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向童话的渐进中,完成爱的接力
现在,许多从事成人文学创作的作家转向或兼顾儿童文学创作。在我看来,这反映了整个社会对儿童的关注,对青少年成长与教育的关注,实际上是一种社会的进步。文学界这一创作生态的丰富与衍生表明,教育不仅仅是教育工作者的事情,而且还是全社会的事情。
现代教育理念早已引入“参与者”的概念。也就是说,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是教育的参与者,这样,不仅教育资源得到了广泛的引进与开掘,而且,全社会对教育的关心与关注的自觉性也得到了广泛的提高,社会成员各自从不同的角度参与到了教育中。儿童文学本来就是教育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教育的角度说,儿童文学作家可能更专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成人文学作家的加入其实起到了补充作用。相较而言,成人文学作家对社会现实的宏观了解更广泛和深入,对儿童成长的未来更熟悉,对社会思想的潮流也更关心。许多现象与问题看上去与儿童的联系似乎不怎么密切,却是人的成长中不可回避的问题。学校与家庭都是社会的一部分,教育问题有时就是社会问题,而社会问题同样也是教育问题。所以,我主张成人文学与儿童文学的分界不要那么严格,更不必设置壁垒,跨界与融合才是大趋势。
成人文学作家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有其特色。就具体的作家作品而言,其题材与主题都与他们长期的思考、积累有很大的关系,比如叶广芩作品中的北京文化,荆歌作品的江南文人气质,杨志军与动物书写,裘山山与高原军营,周晓枫的自然生态书写等等都是如此。这些题材与主题对孩子们来说既新鲜又必要,更是我们的教育应该关注的方面。相对而言,在这支队伍中,孙惠芬加入比较晚,她今年七月份出版的童话《多年蚁后》才是她的首部儿童文学作品。孙惠芬在成人文学创作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早已自成一家,这部《多年蚁后》看上去与她的成人创作差别很大,既不是我们已经熟悉的小说文体,也不是她擅长的乡土题材,但如果仔细寻觅,依然可以看到这部作品与她以前创作的联系。比如,她的《生死十日谈》涉及的是心理问题,而她的《寻找张展》则可以说是一部成长小说。心理也罢,成长也罢,这些孙惠芬既往作品的创作都为她涉足儿童文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甚至可以说,当她聚焦心理问题和中学生成长问题时,将孩子作为书写对象,以孩子们习惯接受的文体进行创作就已经是必然的了。
《多年蚁后》的叙事动力来源于小主人公童童身处城乡接合部家庭的遭遇。父母离异,母亲另嫁他人,而父亲又要外出打工,他不得不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自然而然的,这种情境之下孩子最容易产生的两类心理与情感在童童身上也发生了,一是孤独,一是对妈妈的思念。为了摆脱孤独,也是为了填补妈妈离开后情感的失缺,童童与小区花园海棠树下的小蚂蚁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尤其与这个蚂蚁家族的母亲,也就是童话中的另一主人公“多年蚁后”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伙伴。当多年蚁后被童童有一天悄悄带回家后,小说的叙事方向发生了转移,从童童的故事变成了多年蚁后的故事,或者更准确地说,变成了多年蚁后叙述的包括多年蚁后在内的另一群角色的故事。相应地,作品由写实风格一变而为虚构,由小说成为童话。
我们在这个故事中认识了多年蚁后的妈妈,认识了蝉和蝉蛹,认识了海棠树,认识了能治病救人的神奇红帽小精灵,认识了老黄牛,也认识了“不一样的老爷爷”和小四子……大地、天空、动物、植物和人一起演绎了一部动人的故事,完成了爱的接力,更诠释了善良、爱心、奉献与牺牲等基本朴素的道理。正是这神奇的故事将童童从孤独与缺爱中解救了出来。他明白了许多的知识,懂得了许多的道理,还学会了思考与感受,他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妈妈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爱是宇宙中最伟大的力量,如果你能勇敢去爱、去相信,生命终归会得到改变。”在孙惠芬看来,这些道理是孩子们应该知晓的,当他们刚刚接触这个社会时,这些理念与价值是带有原典意义的参照与方法。它们是作品的主题,也是作品中形象的性格内涵,是作品情节发生的内在逻辑,正是它们,成为作品故事与形象的丰富而深刻的意义注解。
在我看来,孙惠芬一方面努力遵循儿童文学包括童话的艺术规律,一方面又调动和运用了自己丰富扎实的创作经验。别看一本几万字的童话,却有着强烈的现实关怀和丰富的社会内容。她将自己多年对社会现实的关注融入了作品,城乡变迁、留守儿童、老年失养、代际隔阂以及生态环境等等都在作品中得到了反映。作品努力尊重儿童本位的思想,一切从儿童出发。作品反映的是儿童生活,观察的是儿童的情感与心理,努力解决的是儿童成长中的价值选择。作品竭力从儿童的趣味出发,将世界万物人格化,同时又遵从各类物性,这样,作品既做到了情节的奇异性,又让孩子们觉得真实可信。作品对形象情感的开发尤其成功,无论是海棠树还是蚂蚁,无论是老牛还是蝉,它们都是那么善良、勇敢,富于爱心,作品为这些角色设计了一个又一个情感的高潮,不但感动了作品中的童童,也感动了作品外的读者。
儿童文学重要的美学原则之一是控制,道理讲到什么程度,情感抒发到什么浓度,知识传授到什么深度等等都大费周章。仔细观察作品的情节安排,我们可以看到,为了有趣、吸引小读者,同时又不增加孩子们阅读的负担,孙惠芬首先设计了大的主体故事框架,那就是爱的接力故事,同时,又将这个大故事安放于老姑奶奶也就是“我”与侄孙童童的对话中,让童童自己来写那个大故事。而在童童的“创作”中,叙述的主体又是在他与多年蚁后的对话中完成的。叙述中有叙述,故事中有故事,既有现实性、亲和感,又有幻想性与陌生化,既显得真实、连贯,又充满悬念和期待。而从主体故事来看,作品在节奏上注意了控制,作品中的角色与形象既有自己的故事单元,又共处于一个整体中,既是一环一环,又环环相连,有分有合,行止有度。小读者们阅读起来,就有了不同阶段的注意点与兴奋点,而整体又能组合成一个大故事,拿得起又放得下。这确实不仅是故事如何布局的问题,也有对小读者阅读上的关怀。
看来,对这第一部童话,孙惠芬是相当认真的,倾注了她的情感与心力,而不是随随便便的游戏客串。而认真、对孩子们负责,是一个为孩子写作的作家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写作伦理。
(《多年蚁后》孙慧芬/著,接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