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情”“志”两相宜
如何在儿童文学中致敬抒情传统,如何在具有可读性的前提下升华作品之意蕴,从而塑造少年儿童的精神气质与文明血脉,值得每一位作家长久思考,深耕细作。《儿郎》(新蕾出版社,2020)这部小说,以深具古典主义的叙事风格及陌生化的故事肌理,为读者呈现出了一幅情、志两相宜的文学画卷,作者提供了一种在当下儿童文学场中颇具异质性的童年书写模式。
《儿郎》是一部书写童年的小说,作者截取成长过程中几个殊为难忘的故事,以带贯其整个童年生活,那旁逸斜出的事态、人情、成长的困惑与必经的伤痛,都在充满了童趣与真挚的叙述中勃然而发,呈现出一种穿越代际的共鸣,引人思索。当然,这些故事亦不过是作者童年长河中零星的片语,但是却能够“咀嚼”出终生难忘的典藏滋味,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言,“只字片纸,全是时间的见证,不可轻易遗弃”,因为这些珍藏于心的回忆,是一种真实,“这种真实,带着温存的底色,是叫人安慰的”。
这种作为底色的温存,是贯穿小说始终的情感脉络。故事中涉及到的“情”质朴而动人。从物情到人情,作者洋洋洒洒,抒情于无痕,当读者专注于情节时,不觉间便已经被深情所网罗,浸润于心。这样的渲染浸透式的写情手法,让这部儿童文学作品更加贴近读者,从而更具文学的“功效”。
对“物”,尤其是带有时代印记之物的关注,是葛亮在《儿郎》中着力的书写,情附着于物上,物情打通时代的壁垒,以传递不变的真挚与动容。旧照、菜园、古书,乃至青团、猫、鹅,这些“物”在故事中无不是抒情的载体,是主人公目力之所及,倾情之所铸。物背后的故事牵涉深情与深思,作者就这样以一种“灯火可亲”的叙述为少年读者埋下亲切中有思悟的种子,也赋予孩子一双善察周遭事物以怡情思辨的眼睛。这是于故诗文的意境中萃取的抒情方式,“睹物思情”,意象的捕捉即为情感的凝注。
葛亮是深谙中国古典文学抒情传统的作家,他每每能在“工笔细描”中展现动人的“人情”,使作品闪烁着人性的温存。《儿郎》接续着这种风格,并且在儿童视角的书写下,那种被忽视和遮蔽的情感波动更加清晰而深刻,其中有感动亦有伤怀,有疑惑亦有思痛。
成阿婆对毛果的感情令人动容,那位在城市中心搭建“农园”的老奶奶用最为质朴的情感爱着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当毛果被当成是“野孩子”之后,是她用良善的人格与睿智的言谈让毛果父母继续“纵容”孩子的天性,那珍贵的童年就这样被牢牢护持。一声声的“阿毛头”仿佛能够跃出文本,直入读者脑海,令人难忘。成叔叔家由“接班风波”所带来的人际矛盾,宋叔叔沉默背后的无限悔愧与坚守则让读者清晰地感受到一份刺痛和感伤。
可以说,主人公毛果的眼睛是“人情”的捕捉器,那些驳杂的情感在儿童的视角下被揭开神秘的面纱,从而透露出更加深邃的意蕴,引人深思。《儿郎》将博大的世界观隐藏在字里行间,却将方法论嵌著于人物的行为与抉择中,给读者以更为现实的意义。
葛亮同样倾注笔力于“志”的描摹。冲淡的语言,张弛有度的叙事中,作者实际上关注到了每一位人物的内心世界,他们的处境与选择是他们人生路径的缩影。作者尊重每个人心向往之的“志”,对俗常的向往也好,对骨鲠的坚守也罢,作者以儿童之眼眸平等地看待,从而描绘出一个复杂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世态图谱。因为“志”的不同,所以芸芸众生各有其生活。但是,书中这些人物却又被一个统一的精神所统摄,便是“体面与坚守”,就连猫也因这种精神而令人动容唏嘘。
书中的修鞋匠宋大伯是小说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以修鞋为生的他背后有着一段曲折的故事,时时拷问着他。当毛果终于解密了老宋的故事时,读者已经在轻松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份沉重,那永远无法弥补的痛比一切教材都更为有力地给读者以教育——直正与良善片刻不可抛却。
当然,老宋身上体现出的工匠精神在文本中亦承担了一种引导意味。什么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品质之外,我们何以成就自己?一本破旧的书,一门补书的手艺,一项升华于汗水中的技能,一种永不褪色的情怀,或许为我们提供了答案。葛亮对于工匠精神是推崇的,他作品中的考究严谨,精细与丰美也直观地体现出这种精神在他创作中的实践。
2020年全国卷的语文阅读题,就是葛亮的《书匠》。对于专注、仪式感、个人与时代关系,葛亮一向在文字中有着近乎固执的执着。他对于“老宋们”的书写,即是他对于读者的呼告,在日益以快为准的时代,在物质极大满足的今天,我们应有一份坚守,关乎传统,关乎使命,亦关乎个人与时代密不可分互为表里的关系。《儿郎》中为“老宋”留下的篇幅,正是这种坚守的显影。
《儿郎》是一部书写童年的作品。书中描述的童年,是一个不同于“00后”的童年,是一个必须漫溯光阴才能抵达的时代。然而作品的魅力所在恰在于作者找寻到了一条对接时光的路径,让那个当今看来已经遥远的儿童时代与当下接轨,打破代际的鸿沟,形成关乎成长的共鸣。
这种对接是有难度的,在陌生的情境中吸引读者入境极其考验作者的写作能力。葛亮抓住的是少年心性与共同的文化心理结构。对往事的好奇以及对世界的探索之心,对个人精神源头的寻踪与思考让小说无限贴近少年成长之必由,由此展开一段打破时空的讲述。这种讲述童年的方式,让《儿郎》更为抵达地触碰到少年儿童的心灵,从而洞开阅读主体思考的维度。
(作者系天津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