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兹海默氏症
最初她只是变得有些迟钝,说自己老了
容易忘事,后来她渐渐沉默寡言
她开始固执地重复一些话语
做毫无意义的动作。比如用扫帚扫空气
从早一直扫到晚。有一天她忽然想起了
遥远的童年,她试图走过冬日的冰河
要回到她出生的村落,去寻找她
已过世多年的爹娘,她一失足
便坠入了记忆的泥潭,差点
死于那冰冷的河里,直到被路人捞起
从此她就忘记了一切,不再认识
她的儿子,女儿,孙儿,孙女
这中间有个依次渐变的顺序
最后,是她不再认识她的丈夫,我的叔父
变成了智力相当于两岁的稚子……
2020庚子年的最后一天,她死于全身
器官的衰竭。我的一生贫病的婶母
她的经历足以写成一部长篇,戏码稀松
平常凡庸,不至于感天动地
但足以让她的邻居和伙伴儿们哭泣
让一个深入中年的老侄,有一番
说不出话的感叹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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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
此诗是为婶母刘爱荣所作。
刘爱荣生于1948年,1971年与我的叔父结婚,生有二男一女。一生为农妇,几乎未上过学,生长于短缺和艰难时世,她生性温和,与世无争。五十岁左右时患上血小板缺乏症,经过长期治疗,病情得以控制。五年前患上“阿尔茨海默氏症”,渐渐丧失自理能力。
这是一个渐渐“忘我”的过程:先是轻度失忆症,后转为重度,逐渐认不出周围的人,然后是自己的家人,最后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丧失了个体人格,乃至于最后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2020庚子年的最后一天,以73岁寿终。
笔者在2020年夏季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已经不认识所有人,包括我。但依稀还知道叔父是他的监护人,故什么都听叔父的。见她时,她目光呆滞,手里拿着一条小棉被,不停地重复着一个掸灰尘的动作,对所有的问候都不作回应。令我非常感慨,感叹人世与人生之无常。一旦人到了这一步,完全可以避开生与死的根本难题,做到无痛苦的生存,亦无痛苦地去死。遂想:生也,人欲也;死也,人惧也,但如此死,不也是一种解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