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一】南部山区：这是我的出生之地，也将是我的死去之地
旋柿饼者
在屋顶上，旋杮饼的老者坐于马扎
在晌午的阳光里
用石块、木头和尖刀自制的“车床”
把杮皮儿旋去，任红色长条在空中飞舞
古老的手艺，在穷乡僻壤
依然放射着光芒
这位老者，太像我的外祖父——
儿时我跟在他身后，把旋好并捏扁的柿饼
摆到石桌和石屋檐之上，或晾至山坡大青石
先祈求太阳和风来帮忙，再祈求天气转凉
屋顶上的旋杮饼者，身材魁梧的山东老人
仿佛我的外祖父复活
群山在背后，他古风依旧
苍天在上，皱纹和伤疤都被晒成了慈祥
再过五天，就是霜降了
降温之后，杮中糖分结晶沁出，在表面蒙一层白霜
那凉凉的甜蜜，是谁使人在受苦的地方昌盛
2020．10．
手扶拖拉机
一辆老式手扶拖拉机正突突突地
驶过我身旁
开往春天
从上个世纪驶来，带着重整河山的架势
伸着长臂，祼露着内脏
三角形传送带把力量递转
黑色烟囱竖立，像个咳嗽着的喉咙
这辆手扶拖拉机在山路上颤抖着
扬起了欣喜的尘土
驶过洼地时，又跟泥泞斗争
它不晓得自己破旧到了什么程度
喝着柴油，散发乡愁的味道
拖拉机手迎着西北风
端坐不容置疑的王位
一辆牧马人吉普车驶过时，受到惊吓
放慢速度，向这辆拖拉机致敬
这辆手扶拖拉机正开往春天
冬小麦有发自内心的绿，比上个星期
又长高了一寸
2021．2．
南部山区
这是我的出生之地，也将是我的死去之地
别问我中间去过哪里
中间的那些时日
已像一块手帕那样丢失
请让我离开人群，请让我独自一人
跟我的童年在一起
坡上的石屋，随时间去往同一终点
沟涧里的水从偶然流向必然
这么多年过去，群山还在原处
等我从冒牌的人生回返
在层叠的山中，忽然生出晕眩
透过飘零的树林瞥见了小时候的蓝天
202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