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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瞎子当保管，现在特别忙。马土匪赶了贾瞎子赶的那套车，拉了木料来。马土匪名叫马腾飞，土匪是他的外号。马土匪是马发图麦的亲哥，大胡子队长的亲大舅子。
马土匪真干过土匪，他是青海人，十五岁的时候被马步芳的部队抓去当兵，后来他跑了，跟着马帮进了西藏，到西藏又被土匪抢了，土匪看他机灵，就把他留下当土匪。后来，这股土匪被另一股打散了，他就跑回了青海，怕再被抓，就带了他的妹妹跑新疆来了，跑到准噶尔边儿上，给一家哈萨克牧民放羊，他娶了那家的姑娘，他妹妹长大也嫁给那家的巴郎子。他妹妹刚结婚不久，他妹夫被土匪乌斯曼抓去，再无音讯，可能是死了。解放军剿匪的时候，发图麦救了受伤的大胡子。大胡子在哈拉库勒建了生产队，马土匪就带着老婆孩子来投奔他妹夫胡子奇来了。
木匠姜老汉来了，铁匠郑七斤也来了，郑七斤一定是生下来的时候称了，七斤重，这个成钢在鲁迅的小说《风波》里读到过。铁匠的老婆叫于水仙，水仙的妈妈是个稳婆，稳婆就是给人接生的，于水仙无师自通，也学会了接生。对了，我们前面说到过，在大白沙包子上，大胡子的老婆马发图麦给大胡子生第四个儿子就是于水仙接生的。古语就有“三姑六婆”，三姑指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是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这个成钢也是看书知道的。铁匠的老婆自己没生娃，却会给别人接生，哈拉库勒的村医是个男人，很多人还是不习惯男人接生，接生这件事，还是由于水仙来做。
木匠铁匠都来了，姬顺家的地窝子就要盖好了。
朴姬顺她们家五口人，盖了五间大地窝子，够气派的。姜木匠李铁匠是来上房盖的，门窗农具都在木工房里，由姜丽丽的大姐夫负责带人赶做，也就是简易桌凳床铺。哈拉库勒不愧为全公社最好的大队，这待遇不是别的生产大队都有的。大胡子队长骄傲地说：“不发洪水，再有三年我们就能超过英国。”成钢问他：“英国啥样？”
他看了成钢半天说：“你再乱问，我就把你那一箱子书没收了。——《林海雪原》我看完了，有没有啥好书，再借给我一本看看。”
成钢说：“我有一本《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是斗地主分田地的，可能你会喜欢。”
“我是打土匪开荒地的，真还不知道斗地主分田地的事。”大胡子队长站在姬顺家的地窝子门前，抽着一支莫合烟，大声地对成钢说：“快去把那个什么河上给我拿来，明天到我们家去把你的《林海雪原》拿回来。”又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这英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住不住地窝子？”
“这地窝子盖得得劲，跟宫殿似的。”大胡子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抬头向远方看，太阳正要落下西边沙包子外的大戈壁去。暮色朦朦胧胧的。
姬顺家的地窝子盖好了，又盘了炕和火墙，炕和火墙要慢慢儿地烧干，炕和火墙小火慢烧，一两天就能干透了。
哈拉库勒东面苇湖连着苇湖，芦苇苍苍茫茫，一眼望不到边，西风吹过，像波涛起伏的海。芦花如絮如雪，飘飘扬扬。湿冷的空气结成露，凝成霜，寒气在额尔齐斯河的河谷弥漫开来，清凛的河水，静静地流淌。清晨，河边的水洼，结了一层冰，薄如纸。
哈拉库勒冰碴响了，冰碴响就该收萝卜白菜了。
铲白菜挖萝卜的活儿本来就比较重，更重的活儿是往回运收下来的菜，一个生产队只有一辆大车，运力极为有限，只好靠肩担手提，大胡子队长说：“一个队还得拴一挂大车，要鼓励家家都买架子车，带架子车参加劳动，给架子车记工分。架子车也能挣工分，不出一年，就家家都有架子车了。”
会计张醒根说：“这样恐怕不好吧。”
成钢爸说：“架子车作为劳动工具是可以私有的，但如果用它来挣工分，就有背于按劳分配原则，可能成为剥削的道具了。”
