太阳格外地暖一些,牛在草垛边倒嚼,狗在墙根儿睡觉,猫儿也不在炉灶上卧着,跳到窗台上向外看,用爪子抓一抓玻璃,发出吱吱的声音。

访寒问冷,管制四类分子,给全队各家各户拉柴火,让成归田声望高起,哈拉库勒已经实行了“大联合”,成归田当了革委会主任,大家还是习惯叫他归田大队长。张醒根当了副主任,他还当他的村医,兼着会计,他的权力没有权威大,副主任就是个虚名。

借着造反的东风,成归田成功地坐上了哈拉库勒第一把交椅,他现在急于要建立自己的权威来,要靠权威在哈拉库勒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也必将在这种秩序中树立并巩固自己的权威,而他这种想法是跟他所借的革命东风背道而驰的,他陷入了自己高喊的口号与自己要达到的目的相悖的困境中,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半晌午的时候,四类分子们早都出去拉柴火了,他们都故意很早出去,很晚回来。社员们在大马圈里听张沟子念报纸,念完报纸背语录——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张沟子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

“到外面太阳地里面去撒,这里头太冷了,把人给冻球子的,走,外面走给。”老落后周本善嚷嚷着。“老落后”是人们给他起的外号,他是除了吃饭、领东西不落后,别的不论干什么,总要说“你们先,我最后”,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落后”。

“外面走。”人们嚷嚷着起身朝外走,张沟子喊:“怎么都走了,这么随便,都是自由主义,给我回来。”没有人理会张沟子,老落后在最后,他对张沟子说:“这些人就是无组织无纪律,说出去就出去了,也不听个指挥。”

张沟子提着凳子出来,老落后跟在他后面。张沟子靠墙根坐下,人们在太阳地里,有站着的,有蹲着的,也有搬了木头或者是土块来坐着的,吵吵嚷嚷的,像一群乌鸦,很久才静下来,继续听张沟子教他们读书。有识字的就说:“给我们每人发一本,我们自己在家里背,不用在这外面受冻了。”

沟子说:“明天就发,队上已经派人到公社去领了。”大家就又都静下来,跟着张沟子读书,张沟子读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叫“红宝书”。

成钢和玉莺儿在宣传队,他们有一段时间没上课了,在排练节目,说是要到县城参加汇演。大队会议室前面,田青领着宣传队正在跳《大海航行靠舵手》,成归田从办公室那边走过来,大家就都停下。成归田走到前面说:“大家要好好排练,等天暖和一些,我们要去公社演出,我相信你们会给哈拉库勒争光的。现在供应有些紧张,中午大家就得回家吃饭了,下午就不用来了。明天咱们吃过午饭再来排练,天也暖和一些。”

田青摘下自己的皮帽子和围脖子,丢到身后的雪地上,向成归田妩媚地笑了笑,走到队伍前说:“大家都把帽子手套摘了,穿大衣的也脱了,咱们把《大海航行靠舵手》表演一遍,向归田大队长汇报。”成钢听眼镜田青叫他爸是“归田大队长”就很别扭,总觉得是好人,像是鬼子进村了,可自己也不敢说出来。

大家赶快按眼镜田青的命令做,都穿着蓝色裤子,绿军装,头戴军帽,整齐威武,在雪地里让人眼前一亮。成归田满意地点点头。

“柳玉莺,把手套摘了!”眼镜田青对玉莺儿严厉地说。成钢一把抓住玉莺儿的手,对眼镜田青说:“不能摘手套,她的手生冻疮了,再冻就会烂掉的。”

眼镜田青说:“轻伤不下火线,你是革命小将,不是资产阶级娇小姐,把手套摘了!”成钢紧紧地抓着玉莺儿的手,不让她把手套摘下来,玉莺儿眼里含着泪。

成归田说:“不用摘了。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应当尽量地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牺牲。我们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大家以后排练就到会议室里去,场地不够可以分组进行嘛。排演的时候再到外面来。”

眼镜田青又向成归田妩媚了一下,对着宣传人员们说:“大队长的水平就是高,通过这一件小事,就给我们讲了革命的道理,这就是活学活用。——成钢归队,大家听我口令,预备——开始。”

大家边唱边跳,玉莺儿戴着狗皮手套,像两只熊掌,舞来舞去,在前面领舞,样子有些滑稽。归田大队长一边看,一边鼓掌。舞很快就跳完了,归田大队长表扬了大家,眼镜田青宣布解散,下午不用来了。眼镜田青对玉莺儿说:“你和石头一起回吧,我下午还有工作。”

成钢和玉莺儿回沙包子村去,还有姬顺、文慧、急粥、墩子,还有王麻子家的玉凤玉凰。墩子拖了个小爬犁,走过来说:“玉莺儿,你坐上,我拉着你。”玉莺儿就坐到小爬犁上,脸朝后,盘起腿,说:“别再把我摔下去。”墩子说,“你坐好了。”拉起玉莺儿就跑,玉莺儿笑得像花儿一样。文慧冲着墩子大声喊,“墩子,你跟石头抢妹妹,你停下,应该让石头拉玉莺。”

急粥对文慧说:“我去抓头驴来给你和姬顺骑。”路边的苇丛里有三头驴在找草吃,急粥从腰上解下根绳子来,半大小子出门都在腰里系根绳子,一来可以让棉衣更贴身,暖和一些,最重要的是遇见牛马可以抓来骑,今天遇见了驴。那驴是一家三口,从前公社买来要和马配种生骡子的,后来就遇到了雪灾,这事儿就先放下了,牧业上没办法放牧,就分到队上来,哈拉库勒分来一对儿,母驴和公驴生了小驴。这驴被人喂习惯了,喜欢跟人,当然就好抓。急粥抓了公驴,用绳子系了个笼头牵了来,母驴和小驴跟在后头。急粥对姬顺和文慧说:“来,你们两个骑上,我牵着。”

姬顺说:“我才不骑驴呢,都是老太太和小媳妇才骑驴。”文慧说:“那我也不骑了。”急粥说:“都不骑我自己骑。”说着一骗腿儿就上了驴。那驴从来没有被人骑过,走一步退两步,突然朝前冲过去,一边尥着蹶子,把急粥给摔下来了,他哎哟半天起不来。墩子停下了,玉莺儿起身跑过来,大家也都赶了过来,成钢和墩子扶起急粥,“能走不?”成钢问。急粥站那儿哎哟两声,不动地方,摇摇头。玉莺说:“急粥哥哥,你来坐爬犁吧,我们拉着你。”成钢扶着急粥坐到爬犁上,他和墩子俩一人拽一根绳,拉着爬犁走。姬顺还问:“要不要紧,要不咱们回大队看医生吧?”急粥摇摇头。

走了好长一段路,急粥才说话,他说:“坐人拉的爬犁还是第一次,真舒服啊。”成钢和墩子两人停下来,急粥看着他俩,奸笑着。成钢和墩子使劲向上一提绳子,又猛地朝前一拽,急粥就滚下爬犁去。女孩子们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平静的雪地上格外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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