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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在哪里:梅子涵给孩子的诗》:红台灯的光芒与雨点的滴答
来源:文艺报 | 徐鲁  2020年11月06日08:29
关键词:梅子涵

很多诗人都喜欢寻找春天。春天在哪里?宋代诗人宋祁说:“红杏枝头春意闹”,宋代另一位诗人辛弃疾说:“春在溪头荠菜花”。

很多人也喜欢寻找秋天。秋天在哪里?当代诗人沙白说:“湖波上荡着红叶一片,如一叶扁舟,上面坐着秋天。”

很多人也在寻找“诗”。诗在哪里?梅子涵说:风停在哪里,哪里就有诗。除了风,还有下雪的声音、雨点的滴答、树的绿荫、读书时的路边长椅、红台灯的光、葵花田的金黄、心里一直在想着猜着的很多年前的某个小孩,还有脚步踏奔田野,指印留在沙堆……都是“诗”所在的地方,都有“诗”闪耀的光芒。

踏入文坛半个世纪以来,梅子涵一直是一位浪漫主义者。他的小说、散文、图画书故事、甚至学术著作里,从来就没有缺失过诗意。所以,听到他出版诗集的消息,我并不惊讶。他的很多散文和图画书故事,只要分行排列,就是优美的诗歌。即使不分行排列,也只不过是给诗披上了散文和故事的外衣而已。他的图画书故事《下雪天的声音》《春天》等,都是典型的“诗意图画书”。

《风停在哪里:梅子涵给孩子的诗》是梅子涵的首部儿童诗集,收入28首诗歌,有意象单纯的抒情诗,也有带有叙事元素的故事诗和带有幻想元素的童话诗。最精彩的儿童诗有如天籁之音,特别需要一种“妙不可言”的写作智慧。看似单纯、明快、清浅、朴素的感觉和感情,却必须找到最新鲜的形象和比喻,最准确和最鲜活的动词、形容词来完成,而又不能留下任何技巧的痕迹,更不能“炫技”。儿童诗其实是一种高难度的“浅语艺术”。

这部诗集里有不少篇什,堪称浅语艺术的杰作,给儿童诗带来了新鲜的抒情气息,也让小孩子看到了我们美丽的母语所创造出来的最美的文字和意境。例如《下雪》,写下雪的时候,白茫茫的天地间好像没有一点儿声音,“天上没有飘的声音,地上没有落的声音,鸟儿没有声音,狗儿没有声音……太阳没有照耀的声音,月亮没有微笑的声音,星星没有声音,灯光没有声音,呼吸都变成轻烟了,哎呀,没有声音!”那么,下雪时真的没有声音吗?其实——

下雪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在说:下雪了!

所有的人都在说:雪好大!

所有的人都在说:好美啊!

所有的人都在说:好冷啊!

所有的声音加起来好响啊!

哎呀,这么大的声音。

作者在最后告诉小孩们:“下雪的时候声音好大”。这首诗语言清浅,形象单纯朴素,却别开生面,写出了一种细微的、独特的、新鲜的感觉。

《窗口的风》也是一首语言浅显而意境开阔的童诗,不仅有单纯的童趣,还有一种言近旨远的“理趣”:“火车开走的时候,站台停在那里。轮船开走的时候,港口停在那里。我乘的火车开过去的时候,田野停在那里。我乘的轮船开过去了,岸边也停在那里。可是风没停在那里,它乘上货叉,又乘上轮船,它在我耳边说,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你家窗口的风呢!”通过小孩子眼中能见的形象,写出了看不见的风的形象。

儿童诗的“童趣”和“理趣”,不是来自成年人的臆造,也不是形象与哲理的简单组合,而是来自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敏锐的观察与诗意的发现。就像苏轼《琴诗》所言:“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生活中有一些富有童趣和理趣的细节,需要富有童心和智慧的人去发现和捕捉。

比如,在小孩子的意识里,通常都会有这样的类比:爸爸比妈妈高,妈妈比我高,我比小猫高;橱比桌子高,桌子比椅子高,椅子比小凳子高。在《谁最高》这首诗的最后,突然来了一个“反转”:一只小猫跳上小凳子、跳上椅子、跳上桌子、跳到橱顶上,它说:“你们看,我一下子就长得最高了!”它还说:“喵——”这样的细节就是“童趣”。没有童心和诗意的人,无法捕捉到这样童趣的瞬间。

创作需要对自己喜欢的某种文体上的专注和专一,这种要求没有错。但有的儿童诗作者,年复一年地写着儿童诗,最终把儿童诗写得“滚瓜烂熟”和“匠气十足”。这也是儿童诗写作的大忌。儿童诗创作,不是梅子涵的“主业”,只是偶尔为之,所以,在他的儿童诗里,还看不到“滚瓜烂熟”与“匠气十足”。倒是从他不少作品里,能够感觉到他的创作状态:情绪的兴奋与饱满,想象的欢跳与呼啸,有的作品气韵流荡、几乎是一气呵成的。例如《雨点》,好像是在不绝如缕的“滴答、滴答、滴答”声中完成,全篇的意绪和情感都在滴答不停,也让小读者充分感受到了汉语的韵律与节奏之美。

中国是一个诗歌古国和大国,从古老的《诗经》开始,诗歌就是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不学诗,无以言”,诗教,也是中国一代代成长教育的重要方式。即使在今天,无论孩子们的家庭生活和学校生活多么富足,如果不去阅读一些优美的诗歌,不去接受一些诗意的陶冶,他们也就像被夺去了童年最宝贵的财富一样。至少,在成长中所获得的所有教养之中,情怀的灵秀、温润、高尚等素质的养成,将会有所欠缺。

“我们都是母语的孩子。说着她的声音,写着她的字形,学会做人知识,设计几千年图景……母语不只是运用,也是自豪,生命智慧和笑容全部栽种在她的里面,我们呼吸其中!”梅子涵在《母语的孩子》《行吟诗人》《红台灯》等诗篇里,也写到了对“诗与童年”“诗与成长”的思考。

在《行吟诗人》里,作者用叶子的落下、流水的奔走、鸟儿的飞翔、小孩的东张西望,告诉小读者,你看见和听见的都是“诗”。当你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或者悄悄跟在这一切的身旁走啊走啊,你就会“走成世界奇特的一行”。同样,《在这 在那》一首里,也写到了一个作者的“儿童诗学观”: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幼年开始,每个人的生命都应该是诗,你挂在小嘴巴上的乳液,你幼小时喊出的第一声“妈妈”,第一次写的“小”与“大”的汉字……诗,“不全在你智慧、情感、眼里、心中……闪耀的光芒间吗?”因此,诗人坚信:“诗的漫出都是天下声音”,“人人都是诗人,他们在这,在那!”

这样的诗,也带着“诗教”的属性,是一种伟大的心灵启蒙,是一种浪漫的培养,是细雨飘洒、润物无声一般的诗的陶冶。为了诗歌,更是为了我们的母语和未来。只有拥有了一代伟大的、有素质的读者,我们才能期望拥有同样伟大的诗人和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