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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稳《太阳转身》:光荣与梦想的传奇
来源:文艺报 | 李耀鹏 孟繁华  2021年11月03日09:17

范稳是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的圣手,多年来他以《水乳大地》《悲悯大地》《大地雅歌》《重庆之眼》《吾血吾土》等建构了绚丽多姿而坚不可摧的小说王国。范稳始终凭借着冷峻理性的目光和立场坚定地捍卫和苦心经营着他的小说疆域,他的小说致力于史诗性的追求和开创新的美学质地,在历史、地域和文化的多重面影中铸塑了斑斓的文学图景。长篇小说《太阳转身》是范稳壮丽转身的最新收获,彰显出了范稳作为优秀小说家的胆识和谋略。小说将目光聚焦于当下的时代和生活,透过一个迟暮的英雄警察、一宗跨越千里的绑架悬案、一个古老山寨的现代之旅,将哀婉动人且不乏昂扬斗志的脱贫攻坚史诗娓娓道来。

小说《太阳转身》中,范稳并没有简单地正面书写脱贫攻坚的艰难进程,而是选择独辟蹊径地写出了脱贫攻坚的荡气回肠的“前史”,在这样的意义上,《太阳转身》无疑是具有“冒险”意味的挑战性写作。“不确定性”是当下中国最大的特征,范稳以其敏锐的历史和现实的感知力发觉到时代的瞬息变幻,城市与乡村、人性的澄明与幽暗、个人的生存与死亡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着变化。范稳希冀记录下历史前行进程中那些温暖感动的瞬间和光影,用文学的方式寻找到自信和力量,发掘出平凡世界中的英雄,为后来者奏响凯旋的乐章。脱贫攻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实现这种神圣的目标是属于每个人的光荣与梦想。我们需要一种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无畏的英雄精神和情怀,唯有如此,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才能够得以实现。在骨子里,范稳襟怀理想和天下,他的血液中浸润和流淌着中国传统士大夫文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品格,无论身在何处都心系国家和人民,是真正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风范。小说《太阳转身》中潜隐着一股英勇无畏的气息,正是这种无声的力量带给我们前行的勇气。在《太阳转身》的后记《想去种一块田》中,范稳曾坦言:“我们常去慰问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他们为国征战的荣耀感和自豪感让我至今难忘,我也重新认识了边疆、民族、国门、边境线这样一些不仅仅是人文地理意义上的概念,他们会促人陡升国家认同感、民族尊严感以及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范稳将这种情感赋予到《太阳转身》中那个有着传奇人生的卓世民身上。

小说中的卓世民在战争时期是功勋赫赫和壮怀激烈的英雄,和平年月里又成为家喻户晓的刑侦战线上的豪杰,“他的一生戎马倥偬、身经百战,无论是在战斗的岁月还是和平年代,他就是不断书写传奇的那一类好汉,死神常常都得绕着他走。”在卓世民的生命哲学中,“波澜壮阔的人生是显英雄本色,可风平浪静的日子才是生活。”然而,卓世民毅然果断地选择了人生而放弃了生活,退休后的他本可以悠然自得地享受着云淡风轻的凡俗日子,可是那种在枪林弹雨和刀光剑影中磨砺熔铸的精神品格使其仍然要为国家和人民殚精竭虑,正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农村留守儿童侬阳阳的离奇失踪打破了卓世民原本宁静的生活,他与志同道合的战友兰高荣告别了舒适安逸的城市,来到了他们曾经共同战斗过的杨家寨和南山村,在这里,他们重温了随时间而逝去的万丈豪情,他们要开辟新的“战场”,进行新的“战斗”,携手南山村的贫苦民众开创新的生活诗篇。卓世民不畏强权和恶势力,他以顽强的毅力经历了艰难的寻找,最后终于惩恶扬善将侬阳阳解救,在与歹徒的奋勇拼杀中走完了他辉煌荣耀的生命历程。作为一个永不言败的孤胆英雄,卓世民无私地奉献了自己全部的青春、理想和热血,用生命的光辉照亮了我们行进的方向和道路。卓世民代表着一种铁骨铮铮的硬汉精神,范稳将这种精神气质镶嵌到脱贫攻坚的历史征程中,借以凝聚、唤醒和感召创造新时代的中国力量。

