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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2023年03卷|荣荣:这一天她还在人间走着
来源:《草堂》2023年03卷 | 荣荣   2023年04月14日08:12

荣荣,本名褚佩荣,生于1964年,祖籍浙江余姚。出版过多部诗集及散文随笔集。现为《文学港》杂志主编,宁波市作协主席,浙江省作协副主席。曾参加《诗刊》社第10届青春诗会。曾获《诗刊》《诗歌月刊》《人民文学》《北京文学》等刊物年度诗歌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首届徐志摩青年诗人奖、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刘章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

代表作

[一个半小时]

拉拉衣袖,离开工还有

一个半小时。她逐鸟出笼,

将阴凉里的藤蔓搭上墙头。

正午的阳光够酥够浓,

她专心地做这些事,

天性的笨拙不许她心有旁骛。

——那天他看了看表说还有

一个半小时,还能做一件事。

他望她,暖暖的笑不容分辩。

窗外的夜色行进得多么从容,

他小心地剪开一只蚕茧,

她看见了一对安睡的翅膀……

[最高意义的欢乐]

最高意义的欢乐总鲜为人知,

它藏得那么深,

像事物隐秘的核心。

我戴上各种眼镜窥探,

一次次刨去事物粗糙或坚硬的

外衣,却总被一大团

耀眼的光芒遮挡。

我所追寻的不是光芒,

但一定在光芒的背面,

沉静、平淡,从有趋于无。

我感觉到了,却看不见。

像一个失败者,

我的四周堆起厚厚的尘土。

经过的人说:“瞧!

这痛苦的女人,一生都有在找

不存在的东西。”

我无力辩白,尘土封住声音。

人们在大地上移动,而我想上升。

越来越多的羁拌,越来越深的撕痛,

我想我抓住它了,它原本就是一个虚幻?

[在黄河中下游分界碑]

她那么容易地失控。

水总是借势而行,

太多的美却需要束缚。

他并不只想争一日风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在这里也稳不住脚步。

突然就碰到一起了,

突然就分出了彼此,

一些事物便无法掩藏。

之后也许会一马平川,

之后也许仍沃野千里。

出星宿海入渤海,谁为谁一路跌荡?

“你终究是我放不下的黄河!”

[是回忆的声音]

是回忆的声音,像秒针,

划过寂静的水面。

是雨点,松弛的夜色和

花园里浮滑的灯光。

似乎有薄雾在暗中穿行,

一只摸索的清凉之手。

我再一次醒来,

我的醒像多年的芥蒂,

布满他独自沉睡的缝隙。

[这一天她还在人间走着]

这一天她还在人间走着。

还是人间的。还在一次次归来。

拉扞箱上挂两塑料袋鸡子与菜蔬,

穿过夜街嘈杂。

她是嘈杂的一分子。

这一天她仍在凡俗里,

几辆打转的汽车寻找着泊位,走过她。

霓虹灯乱转的理发小店,走过她。

满架琳琅的烧烤摊,走过她。

便利店叮咚一响,一个街坊男子

举盒烟出来,走过她。

那个瞧着手机跟唱的女子,

那个挂满盆景跨坐电瓶车上的兜售者,

差点撞上她,夜色遮掩了他们的脸容。

她盯着微信里一句亲密的话,

删还是不删?这来自遥远的硬汉柔肠,

也跌落于日常的琐碎和抒情。

这一天她还在人间走着。

还是人间的。还有些不舍。

路过小公园,冬天仍在深入,

银杏已脱完一头明黄,鸡爪槭的叶子

蜷一半洒一半,扮演又一场春红。

这一天所有昨日重回,似有新的抉择,

往左是时间恍惚,往右是自然萧瑟。

[个 园 ]

侧坐于石凳的女子,双肩包立在脚边,

她低首而笑,此刻她是个园一景。

一样的淡雅,仿若叠石堆砌的四季,

荷花正盛,池馆清幽似有蝉声。

也算是故地重游,复道回廊万竹争翠,

美景恰好,我也老得恰好 。

正适于纯粹观景,正适于拐角里独坐,

也一样的淡雅,在一眼两眼里出世入世。

比如看谁为谁眸光似水,谁陪谁从抱山楼

转向觅句廊,伞外有雨。

那个在水面不停比划个字的,一定孤单着,

这些字被流水挤来挤去,多少嫌弃。

那个北门入园的人,刚从古运河转来,

又感叹起园林兴衰,一脸的沧桑亮了。

新 作

[上塘河]

用开阔来标注这一段运河是不准确的,

用蜿蜒和流淌,无法承载如此多的熙来攘往。

勉强能用风情两字,说它的昨日繁华与今朝盛景,

一幅缓缓展开的山水里的江南婉约与典雅。

这个古旧古旧的河道,有太多的水草与游鱼,

啄食过漕粮,食盐,丝绸,瓷器的倒影。

也有太多的迎候与离别,在随风的垂柳,

挥动的手与一次次漾开的水流里。

我是沿着众多的诗词过来的,那里有

波光粼粼、风帆徐徐,还有朝霞与晚雨。

但仅此是不够的,我还得有自我的诗意,

诉说内心感慨,一份美与闲适的纠缠。

类似于繁星落满河道的静谧,

类似于时光里的痛悔,归去来兮的无拘。

[光 线]

那些被打散的光,隐入暗处,

有些带着私语,有些带着意识,

有些成为一只只影像。

有人徒劳地打捞,更多的人走过,

一声长叹。这世上多的是认命的人。

也可以再集聚,他在暗中,

一个努力的人向自我起誓,

不要放下!他的两手空空,

前些时光还盛满月色,

一些细密的草,被天外的风拂动。

我还留着些什么,不想与人分享?

就像私密的痛楚,置于将忘未忘的边缘。

我仍纠结于夜半时分,

一颗流星划过,会落在谁人的枕边。

现在是一间被分解的屋子,

主人不见了,那些桌椅、灯盏,

那些暖气片和乱飞的杯碟,

在消失前发出最后的幽光,

像所有已经走散的人。

[在泸州馆驿嘴广场有感]

它伸出的舌尖触碰与品尝的有

棉花的软、甘蔗的甜与老窑的醇冽。

有流淌里的清澈,纠结时的混浊,

烟波浩渺里的起伏和暗涌。

还有激越。那是一头水扎入另一头水,

失去了姓氏,只为赢得一场浩荡。

这天然的意象里一定还暗揣着一匹烈马,

在时间的河道上想跑过一场亘古的爱恋。

同时跑过岸边的棕榈、垂柳和招摇的苇草,

跑过顺流而下的货船上盘旋的鸥鸟。

跑过景观带上三三两两怀旧的人群,

还有在几杯老窑里轻易壮阔的我。

此刻,他们全在这个意象的舌尖上,

不停地滞留又不停地开拔,像永远的故人。

[写 实]

他用冗长的文字,构建一个凡俗世界。

“这是我的人间真实,这是我的

纷繁日常,这是文字的意义。”

各种颜色的人心与善恶,

所有的悲伤和快乐,

被记录后,泛着非人类的色泽。

后来他不敢在文字里抬头,

时间不是太快就是太慢,

世人皆乐,独他在焦虑。

这也是矫情之一种。

像被反复追诉的答案,

一片叶子参与秋风的煎熬。