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先生散文创作的复杂性
内容提要:
王彬先生有两个身份,一是学者,一是散文家。作为学者,他的学养深厚而研究独到,总能在扎实、严谨、精细之中独辟蹊径,选取一个独特的充满智慧的角度,去挖掘一口学术的深井,平心静气地打探开掘。作为散文家,他的散文阔大而纵深,饱满而自由,既能伸至历史深处,又能接近当下市井生活, 是其内心光线在文字中透射的景象。
王冰
王彬先生散文的阔大,首先体现在他写作格局的阔大上。这种写作格局的阔大,更多地是来自于其内心格局的阔大。也就是说,王彬先生所追求的散文写作,并不仅仅局限于对于事物的精致的描摹,更在于能够从一种细密细腻的东西出发,用一条理性的线将他们聚拢成篇,最终走向那种更为广阔的思想和情感领域,于是一种阔大就在他的散文中渗透出来。比如《我对一种树的认知过程》就带有一种无拘无束的力,这种力是宽泛的,四处涌动,有着热血的品质与高度。作者从“1987年,我从武汉去三峡,顺便去龟山盘桓”,写到1995年去庐山,在南昌青云浦,看到披垂着小提琴式的叶片的枸树,再写到“东三环的绿化带上,我又见到了这种树,青翠可爱,小提琴式的叶片,优雅地挽住行人的目光”,然后写到栾树、人行道上的白蜡树、东三环北路的椿树与槐树,以及各种的柳树,比如观音柳、三春柳等。王彬先生将跨越时空的诸多树木锻炼成了一体。而要做到这点,没有心中的大格局是断然不能的,这正是王彬先生隐藏于内的宽广心性的明证,他将人的主体与物的客体合一,来抒写作者深切的人生体验,再加上诗一般炽热的感情,使他的散文更具魄力与风度。我们知道,文章是有厚薄之分的,力量也有大小不同,而王彬先生的散文在转眼间,就出现了波澜阔大的效果,确实是很具功力的。
当然,从王彬先生为文结构的纵横捭阖上,也可见到其大格局的匠心所用,《顾太清》就是这样一篇。文章将时空互相连缀,让古今相互交融,将世俗和典雅相接,于是文里有了惊天动地毛骨悚然的爆炸,有了破烂的房子,有了“中间是三楹大门,两侧是与大门相连的倒座”的早已堵塞的院墙,有了倾圮已久的院落大门,有了霏云山房,以及霏云山房的背后的清风阁,“清风阁背后是雪白的月台。在月台正中位置,李说是顾太清与奕绘的墓穴——曾经是墓穴,而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看见一个不大的黑色洞穴”,而“故居位于半山之间”,朱红的油漆都已褪尽,这不禁要让人叹息了:“一段残碑哀社稷,满山春草牧牛羊”,“笑指他年从葬处,白云堆里是吾乡”,如此,作者很巧妙地在文章中用诗句还原了顾太清的旅程,脚下的,心上的,从顾太清吟道的“去年三月游南谷”,“微荫小阁凝青霭,细溜仙源漱白沙”,直到“雨中出郭快时晴,望见山楼已落成”,而最让人动容的更是“中年已办终身计”,“千章碧树拥佳城”一句了,文章可谓抓住了笔下人物的真性情,也唯有真性情的作者,也才能发现、感知和赞叹这种真性情了。
对于一篇散文而言,它的“力”并不仅仅在于表面的笔墨,有多轻多重,而在于一种意境与心力的粗淡或细密。王彬先生在文字的疏密之间,不断地将一种“力”传输给我们,并由此成就了他颇有力道的作品。比如他的《蜈蚣脚上的札记》就是这样的一篇,明显的,在写作此文时,王彬先生并不追求一种文字的繁密,就像他写的镜泊湖一样,“镜泊湖也不过如此,并不十分阔大的水面”,但其中的情感、思想还是在文字之间渗透出来。当然王彬先生并不集中笔力,着于一点去写,而是拉开架势和空挡,就如同他在文章开头所写到的,“这是我二十六年前去东北时写过的一组札记,因为是札记故而零散无序,随手写来裒辑于此,算是对往事的一点怀念”,然后引述余光中怀念美国诗人佛洛斯特的文字:“忽然悟出其中一种死亡的象征,而顿时感到鼻酸。希望他在安睡以前还有几百里,甚至于几千里的长途可以奔驰。”从而将往事在时间和空间的纵横轴中延宕开了,显现出王彬先生深厚的笔力。
王彬先生散文的落脚点,是与他日常生活相关的各种事物,或者以此为圆心的领域,但他要到达的地方却是他心性中的大世界,这成了王彬先生写作的习惯和写作的场域,并使之最终产生了一种思想和文字上的升华。可以说,王彬先生的散文既得了所写事物的气脉,也能得其中事物的风骨,所以说,自然是王彬先生散文的外象,关注生命体验才是他真正的内核,因此,王彬先生的散文是其生命的划痕,情感的皱折,其中有他独到的发现,真切的体验,以及从心里涌出来的既细微又丰满,既幽深又鲜活的东西,这些都成了他散文创作的推力和方向。
