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2021年的中国纪录片，最凸显的年度主题是建党百年、乡村振兴和抗美援朝，题材越来越趋于细分，历史、现实和自然类纪录片都有亮点。在融媒体传播生态中，如何讲好中国故事，如何吸引年轻观众，成为纪录片创作面临的首要命题。不同题材的纪录片均有突破，尤其在国际传播方面有较为出色的表现。以下三个特征最为突出——拥有自觉的创新意识，重视对个体的精神观照，寻找跨界融合的路径。这三点同时体现在各类纪录片创作当中。

一

2021年的中国纪录片依旧担当着唱响主旋律的重要角色。《山河岁月》《百炼成钢：中国共产党的100年》《敢教日月换新天》等文献片以宏阔的视野回顾百年党史，塑造了执政党的光辉形象。《摆脱贫困》《柴米油盐之上》《走近大凉山》展现了脱贫攻坚的历史进程和伟大成就。《1950他们正年轻》《热的雪——伟大的抗美援朝》聚焦抗美援朝战争，显影更多历史细节，既表现了战争的残酷，又歌颂为国牺牲的热血。《战疫启示录》《后疫情时代》记录了中国在疫情防控、复工复产方面取得的经验和成就。

尽管很多作品仍然使用传统政论模式，但是已经越来越重视和年轻观众的关系，在表达和传播上呈现出鲜明的创新意识。这些作品都力图从青春视角去切入建党百年、抗美援朝等主旋律叙事，在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中，讲述激情燃烧的青春故事。《百炼成钢：中国共产党的100年》以短视频方式成片，选取100个事件来讲述党史，《热的雪——伟大的抗美援朝》使用扮演的方式，还原六场战斗战役，这些作品都在寻求创新表达。《九零后》和《留法岁月》等也同样体现了这一倾向。前者是西南联大师生的青春故事，片名本身就洋溢着青春气息，战火纷飞的时代成为故事背景，作品着力刻画的是人物的精神世界，正是那些高洁的灵魂，在国难当头的时刻，挺直了中华民族的脊梁。后者讲述的是100多年前的青春奋斗故事，一群青年学子为了理想而赴法留学，他们最终改变了一个国家命运。这些作品都塑造了一群意气风发、激扬青春的少年形象，印证了“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也彰显了理想主义光辉，弘扬了爱国奉献、务实开放、拼搏进取的人格精神。这些表达既是这个时代对初心如磐的回溯，也是主旋律叙事向青年受众主动展示友好的体现。

2021年国际合作增多，涌现出《勇敢者的征程》《柴米油盐之上》《六人-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走近大凉山》《后疫情时代》《战疫启示录》《敦煌：生而传奇》等大批作品，借鉴国际资源和经验，从更宽广的视角讲述中国故事，使得我国纪录片在海外传播方面有了较明显的创新突破。在《勇敢者的征程》中，海外探险节目主持人、探险专家和中国艺人一起，沿着几条红色之路展开探险旅程，节目将探险模式融入革命历史叙事，实现了红色文化的创新表达。《柴米油盐之上》讲述普通中国人追求美好生活的故事，它并不回避现实困难和矛盾，在痛苦中看见生命的坚韧，在困境中闪现人性的亮光。《六人-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追寻公义，具有历史祛蔽作用，该片讲述了泰坦尼克号沉船事件中六位中国幸存者的故事，使用调查模式把故事讲得极具悬疑感，揭开了海外华工的血泪史，并审思华人形象被西方刻意妖魔化的现象。《敦煌：生而传奇》从人物故事切入敦煌叙事，采用剧情化的演绎方式呈现历史传奇，并使用中英双语版本，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日本导演竹内亮2021年完成了《后疫情时代》和《走近大凉山》，继续面向世界观众讲述他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中国。《战疫启示录》侧重从科学的角度，如病毒病理研究、高新科技和互联网应用等，聚焦中国科研人员和科技成果在一线战疫过程中发挥的巨大作用。香港TVB制作的《无穷之路》选取中国内地10个贫困案例，通过主持人多次实地深度探访，展现高反差的今昔对比，并以亲切轻松的风格加以呈现，赢得了观众的认可。

二

2021年是历史纪录片的丰收年，内容涉及党史、战争、思想文化、中文交流、教育与文体艺术等诸多领域。这些纪录片用不同的方式复活历史，制作上同样力图创新，方法上趋于融合。《书简阅中国》通过30封古人书信，复活了古代普通人的情感交流方式，让历史变得有血有肉，表达了对个体的尊重，彰显了普通生命独特的价值。《王阳明》结合虚构的方式抵近历史真实，寻脉王阳明博大的思想体系，回溯了一位圣贤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其乐观的态度和“此心光明”的境界，与时代的喧嚣纷扰相映照，为观众提供了一份应对现实的精神资源和生活智慧。《跟着唐诗去旅行》则复活了文学史，也呼应和延续了近几年《文学的故乡》《文学的日常》《掬水月在手》《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等文学纪录片热潮，让唐诗穿越千年，成为烛照时代和未来的精神之光。《武林往事——1920-2020百年武打影史》《龙虎武师》复活了功夫电影史，展现了武术电影人对事业的痴迷和坚守，并探讨功夫片和流行文化、时代变革的关系。