范稳在一篇访谈中直言道:“我想做一个有血性的书写者,尤其在战争年代,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决定我们国家是否能生存。我们需要弘扬的,是敢于面对强敌侵略的勇气,这是任何一个民族和国家必须承担的。我也被很多评论家说有一种英雄情结,我觉得这是人的高贵品质。英雄情结是一种风范,只有大国才能诞生。”正是这种无处不在的英雄气魄增强了小说内在的情感张力,使得范稳在同代作家的同类题材写作中脱颖而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指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在王国维的理解中,诗人的人格是创造境界的首要条件,境界的高格便是高尚伟大的人格。范稳在《太阳转身》中同样创设了属于他的小说境界,一种思无疆而意无穷的高远之境,这种小说之境正是其人格风范的生动映现。表面上看,范稳的新作《太阳转身》似乎斩断了与其此前创作中形成的传统,但是在信仰、信念和意志的维度上,《太阳转身》作为一种思想的“补遗”却是一脉相承的。

《太阳转身》是为人民代言和立传的“生活之书”,是新时代的“人的文学”,脱贫攻坚意欲实现的是为挣扎于底层的民众带来新的希望,如何解决中国农民在现代化进程中遭遇到的现实和精神困境是无法逾越的历史题中之义。《太阳转身》中的侬建光和韦小香夫妇、杨翠华、赵四毛、曹前贵等都因为贫穷而“转身”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他们向往集结着权力和欲望的城市,城市是其最遥不可及的梦幻。侬建光和韦小香迫于生活的窘境而无奈将自己的孩子出卖给褚志和林芳;赵四毛因为饥饿走上了犯罪道路;曹前贵为了身患癌症的妻子而贩卖人口;杨翠华则是由于丧子的痛苦产生了畸形扭曲的病态心理。事实上,面对他们的人生际遇,我们无法在道德和伦理的意义上审视和批判,他们的罪与罚是对当下时代最有力的回响和直击心灵的叩问。因此,他们内心如此强烈地渴望和憧憬着:“在北回归线上,在太阳转身的地方,让我们贫穷的村庄也华丽转身,脱贫致富。”这种热望在小说中主要体现为曹前宽对于修路的执著,他始终以愚公的毅力和精神要为南山村修建一条通向文明和现代的道路。战争年代,曹前宽曾是卓世民的得力战友,他身上有着一股永不言败的血性和韧劲。在他看来,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缺乏战胜困难的信念。所以,他自我勉励道:“对于那些生存条件险恶的村庄,像南山村这种被判了‘生态癌症’的村庄,再苦再难,我们也要像当年打仗一样,向贫困开战。‘生态癌症’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没有了脱贫攻坚的干劲,缺少了为国戍边的精神。”实际上,小说中的道路具有现代意义,它象征着光明和希望,是文明与愚昧、乡村与城市之间的桥梁,小说中伴随着曹前宽开掘道路进程的是脱贫攻坚的不断胜利和深入人心。此外,范稳在小说中还颇有深意地提及壮族的创世神话,通过汤谷寨的《祭祀太阳古歌》的歌谣讲述了创世神布洛陀以拙朴原始的力量开天辟地的壮举。这则神话看似赘余无用,实际上却寓意深刻,成为了小说的点睛之笔。壮族人的祖先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太阳女儿,太阳的转身南去,不是真正的离开,而是回归。也就是说,我们正在经历和进行的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脱贫攻坚事业,必将如那转身归来的太阳一般,带来爱和希望。如同小说中所呈现的,侬阳阳成功获救、林褚承得以医治、侬建光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南山村的脱贫攻坚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卓世民虽然悲剧性地离开了,但他就像壮族神话中的太阳,把光明和力量留给了世人。

范稳的《太阳转身》是“新人民性”写作的典范,这部新作以新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内在地接续了《三里湾》《暴风骤雨》和《创业史》等开创的文学传统。在范稳内心深处,“不论是写现实题材还是写历史题材,作家面对创作客体时,首先要真诚、谦逊,要深入到生活一线,虚心向生活学习。其次要心存敬畏,敬畏历史,敬畏文化,敬畏人民,敬畏生活,要有勇气去再现历史的真相。”如若没有足够的真诚和敬畏之心,无法写出《太阳转身》这样的厚重之作,在脱贫攻坚的文学战线上,这部长篇新作具有的价值和意义无疑是巨大和不可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