王彬先生的散文创作体现出了一种智慧,这也使得他能够也有能力与历史进行对视,他的《龚岭禅云》写了龚公山麓的宝华寺,马祖道一驻锡的地方。其中有些地方记述的很有禅趣,比如,道一邀请他的三位高足在月下漫步,询问他们在如此皓洁的月色之下宜做何事,智藏讲是:“焚香、讲经、供佛”,怀海道是:“参禅打坐的好时机”,而普愿一语不发,拂袖便走。对此,道一的评论是:“经入藏,禅归海,唯有南泉普愿独超物外。”如同王彬先生所理解的,智藏耽迷于对佛经的讲解,怀海执着于对禅的修行,只有普愿不迷执法相而超然物外,才能做到“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佛。佛的精神存在一切法相之中,而又不在一切法相之中,只有心无挂碍,才能打破心执,进入真如之界”,难道这不是作者的心界吗?
王彬先生的其他散文也是如此,比如《西门津渡》,比如《走进尚书第》,比如《状元故里风清》,比如《留余堂》,均写得细腻而充满张力,具有锋利的指向。王彬先生在其散文中表现出率真的感情,展示出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具有一种真正的自觉、自立和自由,由此才成就了他那些丰厚的散文作品,这些作品格调清新自然,幽隽淡远,体现了一种自在心态。如果说飞翔是散文其中的一种姿势,那么王彬先生的散文里,就有很多思想飞翔的艺术,及其让散文飞起来的技巧,而其中的前提和保障就是一种自在的心态,这在他的散文中是有很多体现的。王彬先生的散文中流露的率真感情,展示出的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是一种通达人生宇宙奥秘之后的美丽风景,是在驾驭情感波涛时一种对外在事物的通达,他将个人的记忆、经验和想象,抵达到了群体的意识与潜意识的深层界面,使得自己的散文具备很大的艺术穿透力。
王彬先生散文的兴味,还源于他的淡定圆融,对于笔下的景物、人情、事理,向来不愠不火,审视玩味,娓娓道来,譬如《大屯》整体结构的严正与充盈,使得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开头,充满了对生活的意趣与参悟。这足见王彬先生笔力的淡定,他不慌不忙,勾勒几笔,便几乎要穷形尽相了。王彬先生散文的味道,自然也与他的睿智有关。睿智是一个作家的基本素养和写作前提,缺乏睿智,文章肯定写得愚钝,愚钝的文章背后只会是一个平庸的写作者。然而王彬先生不是,他在《庐山别墅》中,看到了凄凉的风雨;在《香光》中,透视出以武则天为原型的卢舍那佛对尘世的欺骗;在《沈园香碎》中,认为唐婉的逃逸与朱安的坚守都是一种令人心碎的选择。
王彬先生还是让人敬佩的学者,他的研究细致深入,如同对于北京的研究着眼于胡同文化,对于《水浒传》的研究着眼于水浒的酒店一样,王彬先生对《红楼梦》的研究也别有洞天,他将西方的叙事学与中国传统的考订方法相结合,对《红楼梦》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分析与研究。这种研究方法既突破了以往对《红楼梦》主题分析式的研究,也有别于传统的侧重于对人物塑造的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研究中国传统文学的非常独到的范本。
王冰,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副主编,《中华辞赋》杂志社社长,中国作协青年工作委员会委员。曾为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兼培训部主任。曾受邀担任全国各种文学奖项的评委,2009年—2015年连续七年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蓝皮书:中国文情报告》编委、课题组成员。2015年第2期入选《南方文坛》“今日批评家”栏目。出版有散文理论专著《散文:主体的攀援与表达》、《集体的光亮与个体的无名——“现代性”景深中近十年来中国散文创作图谱》、《散文的传统》,诗集《疏勒河的流水溢上岸边丛杂的小径》,散文集《走在人背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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