打开历史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口述史、资料汇编和剧情演绎，很多纪录片还会直接从现实切入历史，它和现实的边界日渐融合消弭。《我在故宫六百年》是故宫IP系列纪录片的新作，其精妙和动人之处在于它呈现了活着的历史，展示了延绵不绝的力量，记录了六百年时间的痕迹和美感。在这里，历史如同流淌的河流，与现实和未来相接相通，通过讲述匠人们悉心呵护故宫的故事，揭示了紫禁城青春永驻的奥秘在于历史传承、在于物与人的永恒接力、在于一代代人的薪火相传、在于人们对宫殿建筑之美的无穷热爱。

在历史表达中，还有一种流行的“寻找/体验”模式，也体现历史和现实融合：现代人重返历史现场，在现实旅程探秘历史往事，体验历史精神。它们放弃全知全能的叙事方式，从寻访者、体验者的个人视角进行叙事，让历史纪录片更具现实感和代入感。《勇敢者的征程》借用源自西方纪录片的探险节目模式，让观众跟随中外联合团队一起感受中国红色历史文化。《跟着唐诗去旅行》邀请五位当代文化名家重返唐诗发生的地方，分别沿着杜甫、孟浩然、王维、岑参、李白等五位唐代诗人的五段人生旅程，领略穿越千年的山川风景，与古代诗人隔空对话，让唐诗及其背后的人格精神穿越千年，照亮现实和未来。《藏着的武林》则是摄制组对中国传统武术的一次体验式实地探访，对其历史流变和现实状况进行理性的观察和解读。《伊文思看中国》《重返红旗渠》等纪录片也都是这种时空交汇的寻找模式，融合了现实和历史两个时空的叙事。

三

2021年的现实题材纪录片佳作频现，《小小少年》《棒！少年》《无尽攀登》《大学》《我的时代和我》（第2季）等作品讴歌理想和信念，刻画生命的韧度，彰显独立个体的精神价值，具有激励和温暖人心的力量。《小小少年》聚焦几位眼里有光的少年，他们因为捍卫热爱、追求梦想而自带光芒，显示出一往无前的强大生命力。《棒！少年》和《无尽攀登》也都是坚持梦想的动人故事，棒球少年和无腿登山家在人生逆境中叫板命运，追求自我超越。人生原本并不完美，也难免会遭遇困境，《我不是笨小孩》讲述三个家庭面对孩子的成长困境不懈努力的过程，呈现了爱和包容的力量。《大学》借四个不同年龄段清华人的故事探讨大学之道，他们在人生路口做出的选择闪耀着理想的光芒。《我的时代和我》（第2季）呈现了公众人物镁光灯外的丰富面向，讲述的同样是理想和信念成就卓越人生的故事。这两部作品不仅表现了个体的精神之光，同时也阐释了个人理想和家国情怀、时代精神不可分割的关系。《和陌生人说话》（第4季）用对话发掘普通人的故事，呈现了世界的丰富性和生命的多样性，灵魂具有多种形状，但是各有精彩，让我们对每个奇特的生命充满敬畏，并看见纪录片所呈现的真实不是封闭的，不是完结式的，而是开放流动的，可以被不断丰富和阐释。

在新世纪突飞猛进的城市化进程中，中国乡村一直是各类话语中的背景式存在。直到脱贫攻坚、共同富裕作为国家政策成为主流话语，乡村又重新回到了历史主场。《柴米油盐之上》《瓜熟蒂落》等作品见证了这一时代转折和历史洪流，它们都采用观察式制作模式，从个人故事折射时代变化。在全球媒体中，这种记录方法早已不是主流，曾经一度在中国电视屏幕兴盛一时的纪实美学，也在上个世纪末的娱乐化大潮中被极度边缘化，在短视频流行、碎片化传播和倍速播放成为习惯的今天，这些作品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却更突显出一种珍贵的质朴力量。这些作品的意义，并不只是体现了一种风格的生命力，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一种立场的时代意义，它们的主角都是平凡劳动者——村支部书记、女卡车司机、杂技演员、民营企业家、农民，他们是乡村建设的亲历者，是充满活力的行动者，也是历史变革的参与主体。在当前的媒介文化生态和国际传播困境中，这种风格和立场弥足珍贵。

融合已经成为一种普遍性发展策略，它为纪录片创作打开了一片新的天空。纪录片深度融入某个行业或专业，发展越来越垂直化，除了已经流行多年的美食、医疗、警务、体育、教育等题材之外，如今又拓展到更加宽广的社会和文化领域，如消防（《119请回答》《火线救援》）、文旅（《奇妙之城》《丁真的自然笔记》）、军旅（《新兵请入列》）、庭审（《是这样的，法官》）、音乐（《中国这么美》《边走边唱》）、心理学（《我们如何对抗抑郁》《我不是笨小孩》）等，在形态上还常与真人秀融合，从而拓展了纪录片的题材、表达方式和受众面。纪录片分众化趋势也越来越明显，例如《宠物一千零一夜》《离不开你》等宠物纪录片越来越多，也出现了《奇妙的蛋生》这样的生育题材作品。

自然纪录片《雪豹的冰封王国》《国家公园：野生动物王国》带来了不小的惊喜，它们不仅展现了丰富的生物资源，也体现出中国人生态观的进步和变化，其经验和技术上与西方的差距正在日益缩小。

总之，回望2021年的中国纪录片创作，愈加清晰地看见，传播成为首要问题，创新是其第一生产力，融合是最普遍的生存之道，而观照人的精神世界则是其最大的魅力和价值所在。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