大胡子说：“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是提高生产，增加集体收入，让家家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就是社会主义。”张醒根叹了口气，成钢爸摇了摇头。
这个争论解决不了眼下运力极缺的困难，眼下只能是男女老少齐上阵，收回多少算多少。
老师带着学生也下田了，把大人们铲下来的白菜或挖出来的萝卜攒成堆，等着大车来了拉，有的用筐子提，有的用抬把子抬，有的干脆就直接抱。成钢就抱了两棵大白菜，玉莺抱一棵，她在成钢的前面跑，可能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就摔倒了，白菜滚出好远去。张克智哈哈地笑起来，“狗吃屎，嘴啃泥。”旁边儿也有几个男生跟着笑，“狗吃屎，嘴啃泥。”他们一起嚷嚷。玉莺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前襟的泥土，有些尴尬，不知所措。豪强正挑着白菜过来，他放下担子，抽出扁担，冲着张克智他们吼：“滚！”，那几个男孩子哄笑着跑开去。牛豪强说：“莹儿，他们谁敢欺负你，你就骂他，看哪个敢逼蹭。”
文慧㧟了一篮子萝卜过来，她放下篮子，捡起玉莺儿摔出去的那棵白菜递给玉莺说：“一趟多拿些，走慢点儿，也一样出活儿，这地上到处都是柴棍子，禾茬子的，伤着了可不是好玩的，万一再划着这张脸可咋整，还不把有些人给心疼死。”说着看看成钢，㧟起篮子跟在牛豪强的后面走了。玉莺儿大声喊：“文慧姐，豪强哥要和你办家家。”墩子说：“莹儿，你又要挑起打架啊？”玉莺儿说：“你知道啥，他们是不打不成交，现在好得像一家子似的。”
“谁和谁好着呢？你是说文慧和豪强吗？”墩子着急地问玉莺，玉莺说：“看把你急的，我可没说文慧，我是说豪强和急粥打成好朋友了。”墩子似乎是稍稍安心了，他干着活儿，眼睛也是不离文慧的，一会儿不见，就东张西望，这应该也没啥，成钢也喜欢看文慧，她确实长得漂亮，成钢只是常常假装，不让人觉得他是在看文慧而已，可是玉莺儿能看出来，她说成钢：“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成钢把抱着的白菜放到白菜堆上，去找了一个筐子和一根杠子来，对玉莺说：“走，我们去那块地抬萝卜去，你走前，我在后。”
文慧也在那边运萝卜，玉莺儿看着成钢说：“你是想过去看文慧吧？”
成钢说：“还不是怕你抱白菜又摔倒，你胡说些啥啊。”
“逗你玩的，我也喜欢文慧。”玉莺儿说着拽着成钢去那边运萝卜。
成钢和玉莺儿装满一筐萝卜，刚准备上肩抬走，只见牛豪强的大哥牛勇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这大冷天的，他满头大汗。
“张医生，快点儿，我媳妇到现在还没生下来，于水仙弄不了啦，让你快点儿去。”牛勇强冲正在挖萝卜的张醒根着急地说，张醒根扔下铁锹，跟着牛勇强跑了。是牛百顺的大儿媳妇生孩子了，成钢听到的生孩子怎么都是惊心动魄的，女人太不容易了，成钢心想。
玉莺说：“石头哥，我奶奶跟我妈打架了，我奶奶说我不是我妈生的。”成钢说：“咱们先把筐抬起来，来，上肩。”他俩把装萝卜的筐抬起来，成钢把筐子朝自己这边拉，都靠到前胸了。成钢说：“大人经常这样说，要是真的他们就不说了。我妈说我是从垃圾箱捡来的。高兴了也说，生气了也说。”玉莺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想我可能真不是我妈生的。我妈为什么那么大了才生我，怎么就生了我一个？我奶奶说我妈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她们就打了起来。”成钢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玉莺是很忧伤的样子，成钢觉得自己真的不会劝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