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选中短篇 | 2023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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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薇木依萝是一位风格明显,有着自己个性化腔调的青年作家,特定族群的文化属性及其广袤的生命意识,兼及某种带有怀旧色彩的时代况味,赋予了《大雾会从夜间升起》这篇小说一种特别迷人的光泽和质地。故事虽然很简单,但文本的时空极为开阔,语言的舒展和叙事的跳宕、自然,使得大量的对话并没有造成叙事的单调,反而在有限的文本容量中注入了丰富的话题,并开掘出了很有深度的思考,关于爱情与自由,关于青春与衰老,关于快乐与孤独,关于生命的茂盛与荒芜。格日阿火和尼薇是一对已近迟暮之年的恋人,这两个自由的灵魂,在生命的衰微之时仍然葆有某种来自原野、自然的生命本能,与他们那种文明教养培育的优雅和从容混合在一起,在高原山谷的小木屋旁给我们带来了生命晚境中“大雾会从夜间升起”的荒凉景象,及其蕴含的某种特别的生机和力量。
《良夜尽头》是一部很抓人的作品,体量大,指向丰富,很难用简短的语言去描述它。它所带来的阅读吸引力,或许可以归结为中产阶级题材作品的少见,但我觉得,这个作品的优秀,就在于所呈现出的杂糅了诸如草原、民族、都市、中产、婚姻等种种气息的特质,以及年轻中产阶级精神世界的深刻剖析。在这个作品中,春山与兰波等人物的内心始终在游移,看似正常的生活表象下是难以捉摸的走向,但当故事结束的时候,一切看似明了,同时又难以确认。
近年来,池上小说里的女性意识越来越明显,作为职场和家庭组成的无面目女性,开始变成一个个需要或者已经能够被辨认的个体。这篇《折戟》,更是直接将笔探向维护女性权益的团体,写她们认知的觉醒和行动的决心,写她们如何在一件件事情中慢慢摸索自己的前途和可能、认知自己的责任和局限。尤为难得的是,这篇小说涉及了女性权益的伸张和更为基本的社会伦理的冲突,这是小说,同时也恐怕是社会的难题,池上迎难而上,通过自己敏锐而简洁的叙事,把这个问题掘发了出来,也预示着她即将在更开阔的层面思考和书写这个问题。
李下的这篇小说,却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有些凄凉的新年。小说写的是一个“北漂”回山西忻州老家过年的所见所闻。《大拜年》中“我”的见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鲁迅先生的名篇《故乡》,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大批现代文学史上的“还乡叙事”小说。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童年时活泼、善良、真诚,成年后却贫困潦倒、麻木、卑微、木讷。李下笔下的三毛虽然与闰土不同,但同样是因为沉沦而呈现出童年和成年之后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目。而《故乡》开头借助风景描写所营构出的清冷、肃杀的氛围,也与《大拜年》的整体基调颇为类似。《故乡》写于1921年,而《大拜年》的初稿写于2021年,李下在无意中完成了向整整一百年前的文学先辈的致敬。而一百年后的村庄却仍然依稀带着一百年前的魅影,这一点则更发人深省。阅读《大拜年》的过程注定不会让人愉快,但我们的文学,或许更迫切地需要这种“不愉快”。
《大蝉年》篇幅不长,却涉及了种族关系、情法冲突、代际间的亲情与矛盾等多个主题。孔捷生以平静坦然、细腻灵动的语言,结绳记事般串起一个个细节。故事伴随着蝉噪的起落,与夏天共同离去,历史终将行远,生命周而复始,文化与情感是否也能在新的生命中获得延续?小说由此在光阴流动、地域延展的时空框架中,思考生命的过去与未来。
《圈马谷》是一个短之又短的短篇,它的阅读感受,甚至比我们平时读到的短篇还要再短一些。一个由头,一个断片,就是它的全部内容了。
在喀纳斯草原腹地,有一处供牧人栖息、圈马和驯马的场所,名为圈马谷。十四五岁的勇敢少年哈儿出现在这里,目的是在草原上找个活计干。一位瘦骨嶙峋的小娃娃,要找到适合他并且称心遂意的活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哈儿一路问询,一路向前,经过了各种婉言谢绝、孤独伤感,以及从未见过的令人心生敬意的劳动场面,终于走到峡谷的一片空阔草地,走进一个马和人相互角逐的竞技场里。接下来的情节并不难猜想,那匹让一个个经验丰富的驯马师败下阵来的枣骝马,最终在哈儿面前乖乖认命,整个圈马谷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里。
短篇小说之所以吸引我们,以小博大和回味悠长是很重要的原因。《圈马谷》也是如此。当我们围坐在叙述者身边,听他用简短的语言描述一个真正的“儿子娃娃”(男子汉)和一匹天之骄子般的枣骝马,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绊跤,很难不被这遥远的、可以容纳许多想象的场景点燃。故事很快讲完,快乐的结尾让听众心满意足地四散而去,回到家躺到床上,却还是会一再想起,天地间,真正劳动者的简单与纯粹、骄傲和满足,耳边响起少年向沿途每一户牧民申请活计时的谦卑语调:“给我找个活计吧!”
把故事讲满是一种讲法,走走停停、舍得放手也是一种讲法。《圈马谷》里,有来自边地和民间的天真旋律。
马兵推介
中篇小说,《万松浦》2023年第1期,责编欧阳枫琳
袁凌《亲爱的皮囊》
小说聚焦植物人医院里的病人和护工,在平淡冷静的叙事中,写出深长的情味。
无论是病前充满嫌隙而病后相濡以沫的夫妇,还是在没有多少生气的病室中对病人温情以待的护工,他们日复一日机械的劳作里饱含着对日渐枯槁肉身和包裹肉身皮囊的尊重。
或许与作者多年非虚构写作的积累相关,小说叙事克制,杜绝煽情,真正平视而不是俯就地看待植物人患者和护工,写出了这些卑微的边缘群体真正的生命样态。
在这篇小说里,韩松以虚拟现实的名义,极为大胆地完成了对鲁迅的经典作品《社戏》的戏仿。韩松以一种反讽的,甚至略显暗黑的方式,让我们思考过去和未来,梦与科幻、真实和虚构的多重联系。在韩松这里,科幻小说不仅仅是指向未来的,它也是指向过去的,需要不断反顾鲁迅和他的同时代人所开创的新文学传统;同时,它也是指向现实的,回应的是我们今天这样一个高度商业化,也在不断声称能够创造美好未来的人工智能新时代。如小说所言的,“鲁迅是一个赛博格”,韩松以这种隐喻的方式,最后回到了那个关于文学创作的经典命题,如何用虚构创造出我们想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